祖荷特意强调“刚换的水”,明天她也是要晨练的人。
“起得来吗?”喻池下意识问。
“喂!”她回头佯怒瞪他一眼。
“单纯疑问句,”他笑着说,“明天我叫你。”
屋内还没太多祖荷标志性的私人物品,精简如样板间,或说仍然像酒店,还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
祖荷领他参观一圈,然后各自冲凉。
喻池穿着好她准备的浴袍出来,卧室没了人影,捡起床头手机看一眼:祖荷让他上阁楼。
电梯通不上阁楼,喻池走了一层楼梯。
阁楼只亮着一盏橘灯,祖荷跪坐床尾一张圆几旁,正在整理一只玻璃花瓶的香槟玫瑰,闻声回头,让他带上门过来。
圆几下垫圆毯,喻池跟着她赤脚,拖鞋摆在门口她的旁边。假肢较以前轻捷,但依然无法支持他像她一样自由跪坐,他只能手动摆成菩萨游戏坐,跟她对桌相望。
祖荷捡起花瓶旁遥控器,朝天一下熄了灯,房间沉入漆黑,接着一阵窸窣响,屋顶乍然漏下一线光亮——两人不约而同仰头,天窗卷帘缓缓滑开,露出方形玻璃窗,月光与城市霓虹一同倾斜而下,追光灯似的打在香槟玫瑰、圆几和她们身上。
祖荷笑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像乡下的夜晚?”
小区地段幽静,除了别墅外墙隔开蛙鸣,霓虹遮挡星光,此时眼前的人比那一年更为亲近,哪还有不像一说。
喻池心境安宁,前所未有的拨云见月:“比下乡更好。”
祖荷笑着嗅了一下花香:“这花我好喜欢,明天就会开了吧。”
“祖荷,你还想看吗?”
“嗯?”
清脆的嗓音勾出一个飘逸的尾音,祖荷再度望向他,却发现得慢慢抬起视线——
喻池扶着桌沿直起腿——确切说只有一边腿,左腿被动跟着他的姿势抻直——他稍作弯腰,撩起一角浴袍,露出黑色的接受腔。
接受腔的黑色与肌肤原色对比强烈,分隔感加强了这条假肢的特殊性,实在难以认为它属于喻池原生的一部分。
喻池身体稍向□□斜,拔出假肢,搁到一旁像一枚黑色郁金香杯,喻池变成金鸡独立——祖荷下意识想起身搀扶,但一股多年练就的平衡感让他依然稳稳当当。她便坐着不动了。
然后是杏色的硅胶套,刚才她原以为的肌肤有一部分并不是,像条袜子却并不能像袜子一样轻巧脱除,喻池娴熟的背后积攒着多年不断的练习和适应,最后浴袍落地,残端暴露出来——
底下仿佛咬着一条蜈蚣,茧子沉积,更显狰狞。这段他赖以行走的残肢,残端虽然更像他的“脚”,却不像足部拥有平板型的骨头做支撑,里面只剩半根股骨,支撑不到全部的表面,腿肉微微颤动,仿佛要诉说故事。
“吓到你了吗?”
祖荷诚实道:“还好。”
说一点也不惊讶毫无可能,长久以来,脑袋里输入的都是完美男模的画像,乍然接触到一副缺失的躯体,潜意识先于理智作出反应。
一旦下了“缺失”的定义,便容易和羸弱绑定,但与此同时,喻池身上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美更令她难以忽视,矛盾感铸就了特殊,喻池变成了特别的存在,或者说一直就是,只不过现在形象愈发清晰。
“我就是这副样子,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它就是一截残腿而已,不是什么‘完美金刚腿’,”喻池苦涩一笑,“你想好了吗?”
台词与今晚的酒后醉言重合,她下意识问:“你听见了?”
“……”
祖荷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扳正他——喻池自然无法自然转身,得蹦着来,一时更增狼狈。
她拥住他,认真而温柔:“喻池,你看,大众对女人的要求是‘好女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我一下子两样都占全了,是不是应该每天苦恼要怎样既减肥又丰胸?”
喻池哭笑不得:“我觉得你挺好,真的挺好。”
“还有,我吃饱了有小肚子,吃胖了长双下巴,按照大众标准,我就是一个减分美女,”祖荷拉他的手放她肚子上,还煞有介事吐纳,一会皮球一会瘪的,“可是那又怎样,我依旧健康又快乐啊!喻池,难道跟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
“那不一样,”多股情绪冲击着他,庆幸,感激,更多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令他语无伦次,“我怕你不开心……”
“完美是来自大众的束缚,我们为什么要削足适履,去适应别人的标准?胖了可以买大码衣服,近视可以佩戴眼镜,失聪可以做人工耳蜗、佩戴助听器,不方便走路可以使用辅助工具,改善障碍环境;我们可以利用现有资源生活得更好,这没什么丢人的,”祖荷失笑,捧起他脸颊亲吻他,“而且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完美的、最特别的喻池。”
喻池仿佛心魂为她控,由她搀着倒在床上。
“相信我,快乐会让你忘掉一切烦恼。”
她解开所有束缚,骑上他的末端,湿意顿时点住他的死穴。
那不再仅是一截残肢,而是可以触碰和取悦她的工具,将残缺升华为常态,让卑怯淡化为释然。
他仍有残留一丝谦卑:“祖荷,我、没做过,可能比上次还快……”
“没关系,”祖荷尝试一种轻松的语调,“你看我打游戏一直都那么菜,但是我玩得很开心啊。”
他哭笑不得:“你也不菜。”
“是么?”她坏意扭腰道,“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那年第二次探病,她在病床边玩PSP,他就一句评价:真菜。
喻池抱歉一笑,那边反倒笑得更欢,前头那些苦涩好像消失,两人间只有久违的松快。
“你怎么还记得这个,我快要不好意思了。”
祖荷吻着他的嘴角,浑不在意轻声笑:“你身体那么棒,又那么聪明,会很快回来的。”
天窗依然洞开,落下一房间的皎洁。她往上挪,扶起他,真真正正收留了他,让荷花坐落在池塘上,让他的声音变成夏夜最动听的鸣响。
窗户外的霓虹污染好像没了踪迹,繁星漫天,夏季大三角再次见证他们的热恋。
第59章
喻池打算报名今年12月初的渔城马拉松,周末早晨一般来一次LSD。但这天显然不行,折腾大半宿,他倒是按生物钟醒来,头昏眼重,一看祖荷还睡得挺沉,兀自一笑,又安心跟着闭眼。
再一次醒来,耳边回响熟悉的快门声,喻池还有些迷糊,皱着眼睛,但相机镜头后的人露出标志性的十颗白牙,他旋即卸下防备。
“醒了?”
祖荷果真坐在他身上,举着相机又拍了一张,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
她挪开相机,抿紧唇,在他唇周干蹭了几下。早起没刷牙,喻池也不好亲她,只能任她扫描。
“你竟然长胡子了!”
喻池自个儿摸了下,胡茬冒头,稍微刺痒。
“我都25岁了。”
“嗯,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
喻池扭过头,试图忽视她的揶揄,但她脑袋埋肩窝乱拱,他的矜持半途溃散,扶着她跟着笑起来。
不知道谁先刹车,把笑容换成了沉默和深情,她和他互相看着对方,似乎有了点情侣间的默契。
“还来吗?”他轻轻地问。
默契应该也不算太多,不然他会直接动作,祖荷再度眼神鼓舞,背着他,从另一个角度吞噬他。
……
她下面将他吐出来,捧着他的脸,额头定着他的,趁热打铁道:“喻池喻池,我们先去游泳,晚上你再跑步,好不好?”
喻池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游泳的感觉,但他愿意像昨晚一样,在祖荷的带领下解锁第一次。
“你教我。”
“没问题!包教包会,不会退费。”
拐杖在家里,祖荷家也没有无障碍栏杆,昨晚假肢脱在圆几旁边,喻池得蹦跳过去拿。
“我给你拿。”
祖荷眼疾手快,翻身下床,拎起假肢,硅胶套甩在手中似一条虫子蜕下的壳。
“……”
昨晚突破示残障碍,喻池已经可以在她眼底下穿裤衩和假肢,只不过还残存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不自在,背过身捣弄自己。
祖荷家中没有一丁点屯粮,两人出门吃早餐顺便购物,回来游泳池刚好能中和日头的炎热。喻池能闭气和划水,应该差在平衡上,毕竟水中没有假肢平衡另一腿的重量。他在池边脱开假肢,以前可以直接跳水,现在得像初学者蹲坐滑下去——祖荷在下面接着他。
手拉手站了一会,祖荷太阳下皱着眼睛问:“感觉如何?”
池水全方位挤压他,喻池好像在享受一个无死角的拥抱,安全感倍增。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说:“我自己试着游一下。”
祖荷便松开手。
喻池前扑,甩臂蹬腿,久远的肌肉记忆复苏,他单靠像时钟一样的“三肢”,当真扑腾往前,只是水花稍大一些,没出现预想中的失衡。
泳池不足40平方米,喻池不一会便游到尽头,竟然还翻跟头仰泳回来了。差不多回到原点,他便关掉引擎,漂着往她身边来,而后缓缓独脚站立。她下意识要扶他,喻池顺势搂一下她的腰。
祖荷举手鼓掌,故作遗憾:“我这个教练还没开课就直接下岗了!”
喻池又抹一把脸,眼里激动与欣喜随着一股性格中的淡然沉淀下来:“你教会我很多。”
“那你报答一下我吧。”
喻池笑着,稍低头替她盖住阳光,相黏的两个人如同石雕,伫立在池子中央,把游泳池变成了某座广场中央的观光喷泉池,池水滋润的热吻清爽了炎夏。
祖荷稍稍松开,点着他胸口笑道:“改天去游标准池?”
“好。”他的每一句答应都是新的一步,跨出封闭已久的自我,追赶上她的步伐。
他们不再拥有暑假,却还能在以后每个夏天拥有彼此。
*
傍晚两人一起回喻池家换了运动脚板,等空气彻底凉透后抵达听海公园。
公园绿道紧挨海岸线,护栏外海浪拍石,对岸就是港岛,白日大海让这座城市的天空湛蓝如洗,夜晚两岸霓虹相对遥望。
今天周末,人多了些,幸好还没到阻塞运动。
喻池做完热身便开跑,祖荷骑着他的山地车,跟在后头。
比起多年以前,喻池步伐更显稳健,姿态自信昂然,跟昨晚的矜持判若两人;周围不乏打量的目光,但他恍若未见,沐浴霓虹,眼中只剩跑道,耳旁只留风声,汗水化为肌肉的力量,脚步蜕变为疤痕的厚茧,他看起来那么的不完整,却又完美地御风而行。
1小时26分,13.14公里,喻池跑了一个来回,在起点找到半途而返的祖荷——她总是这样,不会全程陪伴,但总会在终点等他。
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汗,喻池浑身湿透,自动离她远一点。
她慢悠悠踩着单车,他时快时慢,两人竟也默契同步。
祖荷哎地唤他一声:“你里面会出汗吗?腿——”
“可以养鱼了。”
“湿哒哒的能行吗?”祖荷以脚停车,左看右看找到一条相对隐秘的条凳,车头便往那边摆,“先擦干再走。”
“……”
喻池不得不跟祖荷过去,今天穿的绷带袜,拔下接受腔,倒出一点点水,假肢当真变成郁金香杯。
两边擦干后,换上干爽的绷带袜,喻池不得不承认舒服许多。
祖荷隔空抡拳,小小警告:“以后湿了要马上换。”
喻池辩解道:“之前多走一公里到停车场也就换了。”
“你曾经说过,假肢就像你的鞋子一样,那在路边换一下不舒服的鞋子,也没什么呀。”祖荷说,“下一次我可以帮你背着备用的。”
祖荷比了一个斜背大刀的姿势,但看着明显更像搓澡。
喻池忍俊不禁:“不要。”
“……”
第一次□□干脆脆拒绝,祖荷愣了一下,喻池挽回般道:“背着这么条东西,多奇怪。”
“那有什么,你不也时时刻刻带在身上,连睡觉也舍不得脱下来。女侠就是要风风火火带大刀,你不是喻刀锋吗,”她欢快拍了拍他肩头,“我带你。”
拐弯抹角一顿揶揄叫喻池哭笑不得,他咬了咬下唇,最终也没找到反驳的词,其实也不愿意“抬杠”。这点俏皮区别于职场的专业与床笫的风情,那是他最初接触到的她,熟悉感难能可贵,喻池愿意呵护她的烂漫。
祖荷提议今晚到他家,毕竟量身设计,设施完备。
“我带一副拐杖到你家也行,以前大学住校条件更糟,也没发生什么意外。”怕她不习惯,喻池提议说。
祖荷想了想:“你备一副到我家,以后就不用搬来搬去。”
祖荷出国留学前,喻池最怕听见“以后”两个字,她回来后,这变成他最喜欢的词眼,尤其当句子将两个人都囊括进去的时候。
*
喻池运动完先洗澡,出来接到喻莉华电话。他离家后,喻莉华渐渐把电话固定到周六深夜,一般这会两人都才有空。不过无大事不电联,一个月最多一条电话,喻莉华依然奉行她那套育儿法则:小孩养到18岁,家长完成监护责任,最多经济支援到工作头两年,剩下的人生只要不干违法勾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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