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晰的痛感从胳膊上传来,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旧停留在原地, 眼前依旧是那片青翠的竹林。
沈从容伸手捂住了胸口,那里传来隐隐的钝痛感,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迟来的委屈和酸涩涌了上来, 她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和难过。
“容儿,你怎么了?”身后传来沈见月担心的询问声。
沈从容连忙擦干眼角的泪, 收敛起所有神色,转头看向沈见月, 故作自然地说道:“没事啊,就在这发会呆。”
沈见月却并不相信她的话, 她看着沈从容的脸色猜测道:“我听关大夫说了,沈罪可能以后不能再动武了,你是在为这个难过吗?”
“算是吧。”沈从容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的确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即使知道了沈罪是陆廷理,知道了她遭遇的这些事都与他脱不了关系。
可他终究是为了救她才会中毒受伤,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大夫只是说了最坏的结果”, 沈见月柔声安慰道:“他也说了,如果恢复得好,是不会这么严重的。”
沈从容点了点头,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希望如此。”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醒过来了。”沈见月心疼地看着她: “为了照顾他,这么多天你也没能好好休息,脸都瘦了一大圈。”
沈从容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无奈地说道:“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我是说真的。”沈见月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腕,叮嘱道:“不要光顾着别人,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沈从容乖巧地应了一声。
沈见月捏了捏她的小脸,叹息般说道:“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我还总觉得你是一个小孩子。”
沈从容晃着她的胳膊撒娇:“在您身边,我可不就一直是个小孩子。”
“对。”沈见月宠溺地看着她:“你永远是我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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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有人走进了房间,沈罪连忙转过头去看。
在看清来人时,眼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望。
不是沈从容。
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或许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了。
沈罪心中苦涩,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扯开一个笑,叫了声“沈夫人”。
沈见月应了一声,将端着的药碗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笑着说道:“容儿有些不舒服,所以让我来给你送汤药。”
沈罪听见这话,顾不上多想,神情焦急地问道:“她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沈见月见他担心,宽慰道:“可能就是没有休息好,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在睡着。”
沈罪听了这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是他让她不舒服了。
他茫然地垂下了视线,眼神空落落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他似乎什么都留不住。
沈见月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对他交代道:“你别忘了趁热把汤药喝了。”
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她这才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心事重重。
她以为他还在担心沈从容,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与沈罪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她能看出来,他对沈从容和小安然的在乎不是装的。
“沈罪。”沈见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罪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她,勉强笑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沈见月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容儿可能就没命了,我们所有人也都无法幸免于难。”
“沈夫人,你不用谢我。”沈罪对这份感谢受之有愧,他不安地摩挲着手指,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些药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怎么会?”沈见月明显有些惊讶。
沈罪正不知怎么开口解释,就听她又接着说道:“今日从容还说是冲着她来的。”
沈罪一愣,似乎没想到沈从容会这样说。
沈见月皱着眉说道:“她说自己在江启城得罪了一个权贵,这些药人很可能就是他派来的。”
沈罪急忙解释道:“不是她,是因为我。”
他没想到,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沈从容还会袒护他,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一颗心像泡在盐水里,一时酸软一时煎熬。
“你们两个也真是有意思,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背。”沈见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冲着谁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现在都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你为了保护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都应该道一声谢谢。”
沈罪还想再说什么,沈见月摆了摆手,没让他开口。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很早就想以一个娘亲的身份和你说些话,但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今天倒正好是个机会。”
“这些天来你中毒昏迷不醒,容儿一直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你,连小安然都没顾上”,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今日在院子里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因为你不能再动武的事在偷偷地抹泪。”
沈罪心里一震,沈从容原来背地里偷偷地哭了。
他很清楚,她不只是在为他的伤流泪,更为了他今日坦白的那些残忍又离奇的真相而难过。
她一向都是这样,再大的事都表现得很平静,只在独自一人时才显露出一些脆弱的棱角。
也正是这一点,让他更加心疼和愧疚。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痛斥他的无耻,冷漠地让他滚开,也不想她自己躲起来一个人流泪。
他紧紧地攥着手心,再次痛恨起自己。
“这些日子,我能看出你对容儿和小安然的用心,也能看出容儿对你也很有好感。”沈见月说道,“我本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没了下文。”
沈罪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从容不肯告诉我以前的事,但我也能察觉道,她的上一段婚姻并不幸福。”沈见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如今遇见了你,也算幸事,如果你们以后有缘在一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沈见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沈从容在沈罪中毒后那么上心,便以为两人只是在闹别扭,以后总会在一起的。
她对沈罪也很满意,便对他说了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沈罪却因为这番话而羞愧难当,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沈见月以为的那种人。
“沈夫人,对不起。”沈罪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我根本不是什么好男人,我一点也配不上从容。”
沈见月以为他是在推辞,脸色沉了下来,可看着沈罪惨淡的神情,她又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实在是搞不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便摇着头说道:“随你们吧,我也不管了。”
她神色缓和下来,对着沈罪叮嘱道:“你好好养伤,不要想太多,关大夫会尽全力为你医治,好好休养,一定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沈罪顺从地答应下来:“我知道了,多谢夫人。”
沈见月已经说完想说的,便没再停留,很快离开了。
沈罪端起桌子上的药碗一饮而尽,汤药已经有些凉了,苦涩的滋味顺着舌尖蔓延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再没人递给他一杯蜂蜜水。
有时候,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来没有拥有过更加悲凉。
沈见月走后,他一动不动地靠在床头,如同一截失去生命力的枯木。
没多久,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沉寂下来,那个寥落的身影完全隐藏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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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起身下了床。
小安然已经睡着了,沈见月正在油灯下绣着喜被。
她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语气柔和地说道:“睡醒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沈见月停下手中的动作,给她倒了杯水,沈从容的确有些渴,接过来直接一饮而尽。
“饿了吗?”见她喝了水,沈见月起身就要离开:“我去给你盛些饭菜。”
沈从容拽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别忙了,我没有胃口。”
“多少吃点啊,别饿坏了身体。”沈见月担心地看着她。
沈从容点了点头:“我一会就自己去吃。”
沈见月只得妥协,她拿起绣花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摇着头说道:“你们俩也真是的,要一起绝食吗,我算是搞不懂了。”
沈从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罪也没吃晚饭?”
“对啊。”沈见月点了点头:“他说不吃了,就一直在睡着。”
“但是他正养着伤,不吃点东西补充精力这怎么行?”
沈从容微微皱了皱眉,也没有说什么。
她又喝了杯水,视线懒散地落在沈见月手上,反应迟钝的大脑这才意识到她正在做什么。
红色的被面上,沈从容的身影已经绣出了大半,沈从容不解地问道:“你绣这干什么?”
“我闲来无事,练练手艺。”沈见月顿了一下,又说道:“说不定以后会用上。”
“用不上了。”沈从容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出嫁。”
沈见月却不像她那么消极:“缘分这事,说不准的。”
沈从容没再与她争辩,只说道:“你想绣就绣吧,说不定到时候你自己能用上。”
沈见月脸红了起来,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很认真的,关大夫人多好啊。”沈从容说道:“你出嫁的可能比我高多了。”
沈见月张了张罪,却最终没有否认,她犹豫了一会,抿着唇问道:“你介意我和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介意。”沈从容笑着看她:“没人比我更希望你幸福。”
沈见月笑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沈从容自己简单喝了点清粥,然后又盛了一碗。
她端着碗走到了沈罪房间门口,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沈罪其实一直醒着,他早已听出她的脚步声,在她推开门的同时,有些慌乱地坐了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沈从容摸索着将碗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低声说道:“喝点粥吧。”
沈罪自然不会不听她的话,他应了一声,然后从桌子上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一碗清粥很快见了底,沈罪看向沈从容。
沈从容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不安。
“伤口还疼吗?”沈从容突然开口问道。
沈罪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其实很疼,后背疼,心也疼,五脏六腑都在疼。
疼得厉害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燃烧。
可就在她问他的这一瞬间,似乎所有的痛苦都一下子消失了。
“不疼。”他小声地说道。
第77章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从容没再说话,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窗棂透进来些微月光,隐隐勾勒着两人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
沈罪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夫人说你有些不舒服, 现在好些了吗?”
沈从容“嗯”了一声。
沈罪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题又结束了,气氛沉默又压抑。
沈罪努力地想着话题,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太怕惹沈从容不开心了。
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 沈从容突然开口说道:“我仔细地想了想你说的话,也尝试着将你们联系在一起, 重新审视你的想法和行为,可却始终觉得有一种无法逾越的割裂感。”
沈罪用力攥紧了手心:“对不起。”
“我说这个, 不是想要你的道歉,只是”,沈从容停顿片刻,商量似地说道, “我可以只把你当作沈罪吗?”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你是你,他是他。”沈从容说道, “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相处。”
“好。”沈罪低低地应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说出所有的一切以后,他没想到沈从容还愿意理他。
陆廷理早就是死去的人, 他当然愿意摒弃掉这个腐朽的灵魂和残破的过去,完完全全地成为沈罪。
沈从容已经说完自己想说的,她又站了一会,见沈罪没再说话,便说道:“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沈罪应道:“这几日真的辛苦你了, 你也好好休息。”
沈从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轻手轻脚地为他关上了门。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那道紧追不舍的视线。
在门只剩下一道缝隙的时候,沈从容对着屋里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好好养身体,不要多想。”
紧闭的房门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温,屋子里重新空寂下来,沈罪还怔怔地看着门口。
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却没想到沈从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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