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杜衡已经冲到跟前,啪一声,手中马鞭照着周子徵劈头盖脸下来:“孽障!还不快给独孤司徒请罪!”
周子徵脸上挨了一鞭,整个人都愣了:“独孤,司徒?”
杜衡滚鞍下马,向着独孤逊连连抱拳:“独孤兄恕罪,小辈不懂事,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次吧!”
独孤逊笑了下:“令侄脾气大得很,杜兄回头还得好好管教管教才行。”
杜衡听他的语气,分明是不准备再追究,这才放下心来,一把拽过周子徵:“还不快给你独孤叔叔赔罪!”
院里,瑟瑟从手指缝里看着周子徵垂头丧气赔礼作揖,好奇地问道:“阿娘,伯伯真的是那人的阿叔啊?他们看起来差不多大呀。”
崔拂松开手,轻声道:“这就是独孤伯伯说过的,辈分的问题了,独孤伯伯比他高一辈,这个就不论年纪了。”
院外,独孤逊等周子徵起身,回手一指崔拂:“这位夫人是我的故人,贤侄以后,莫要再来骚扰她。”
杜衡脸一沉:“快给夫人赔罪,以后休得再来骚扰夫人!”
周子徵耷拉着脑袋,也只得上前给崔拂赔礼,门外早被看热闹的村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嘁嘁喳喳议论着,又见一人从人群里挤过来,低声向独孤逊说了几句话。
独孤逊脸色微沉,快步走近:“夫人,萧洵来了。”
他窥探着崔拂的神色:“夫人的意思是?”
崔拂抱着瑟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来了,好快。
第35章 阿兄
四周静悄悄的, 偶而有脚步声从院墙外经过,是独孤逊留下的守卫,崔拂抱着瑟瑟坐在廊下, 心绪飘忽不定。
萧洵来了,独孤逊说, 他只带着近身侍卫, 昼夜兼程,从孤镇一路飞奔, 距离越州只剩下几十里的路程了。
一别三年,他如今也该有二十二岁了吧?还是像从前那样的性子, 不管不顾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可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因为相似的牙齿,就救下陌生少年的她了, 她有瑟瑟, 有一大家子人,她不能冒这个风险, 再次卷进他的猜疑嫉妒中,受尽折磨。
所以那时独孤逊问她怎么办, 她说,她不见萧洵。
“阿拂, ”妙寂坐在边上,轻声问道,“那个独孤逊,可信吗?”
崔拂点了点头:“我信他。”
也许是他耐心陪瑟瑟玩耍的情形让她安心,也许是他说过,盼望瑟瑟能够不再经历战火离乱, 崔拂总觉得,独孤逊没有恶意,她可以相信他。
“他去拦截萧洵了?”妙寂道。
崔拂摇了摇头。白天时独孤逊的属下几次来报消息,独孤逊并没有刻意隐瞒,她零零散散听见了几句,独孤逊此去,是要出城迎接他那位好友,并不是为了萧洵。
他身为大夏的司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要他亲自出城迎接?
假如那人,真的是他苦苦寻找的阿兄……心跳突然快到不能忍耐,崔拂低声道:“师父,我有点怕。”
怕萧洵,也怕希望再次落空。
妙寂还没说话,瑟瑟先听见了,伸手搂住崔拂的脖子:“阿娘不怕,瑟瑟保护你!”
崔拂不由自主笑了,轻轻在她额头一吻:“好,阿娘全靠瑟瑟了。”
“好孩子,真知道疼你阿娘。”妙寂笑着摸摸瑟瑟的脑袋,叹了口气,“那人若是来了怎么办?总归是瑟瑟的……”
总归是瑟瑟的阿耶。崔拂地低着眼:“我不见。”拉赫
“你们在说谁呀?”瑟瑟好奇地追问,“那人是瑟瑟的什么?”
崔拂抱着她,柔声道:“我们在说大人的事情,现在瑟瑟还不懂,等瑟瑟长大了,阿娘一定告诉你。”
“好呀,那就等瑟瑟长大了再说,阿娘千万别忘了哦,”瑟瑟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崔拂也伸出小拇指,弯起一点,郑重与她拉钩。她并没想要瞒着瑟瑟,她有权力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不过,不是现在。
夜色一点点淹没天空,数千骑疾行如飞,向越州飞驰,迎面突然又赶来一彪人马,独孤逊一马当先,急急向当中的驾辇奔去:“陛下!”
驾辇停住,大夏新皇夏舜探身出来,叫着他的表字:“士英,怎么样?”
孤独逊一跃下马,跪倒在地:“臣问了许多事,相貌、年龄、秣城,全都对上了,甚至崔夫人还说出了……”
“说出了什么?”夏舜跳下驾辇,双手扶起他,“士英,快告诉我!”
独孤逊能感觉到他的手有些微微发颤,这么多年艰难隐忍,面对任何艰难都不曾畏惧过的人,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害怕,独孤逊连忙站起,顺势扶住他:“崔夫人说,她兄长有一颗犬齿,在右边。”
夏舜低低啊了一声,眼睛湿了:“是她,一定是她,是我的阿鸾!”
面对多年好友,又是共患难到如今的至交,夏舜不再隐瞒激荡的心情,飞快地说了下去:“阿鸾一直很喜欢这颗牙,她没长尖牙,就总是觉得很好奇,每次见我时,我一笑,她就伸手去摸。”
夏舜笑起来,伸出食指,轻轻在犬齿尖利的下缘摸了下:“就像这样,每次都要摸一下,一定是我的阿鸾,一定是她!”
独孤逊含笑看着他,夏舜生得像殇太子,长眉大眼,有种明朗爽快的感觉,崔拂像先太子妃更多些,眼睛的轮廓微长,柔婉温柔,有一种让人无端安静的恬淡,但此时夏舜笑起来,眉眼一弯,独孤逊发现,他们两个,其实很有几分相似。
他没找错,崔拂就是夏舜苦苦找了十几年的妹妹,阿鸾。
“快走士英,”夏舜伸手拽过侍从的马,翻身跃上,“我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
独孤逊跟着上马,在他身后半步跟着,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进城时没想到崔夫人在那里,所以没隐藏行迹,如今萧洵得了消息,正昼夜往这边赶。”
“萧洵,”夏舜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干净,“他还敢来!”
声音冷下去:“最快能调集多少兵力?”
“一日之内的话,能有两万,若是再多几天,附近几处都赶来,总有七万左右。”独孤逊道。
夏舜眸中冷光一闪:“杀了他!”
“陛下,”独孤逊催马靠近,压低了声音,“崔夫人膝下,有个女儿。”
夏舜一怔:“什么?”
“臣这几天留心看着,崔夫人后来,应该没有成亲,”独孤逊眼前闪过瑟瑟那张神似萧洵的笑脸,“那孩子看起来两三岁的模样,臣怀疑,是萧洵的孩子。”
“混账!”夏舜咬牙恨道。
“如果是萧洵的孩子,那么眼下,就不能动他。”独孤逊轻声道,“毕竟,是骨肉至亲。”
夏舜极力克制住怒意,冷声道:“阿鸾怎么想的?”
“崔夫人说,不想再见萧洵。”独孤逊道,“她还说,若是弄错了,她不是陛下要找的人,恳请陛下放她离开,她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过活。”
怎么会不是呢?他找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人,只有她,最可能是他的阿鸾,他不会弄错,也无法承受弄错,然而。夏舜深吸一口气,半晌:“士英,会弄错吗?”
“臣觉得,至少有六七分把握。”独孤逊想着崔拂恬淡平和的眼眸,试探着说道,“万一弄错了,臣斗胆请陛下放她离开,她这些年,也不容易。”
“不会弄错,我想,不会弄错。”夏舜慢慢地吐着气,“士英,你见过我母亲,你说很像,那就不会错,况且,况且她说过,她阿兄,也有这颗尖尖的牙齿。”
夏舜轻轻摸着那颗犬齿的尖,像是安慰独孤逊,也像是安慰自己:“不会弄错的,能对上这么多细节的,天底下能有几个?”
独孤逊却突然想起来,仿佛萧洵,也生着这么一颗犬齿,一刹那间,眼前似有一道亮光划过,当年崔拂救下他,原来如此。
突然听见夏舜问道:“你出来了,阿鸾怎么办?杜衡还没决定归顺,她留在城中是否安全?”
“陛下放心,我手下五千人全部已经潜进城中保护崔夫人,”独孤逊道,“杜衡是聪明人,有我在,他不会妄动。”
夏舜松一口气:“士英,她的女儿,生得什么模样?”
“很像她,很可爱,”独孤逊眼中露出笑意,“陛下一定会喜欢。”
“好,好呀。”夏舜的眼角又有点湿了,“士英,不会弄错,肯定不会弄错!”
人马在夜幕中向越州飞奔而去,独孤逊紧紧追随着夏舜:“陛下,萧洵那里怎么办?”
“先拦住,等我弄清楚了,若不是他的孩子,”夏舜冷冷说道,“杀!”
数十里外,萧洵猛然勒住马。
眼前是层层叠叠的士兵,重重堵住往越州去的道路,为首的将领穿着大夏服色,横戟马上:“萧洵,站住!”
萧洵抽刀,冷声道:“让开!”
那人也不答话,只挥动手中长戟,身后的军队变化队形,将萧洵一行人团团围住,亮出兵刃:“吾奉独孤司徒之令在此等你,萧洵,你休想靠近越州一步!”
萧洵握紧了手中刀。不对,若独孤逊是为了以她来要挟,断不会只把他挡在外面,独孤逊三年前就一直要求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骤然催马上前,厉喝声中手起刀落,那人措手不及,长戟被截成两段,连肩劈开,萧洵一把将他提过马背,大吼一声,喝退上前来救的副将:“站住!”
他狭长的眼眸在火把的光焰下闪着冷光:“让独孤逊过来见我!”
天微亮时,夏舜的兵马来到越州城下,城门紧闭,杜衡站在城楼上,满脸忐忑:“独孤兄突然带兵前来,这是何意?”
独孤逊催马上前:“杜兄可否出来说话?”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的部下全都留在城中,杜兄难道信不过我?”
杜衡倒抽一口凉气,他只发现在那姓欧的人家附近有上百大夏士兵,可独孤逊敢这么说,自然不会是假,他既然敢出城,又敢公然进城,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越州,还能姓杜吗?
驾辇上窗户一动,露出半张脸,低声叫他:“杜衡。”
电光石火之间,杜衡认出了这张脸,他曾是殇太子的东宫卫率,这张脸,跟殇太子像足十分,是夏舜,大夏新登基的皇帝。
一时间本能地奔下来,亲手打开城门:“臣参见……”
“杜兄噤声,”独孤逊止住他,“眼下,还不能泄露行踪。”
“是!”杜衡连忙压低了声音,“恭迎……入城!”
两刻钟后。
院门外突然安静到了极点,又过片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家门奔来,瑟瑟听见了动静,飞跑着来到门前,探头一看,顿时欢喜地跳了起来:“阿娘,独孤伯伯回来了!”
崔拂从菜园里起身,拍打着手上的泥土迎出去,院外,一人正跳下马,小跑着向她奔来,清晨的阳光站在他脸上,他嘴唇翘起,露出右边一颗尖尖的犬齿。
第36章 团聚
一霎时间, 幼时的光阴如同幻影,参差从眼前划过,崔拂屏住了呼吸。
是阿兄吗?那个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到来, 陪她玩上一小会儿,又恋恋不舍离开的阿兄?那个总是给她带各样有趣的小玩具, 笑嘻嘻地看她, 任由她摸他那颗小小尖牙的阿兄吗?
“崔夫人,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好友。”独孤逊跟着走近, 轻声道。
崔拂听见了,却只是怔怔地,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之中,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人走近了,低头看着她:“是你吗?”
假如她现在开口, 一定跟他一样, 声音颤抖得让人惊讶。
崔拂紧紧攥着手心,抬头瞪大眼睛, 看着那记忆中的,尖尖一颗犬齿。
“十五年前, 秣城祥云坊,我最后一次见到我阿妹的时候, ”眼前的人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去,“我给阿妹带了一样东西。”
崔拂的眼泪滑下:“酥酪樱桃。”
夏舜低低地啊了一声,没错,酥酪樱桃,那是四月初夏, 樱桃新熟,他仓促之间到来,没有带礼物给她,便在街上买了樱桃,亲手给她做了酥酪,是她,是她!
崔拂哽咽着,说出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记忆:“阿兄亲手做的,浇了酥酪、蔗浆,加了青梅丝,还有……”
夏舜用力拥抱住她,含泪在她耳边说道:“还有糖桂花。”
像抱紧失而复得的珍宝,滚烫的眼泪滴在她脸颊上:“我们用你那把小银勺,一口一口,分着吃掉了。”
喉咙堵住了,崔拂紧紧拥抱着夏舜,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是阿兄,她藏在心里的阿兄,她找了他这么多年,她终于,找到他了。
夏舜伸手给她擦泪,自己的眼泪也滚滚落下,狂喜之中,又生出一种不敢确认的胆怯:“阿鸾,真的是你吗,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鸾,是她的名字?崔拂已经不记得了,隔得太久远,太多的事情都忘掉了,只能在他怀里用力点头:“是我,阿兄,是我。”
听见他轻声说:“你看。”
崔拂抬头,夏舜在对着她笑,露出右边一颗尖尖的犬齿,刹那间时光倒流,崔拂不由自主地,像小时候那样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
手被猛然抓住,夏舜狂喜:“是你,是你,阿鸾,是你!”
最后一丝的疑虑烟消云散,夏舜猛然抱起她转了几圈,放声大笑:“是我的阿鸾,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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