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全部战死,我也受了重伤,幸亏独孤逊及时赶来才救下我,但严士开因此察觉到秣城可能有要紧的人,下令全城搜检,阿崔不得不带着你连夜逃走。”
崔拂眼前再次出现那个慌乱紧张的夜,黑暗中不敢点灯,阿崔背着她,急匆匆走过无数小道山路,再后来一切戛然而止,她记不起来了。
夏舜双目赤红着:“我伤得太重,昏迷不醒,躲在山里养了大半年,等出来时才知道你出了事,又找了很久,在乱葬场里找到了阿崔的尸体,连骨头上都有刀伤……”
喉咙堵住了,崔拂说不出话,乳娘一定是为了救她,她能捡回一条命,都是乳娘拿命换来的。
夏舜慢慢地吐着气:“时隔太久,线索都断了,我到处寻找,始终没能找到你,独孤逊因为救我受到严士开怀疑,被贬去边境,西南形势严峻,我不能再留,只得一路往北,最后在浮阳落脚。”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有人说你死了,可我始终不相信,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你出事,我一定有感觉的,这些年我从没放弃过找你,只是天不帮我,直到三年前,才有了你的消息。”
崔拂靠在他肩头,泪眼模糊:“我摔下了山崖,师父救了我,从此我就一直留在白衣庵中……”
夏舜声音发着紧:“我在金城附近找过很多次,始终没能找到你。”
眼前似有亮光一闪,串起了许多看似没有关联的细节。六年前分开后,萧洵也找过她很多次,也没有找到,她明明人在金城,却又好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将她与亲人隔绝。
严凌!
是他,他突然出现在白衣庵,他对她百般照顾,他安排她所有的衣食住行,唯独他有机会做到这一切。
如此一来,萧洵留下的信,师父突然被派去相州,白衣庵所有的旧人都被替换,她被接进金城,住进他安排的地方……原来如此。
从一开始,严凌就做好了一张网,她便是网中的鸟雀,胜了,她是弃子,任他处置,败了,她是筹码,拿来与阿兄,与萧洵谈条件,原来,如此。
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崔拂死死掐着手心:“是严凌。”
夏舜握着她,试图用将手心的温暖传给她:“不错,是他。”
“他还活着,在萧怀简手里,萧怀简开出的价码很高,我几次暗中下手,都没能杀了他。”
崔拂默默擦掉眼泪,严凌,曾经以为的良人,原来如此。
“阿鸾,”夏舜虚虚抱她一下,“你放心,这份血海深仇,我连你的一起报!”
辇外马蹄声急,独孤逊带着瑟瑟奔来:“陛下,萧洵已下令攻城!”
“来得正好,”夏舜探身出去,抱过瑟瑟,“士英,你去一趟,不要让他好过!”
独孤逊下意识地去看崔拂。
崔拂接过瑟瑟,萧洵是来找她的,他还是那个性子,要如何,便如何,肆无忌惮,以为可以凭着手中刀,解决一切问题。
看着瑟瑟与他像足十分的笑脸,轻声道:“独孤司徒,麻烦你告诉他,就说,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
第38章 还有个女儿
进军的鼓声急促惊心, 长平军如同暴风,迅速席卷一切,大夏军队群龙无首, 节节败退,萧洵策马冲在最前面, 看着一点点接近的越州城墙, 紧紧压着眉。
快点,再快点, 他已经找了三年,他不能再忍受一丝一毫的等待, 他一定要立刻见到她!
骤然之间,溃败逃散的大夏军呐喊起来,无数人重新聚集,挥舞兵刃掉头向长平军杀来, 萧洵抬眼一望, 北边一人正策马奔来,手中铁简一挥, 无数大夏士兵迎着他欢呼雀跃,如同看到了救星。
独孤逊, 他终于来了。
挥刀杀退来敌,大吼一声:“独孤逊!”
“某在此!”遥遥传来独孤逊的回应。
厮杀的阵营中分出一条道路, 独孤逊眨眼冲到近前:“萧洵!”
萧洵勒马:“她在哪里?”
独孤逊看着他:“有人要我带一句话给你。”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她说,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
萧洵猛然抬头:“什么意思?”
“自己想吧。”独孤逊笑了下,“萧洵,回去吧,大喜的日子,我不想与你厮杀。”
大喜的日子?萧洵心中猛地一紧:“你把她怎么了?”
“我?”独孤逊朗声大笑, “萧洵,我不是你。”
他神态轻松:“越州已属大夏,越州守军加上大夏精兵,你长平军只有十万人马,胜负已定,萧洵,回去吧,我今日不想跟你厮杀。”
眼前冷光一闪,萧洵骤然挥刀:“她在哪里?”
当一声,独孤逊挥锏架住,电光石火之间交手数合,马匹交错腾跃,萧洵杀意浓重:“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大夏倾国陪葬!”
“她不会少一根头发,离了你,她只会越来越好。”独孤逊勒马回身,想起瑟瑟与他极为神似的小脸,哂笑一声,“萧洵,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身后风声骤冷,众军惊呼声中,独孤逊反手一锏,当!环首刀重重砸在锏上,萧洵脸色铁青:“你说什么?”
独孤逊回身,扬眉:“我说过,今日不想与你厮杀,休要死缠!”
骤然发力,铁锏格开刀锋,独孤逊冷然说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
对,一切都不对!环首刀骤然顿住,萧洵脱口问道:“你接了什么人进城?”
“与你无关。”独孤逊高举铁锏,“变阵!”
大夏军队迅速变换队形,兵刃光芒凛冽,呼声震天。
萧洵紧紧握着环首刀,耳边不断回响着独孤逊的话。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离了你,她只会越来越好。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不对,他肯定漏掉了什么。萧洵厉喝一声:“收兵!”
向越州再看一眼,调转马头奔去营寨,叫过斥候:“再去查,我要知道越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独孤逊唤来副将:“后军变前军,与中军即刻入城,前军留下警戒,以防萧洵偷袭。”
众军迅速行动,独孤逊策马回首,望着萧洵的背影,目光悠远。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他能看出来,崔拂虽然性情恬淡,心志却极为坚韧,她既说了世上从此再无崔拂,那就是要与从前,与萧洵彻底断绝,更何况,还有夏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失而复得的妹妹再受一丁点委屈。
只是瑟瑟从生下来,就不知道阿耶是谁……心思一沉,独孤逊随即释然。这三年里诸般艰难,崔拂都闯过来了,瑟瑟很好,天真烂漫,豁达灵透,有这样的阿娘,无论有没有阿耶,她都会欢喜康健地长大,更何况瑟瑟还有夏舜,还有他们这些人。
有他们在,绝不会让瑟瑟比其他孩子少一丝关爱。独孤逊脸上不由得露出浅淡笑意,随即加上一鞭,向越州城北奔去,远处,杜衡策马从城中迎出,老远就喊道:“独孤兄!”
他脸上明显带着紧张:“萧洵骁勇无敌,我一个人实在不是对手,独孤兄能不能留下来助我?”
独孤兄道:“杜兄放心,萧洵眼下,应当不会再来攻城。”
萧洵的目的从来都只在于她,她走了,越州就不再是他的目标,眼下,倒是夏舜那里更紧张。
杜衡半信半疑:“当真?”
“当真。”独孤逊笑了下,“我留下副将和三万军助你守城,趁着此时萧洵收兵,你尽快布置城防事项,如果我没有料错,不出三天,萧洵必然退兵。”
他拨马向北:“眼下,我须得回去护驾,杜兄,就此别过!”
“独孤兄,”杜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烦请上奏陛下,就说城中知情人我都已经料理妥当,绝不会泄露出去半个字!”
独孤逊遥遥一挥手,扬鞭催马向北边驾辇的方向追去,一路上风声呼啸,数十里的距离眨眼即过,遥遥看见大夏军士如长龙盘旋,护卫着中间几人,夏舜与崔拂并肩催马,不紧不慢向前走去,崔拂怀中露出头发蓬松的一个小脑袋,是瑟瑟。
独孤逊不由自主放慢速度,还没开口,先露出了笑容。
恰在这时,瑟瑟一回头,看见了他:“独孤伯伯!阿娘,阿舅,独孤伯伯回来了!”
两人齐齐回头,夏舜向他招手,崔拂含笑道:“回来了?”
独孤逊朗声一笑,催马向前:“回来了!”
一天后。
斥候飞跑进主帅军帐,跪地回禀:“大王,那处渔村的人都被杜衡带走安置,无法接近,属下辗转找到镇上一个卖绣品的铺子,听掌柜描述,先前住在那里的人,应当就是崔夫人。”
萧洵猛然站起:“眼下她人呢?”
“属下未能探知,不过附近镇子上有人半夜听见兵马的动静往渔村去,昨天上午,独孤逊亲自护着一辆车子从渔村出来,又从北边出城,杜衡过去相送,还跪在车前回话。”
独孤逊亲自迎送,杜衡跪着回话,萧洵眸中冷光一闪,除了夏舜,大夏还没有谁能有这般阵仗,他来做什么?
脑中蓦地闪过三年前的金城,那个跟在独孤逊身边的年轻男人几次询问崔拂,神情颇为紧张,后来大夏建国,他才知道那人就是夏舜。
无数碎片在此时蓦地串联在一处,严凌屡次拿她的身世做要挟,独孤逊几次找她,夏舜也亲自出马找她——原来,她竟然是旧朝的人。
四周仿佛突然安静,片刻后,响起独孤逊的声音: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离了你,她只会越来越好。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萧洵用力攥紧刀柄:“来人,即刻去镜陵,接月和过来!”
侍卫急急出帐,萧洵头脑中纷纷乱乱,片刻也不能安静。她知道他来找她了,她不肯见他,只让独孤逊带来冷冰冰的一句话,可她不知道,他早就知道错了,他满心里悔恨,他愿意用所有来偿还她,就算她要他的命,他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萧洵沉沉地吸着气,她还不知道他没杀月和,她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才不肯见他的吧?等看见月和,她就会知道,即便在当初,他也是顾念着她的,她肯定会很欢喜,她会原谅他的,她一定会原谅他!
快步走出营帐,边走边问:“独孤逊是回复京?”
斥候连忙跟上:“看方向应当是。”
“程勿用!”萧洵扬声唤道。
程勿用急匆匆走来,就听萧洵飞快地吩咐道:“你留下整顿军务,三天内撤回孤镇驻守,等我号令。”
程勿用皱了眉:“大王要去哪里?”
萧洵停了片刻,眼中浮起一丝温柔。他要去找她,假如他猜的没错,她是旧朝的人,那么此刻,她应当是跟着夏舜往复京去吧?只要他追过去,只要他真心悔过,她不会那么狠心不见他的,她对他一向都很好,六年前,三年前,即便在最难熬的时候,她也从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萧洵紧紧攥着刀柄,懊悔中夹杂着柔情。她是真的很好,可他是真的很蠢,他怎么会不相信她,怎么会被前世那一句话蒙蔽,对她种种猜疑,伤透了她的心?
他会倾尽后半生所有的一切去补偿,换她原谅。
她会原谅他吧?萧洵突然有点怕,但这点怕只是瞬间,萧洵很快深吸一口气,哪怕拼上性命,哪怕万劫不复,他也一定要换她原谅!迈步向前走去:“我去复京,找她。”
程勿用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拦住:“大王不可!两国正在交战,大王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在那里。”萧洵神色冷淡,“让开。”
“大王去不得!”程勿用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他的腿,“大夏必定是以崔夫人为诱饵,意图加害大王,臣绝不能任由大王冒险!”
萧洵一把扯开袍角,程勿用被大力一带,摔倒在地,萧洵快步离开:“我自有分寸。”
如果是以她为饵,想要他的命,那他更要去,他去了,她才不会受苦,她因为他受的苦楚已经够多了。
“大王,”斥候跟在后面,好容易找到机会说话,“属下还向那卖绣品的掌柜打听过崔夫人家里的情形。”
萧洵拉过乌骓马,一跃而上:“都是谁跟她在一处?”
“两个老的,似乎是双亲,还有个男人,掌柜猜是夫婿,”斥候道,“他们还有个女儿。”
萧洵猛地勒住马。
世上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片刻后,再又响起独孤逊满含着嘲讽的声音:萧洵,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第39章 休想抛下他
乌骓飞一般地向前疾奔, 猎猎风声灌满两耳,萧洵死死盯着望不见尽头的前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嫁人了, 她还生了个女儿。
她不要他了,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萧洵猛地勒住缰绳, 马匹在疾奔中受阻, 嘶叫着抬起前蹄,萧洵身体伏低, 趴在马背上,只觉得有滚烫的水滴, 忽地从眼中滑落。
她不要他了。怪谁呢?他做错了那么多事,他猜疑她伤害她,如今她怨他甚至恨他,他都无话可说。
可她怎么能不要他呢?他已经知道错了, 她怎么能不要他了呢?
乌骓咴咴地喷着响鼻, 萧洵整个人趴伏在马背上,脸颊贴着马儿汗湿的鬃毛, 热泪淌下来,钻进鬃毛里, 很快不见了,空荡荡的大路上突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嘶吼。
她不要他了, 她说这世上从此再没有崔拂,他的阿拂,她要把一切过往全部抹掉。
可他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洵猛地抬头,那又怎么样?只要他不放手,她就休想抛下他!
骤然加上一鞭, 乌骓得了主人的命令,发力狂奔,萧洵紧紧抿着嘴唇,望向远处通往复京的大路。
27/41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