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昏昏欲睡之际,催命电话响起来。宋之砚猝不及防,心都要跳出来了。
“喂……”他按着心口坐起来接电话。
“之砚,顾凯要害死我了。他们让我讲话,我可怎么办呀?”时柠带着哭腔说。
“你慢点说,什么讲话?给谁讲话?”
“给美术学院附中的孩子,一个个看着都老大不小了,不好糊弄。我都没上过附中,怎么办呀……”
宋之砚松了口气,这对他来说不算个事。从小到大他作为学生干部,最会装模作样上台讲言之无物的废话了。
“你把主题告诉我,我教给你怎么说。”
“没什么主题,就是说点心灵鸡汤就行。鼓励孩子们一条道走到黑,别轻易放弃。”
“行。你拿个本子记着,我告诉你该说什么。”
此时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新来的CEO夹着一大摞文件等在门口,面对着刚正不阿的马姐,陪着笑脸问:“现在能进去了吗?”
马姐大手一挥说:“不行。宋总中午不太舒服,得多休息一会。一会儿他起了我叫你。”
此时屋内传来宋总循循善诱的声音:“我告诉你,一上来要先活跃气氛。说个笑话啥的,吸引大家注意力……肢体语言要显得有自信又亲和……”
宋总学生会主席上身,一面拿着电话走来走去,一面谆谆教诲。
“打鸡血要巧妙。把艺术创作放在拯救人类灵魂的层面,别提钱,千万别说经济利益……你要这样说……”
隔墙有耳的CEO听着老板亢奋的声音,疑惑的看看马姐问:“宋总……不舒服?”
这明明跟打了鸡血似的!
马姐也脸上发紧,她动动眉毛解释说:“刚才还胃疼来着。”
CEO干笑两声说:“您行个方便,这些文件都是急活。”
马姐左右为难,只好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
里面的宋之砚插着裤子口袋站在开阔的落地窗前,袖子挽到手肘上,用长长的手指指着楼下的芸芸众生说:“艺术道路总是孤独的,可正是这份孤独,才能带来激荡灵魂的共鸣!”
身后的CEO也听见他这句华而不实的废话了。他与马姐相视无言,各自挠了挠头。
此时宋之砚发现门口有人,慢慢转过身来,捂住电话说:“不好意思,我这有一个重要电话。一会儿我叫你。”
是够重要的,都激荡灵魂了。
这一边宋之砚云里雾里给时柠准备了一篇讲稿。连动作手势都详细告诉她了。时柠心里有了三分底,压着七分忐忑挂了电话。
正要回到会场里,电话又响了起来。时柠一看,是时磊的妈妈,她的婶婶。
”小青柠,你们许家来安溪闹事来了……”婶婶一接起电话就迫不及待的喊。
“怎么回事,您慢慢说。”时柠强压惊怒说道。
“是这样,你找的律师不是来取证,想证明你爸爸去世之前的几年,他们夫妻二人是分居的吗?”
“对,好多邻居都可以作证。”
”可是你母亲在镇上挨家挨户的找人,说谁敢作证就要收拾谁家。这些街坊邻居都怕事,找来老宅说不敢作证了。”
“她……她怎么能这么干?骚扰证人……我可以告她!”
”青柠,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是你母亲,你还真的打算和她撕破脸吗?现在拆迁的事情卡在这,对大家都没好处呀。”
“婶婶,你不用怕。我已经和时磊说好了,你们那一半产权我买下来。您拿了钱就来博平,不用理会她。”时柠深吸口气说。
“我倒不是怕她。我还是担心你呀。青柠,这个许家人不是善茬。你不知道,当年你回了南淮。你的舅舅带着人就来安溪闹过一会,说是让你爸爸签字离婚。当年爷爷还在世,他们当着老爷子的面把老宅砸了,爷爷气得再也没起过床。你爸爸夜里一个人坐在树下掉眼泪。到现在我都记得那情景。”
时柠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她想起那情景,眼圈有点酸涩。
“青柠,我们是怕了他们这一家了……”婶婶挂电话之前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话。
时柠何尝不怕。世上最怕许家的,恐怕还是她自己。可是能直接面对许家的,也只有她,她逃无可逃。
此时身后有人叫她。是会议主办方。该她上场讲话了。
手里攥着小本本,上面有宋之砚给她准备的提纲。时柠心绪纷乱的跟着主办方走进会场。
此时主持人已经在念她的名字了。
时柠深吸口气走向讲台。台下一双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她。有崇拜的、有欣赏的、有不屑的,也有怀疑的。
她把小本放在讲台上,轻轻嗓子。
“各位同学,下午好。”
话筒太高,音量很小。时柠没有经验,不知道要对着话筒讲,主办方有人过来帮她调整好。
时柠更加紧张了。她重复了一句:“各位同学,下午好。”
声音放大出来,才发现自己在发颤。
“我叫时柠,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没想到这次参加青年画家大赛能得奖,我很幸运,因为好像没有中年画家大赛。错过这次机会,我可能要一辈子寂寂无名了。”
底下哄堂大笑。开头先讲个笑话,这是宋之砚教的。
时柠趁着气氛活跃,深吸口气,把面前的小本子合上,继续说道:“今天在你们面前发言我很紧张,因为当年我没机会上美术学院附中。附中的孩子,在我心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即使是上大学,我也学的是平面设计,不是西画系出身。总而言之,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美术行业打工人,兼业余画家。”
下面一片鸦雀无声。
“我画过很多画,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卖出去过一幅,我希望你们比我幸运。但是我为什么会坚持下来?仔细回想,因为我做不到放弃,就这么简单。”
她想到刚才婶婶那通电话。想到父亲在树下独自垂泪的剪影,幽幽的说:“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对于有些人来说……生活真的很艰难。有的时候我拿起画笔,沾满了颜料像是沾满了眼泪,画笔在画布上摩擦的声音,就是心碎的声音。等到画作完成,摆在我面前,我会告诉自己说……你看,也不过如此。再难的事情经过了,就那么回事了。”
她又吸吸鼻子,使劲笑着说:“但是有的时候心情特别明亮,我可以选平时不敢用的亮色,把阳光的触感都一点一点画下来。在画花瓣的时候,我甚至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座位上的孩子们张着嘴看着她。这位画家的讲稿明显和前面几位太不一样了。
她细细的讲解她那幅获奖作品在创作时的心境。告诉孩子们自己在城乡结合部租画室的经历。她不是在传授经验,她认为在这一行没有同样的路可走。她只是告诉他们可能遇到的艰辛。
“我记得有一位老者告诉过我……生活里,事实与想象永远不符。用我的经验讲就是,你要做好白忙活的思想准备。绘画这条路能不能走下去,不是考虑你今后能得到什么,而是要问自己,你能放弃吗?”
她提高音量问:“如果放弃了,再也听不到自己对自己的呐喊,再也没办法把你认为最美的东西呈现给世界,再也听不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再也没办法用绘画歌唱……你能忍受吗?如果不能,就请坚持下去。无论生活多难,都要坚持下去……”
女孩讲完了,深深鞠躬转身要下台,场下突然掌声雷动。
时柠手里还攥着那小本子,只是上面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她有些局促的朝着大家笑笑,大眼睛里星光点点。
第66章 斯文败类
时柠在美院的附中的沙龙结束,又转战饭局,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大黑,宋之砚一个人书房里画图。
”回来了?你洗个澡吃点西瓜吧。我刚买的,切成小块了……”宋之砚没起身,在书房里探着头喊。
他自己不能吃生食,怕连累时柠亏嘴,就经常去日本超市买小包装的水果投喂她。宋之砚觉得时柠跟着他戒了海鲜已经够委屈了,甜食上要多补贴些。结果是他的病有了好转,时柠也跟着胖了好几斤。
时柠踢掉凉鞋洗了手,来到书房门口。那人单手支着太阳穴,拿着铅笔在纸上画草图。其实现在设计师都全程用电脑画图了。宋之砚只是喜欢铅笔划过马克纸的感觉,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仪式感。
”今天的演讲怎么样?”宋之砚抬头问。他穿着丝绸睡衣戴了金丝边近视镜。镜片闪着斯文败类的光泽。
时柠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说:“反正没被人家哄下台。”
宋之砚放下铅笔,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玩味的看着她问:“你是照着我教的说的吗?”
时柠想了想,无辜的摇摇头:“上场一慌就忘了,只能现编。”
”嗨,你不是辜负我吗?我给你准备那么半天。”
“我觉得还是说点真心话比较好。不能装大个的。”时柠笑着躲到门后说。
宋之砚佯装生气起身追过来说:“你说谁装大个的呢?”
“学生干部最会装!”时柠笑着往卫生间里跑着说:“我说了怎么了?要不你收拾我?”
时柠说完就要躲在卫生间里。她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心情不错。按理说接到婶婶那通电话应该影响心情的,可是上台临场发挥一番,心头松快了很多。回家看到那人,更是顾不上郁闷了。如今宋之砚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两人能干的事情很多,不能浪费时间在过去的事情里。
宋之砚此时一把按住卫生间的门把手,他人瘦,轻松从缝隙里挤进去。其实也是时柠怕伤了他没敢使劲关门。
他进门就把眼镜摘了放在洗手池边上,步步紧逼说:“还挑衅上了?”
时柠笑着推他说:“还没洗澡呢。一身汗。”
宋之砚把淋浴的水打开,抱着手靠在大理石台边上,努努嘴说:“洗呗,我等着你。”
时柠见他闹的不像话。拉开门把他往外推着说:“明明是学生干部,怎么跟流氓似的?”
“这两个身份有冲突吗?”宋之砚回头无耻的问。
这一回他倒是没反抗,自己出去了,只不过趁着时柠洗澡的时候又假借取眼镜,饱览了一番春光。
时柠擦着头发回到书房时,那人又恢复了斯文清隽的样子,对着电脑画图。
时柠走过去,把他扒拉开,坐在他腿上。姑娘身上的清香因为潮气蔓延的很有侵略性。她发梢上的水滴流入宋之砚的领口里。宋之砚身上有点酥麻。
时柠朝着纸上的草稿努努嘴问:“这个案子正式接了?”
宋之砚推推眼镜点头。
“为什么接南淮的项目?”时柠知道他是给南淮二中做设计。
“他们找了我好久,都是老关系了,不好推辞。”
宋之砚似乎是眼睛花了,摘掉眼镜揉揉眉心。
时柠搂着他的肩膀点头。她其实心里很为他高兴,那人能再接项目,说明齐妙妙这一篇已经翻过去了。
时柠瞟了一眼草图,不怀好意笑笑说:“这个大门不够性感。”
宋之砚本来捏着眉骨,努力调整眼睛的焦距,被她一句话逗乐了。
“中学设计的那么性感干嘛?”
时柠撇撇嘴,指着中规中矩的大门说:“那也可以更开放一点。”
宋之砚哭笑不得,拿起铅笔递给她说:“你改改?”
时柠才不怕挑衅呢,大笔一挥把门加宽了一倍,还来了个飞扬跋扈的造型。
宋之砚正色道:“您这么一改,一个大门造价提高一倍。”
他仔细看了看时柠的涂鸦,突然又觉得未尝不可。反正这笔钱也不用他们出。
时柠见宋之砚离得很近看草图,揉揉他脑后的头发问:“眼睛怎么了?”
宋之砚拿起眼镜看了看说:“估计是学问又高了,度数也深了。得配一副新的了。”
时柠对于他的厚脸皮习以为常。
“回头我陪你一起去。”她说着靠在他肩膀上,手又开始不老实的往下摸。
“让我看看最近健身效果……”她一面说一面念念有词。
这图没法画了。
宋之砚被她弄得浑身酥痒,干脆推开图纸,一把抱起她说:“走,咱们回屋好好看看去……”
第二天早上,空旷的健身中心大厅里,赵岭气喘吁吁的下了器械,慢慢往洗手间里走。
此时是他们包场的时间,没有别人,洗手间的水池边只有一个人影。
赵岭本来想去厕所,猛然抬头看见站在镜子前顾影自怜的人。
宋之砚穿着背心短裤,头发都汗湿了。他刚开始恢复健身,还是单薄得厉害,背影看上去倒像个抽条的中学生。那人此刻正掀起速干背心的下摆,拿着手机自拍。
赵岭惊愕万分的吐槽:“靠!你变态吧!还自拍?”
宋之砚若无其事的用镜头对准自己的腹肌又拍了一张。突然觉得赵岭这话有点耳熟,好像自己对时柠说过。
看看手里的照片,这就是平时人们说的“打脸”吗?
“每天看看效果。存档。”那人还是嘴硬。
赵岭打了个冷战,自顾自的进了隔间,在水声中大声朝外喊:“哪有效果?啥都没有,也好意思拍!”
两个搭档在人前人五人六的,背地里说话还是大学男生宿舍的沟通方式,彼此往死了损。
宋之砚对着镜子给了隔间一个大白眼。
赵岭继续嚷嚷:“你那破肠胃,别臭美了。一会儿又着凉了。”
宋之砚这才放下衣服,又拿出昨天的照片比较了一番,似乎还是有些成效的。
“半个月之内,我要重塑人鱼线!”他狠狠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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