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倒是没再拒绝他们的好意。
等窦章佑吃完喝完,走到院墙根儿上拽了拽合欢树枝,守在那里的咯咯哒嗖地就飞了起来,然后扑腾着跑到屋里喊福福。
父女俩依样把碗用绳子拽上来,离开的时候福福忍不住趴在树上好奇地盯着隔壁院子那副雪地竹林图。
窦章佑注意到小家伙的眼神,心里一动,随口念了句口诀:“画墨竹,先立竿。使中锋,如写篆。中间提,两头按。节节出,断中连……”
福福:“?”
然后定定看着眼前那副雪地竹林图,眼前仿佛出现一枝笔,随着老爷子的话,一笔一画地沿着雪地竹林图描摹。
老爷子还没念完,就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瞬间打断了福福的思绪,小家伙不安地看着雪地里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窦爷爷你快去休息吧,还有另外两位爷爷呢?他们去哪了呀?”
隔壁之前原本一共住着三个人的,可是这两天福福却没见到另外两个人。
听到这话,窦章佑一愣,然后笑了下:“他们有他们的造化吧。”
那两个老伙计自从那天被他那个不肖徒弟举报之后,就被换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改造,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福福眨眨眼,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不过她能感觉出窦章佑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小家伙便习惯性地开口安慰他:“窦爷爷放心,大家都会好好哒!”
然后又道:“晚上的时候我再给您送吃哒,记得我还是叫咯咯哒来叫您哦。”
说完,不等对方拒绝,她就抱着碗,哧溜一下爬下树。
隔壁。
福福走后,窦章佑有些愣神:“好好的吗?”
然后苦笑摇头,前些日子他也听说可以申诉平反。他跟几个老伙计联名,偷偷递了材料上去,只盼着这些材料能顺利送到想送的人手里,不要再出什么风浪就行了。
*
因为隔壁窦章佑的关系,冯秀萍下午煮饭的时候便又往肉汤锅里添了把菜干,饭也煮得多了点。
下午雪越发大了,几乎有把人埋起来的趋势。
米卫国趁着上班的间隙紧急去附近搂了两捆柴回来,小院有炕,屋外滴水成冰,屋内倒是暖和得让人直想冒汗。
看着这一团团的大雪,老太太又有些忧心了:“你们如果晚上住宿舍会不会冻?要不你推上你那个小推车还是去把阿芫接回来算了?”
米卫国也正有此意,闻言便点点头,仰头灌下一大碗热水暖身子就赶紧推着车出门去了。走之前还把铺车的褥子在炕上烘得暖乎乎的,又灌了三个大大的暖水袋,这才出门。
到国营饭店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不过还是有几个人滞留在店里没走,大多都是怕冷的女同志。
大家看到米卫国推着一辆漂亮稳固又密封的板车来接人,顿时羡慕得不知说什么好。
再一听这车竟然还是米卫国自己亲手做的!
大家顿时炸锅了——
“我说,苏大厨,你家这位也太宠你了吧,还整这么一辆车,简直羡慕死个人。”
“呀,就说呢。你看看,我家那个这几天啥事都没有,整天在家里躺尸也不说来接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唉,是啊,别说自己亲手打辆车来接了。哪怕是送顶帽子也行啊,真是让人嫉妒!”
当然,也有另辟蹊径的,直接找上苏芫——
“就是就是,这肉联厂年底比咱还忙吧?啧啧,苏大厨你老公家里还有兄弟没有,能不能给咱未婚的同志介绍个?”
苏芫:“啊这……”
窘迫的苏芫啥也干不了,只好收拾东西狠狠瞪了夸张的米卫国一眼,然后逃命一般地上了车。
偏这时米卫国还十分宠溺地来了句:“芫芫,车上还灌了三个热水袋,你赶紧把鞋子脱了捂捂脚。”
“嗷!!!”
人群再次发出一阵羡慕嫉妒的声音。
于是就有那大胆的已婚女同志忍不住冲苏芫喊:“苏大厨,你这胎如果是儿子咱订个娃娃亲呗?”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苏芫:……
……
一直等到离开饭店走出好远,苏芫这才红着脸撩开帘子:“分你两个热水袋,外面冷。”
刚才上车的时候她就想给,但是那会儿被人笑得不好意思,实在没胆掀帘子。
米卫国笑眯眯,接过其中一只:“我火力旺,一个就够了。”
苏芫还想再说,却不想这人一脸坏笑地凑过来:“要不要试试?”
试试啥?火力旺吗?
苏芫顿时茫然。
然后目光在触及米卫国脸上的坏笑时不由一顿,片刻之后脸色顿时爆红,气得她一把摔了帘子:“没个正经!”
米卫国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低沉悦耳的声音震动着胸腔,一声一声砸在苏芫心上,让她忍不住身子发麻。
米卫国笑了片刻便住了声,然后叮嘱一声:“抓好了,我得快些回去,这风越来越大了。”
苏芫依言牢牢扶住车框,“那你小心点。”
米卫国:“得嘞!”
然后车轮就辚辚动了,载着她一路往家行去。
苏芫忙了一天,中午因为雪大她也没回宿舍休息,这会儿早已经撑不住,再被车上暖烘烘的被褥一烘,整个人都是懒散的。
车子一晃一晃的,偶尔帘子被风掀起一角,就能看到前面人敦实的背影,伴着那一下又一下细微绵长的呼吸声,让人无比的安心。
苏芫不由弯了弯唇角,喊了声:“卫国。”
米卫国一顿,偏过脑袋:“嗯?”
正好一阵风来,掀起帘子一角,从苏芫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坚毅的下颌,以及形状完美的喉结。
苏芫心里一跳,忍不住又喊了声:“卫国。”
“怎么了?”
苏芫压下如雷的心跳,“没事,就想喊喊你。”然后又道:“卫国!”
米卫国忍了忍,没忍住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嗯。”
“卫国。”
“嗯。”
……
风很大,雪也很大。
但是两人却都是不约而同希望这条路远点,再远点……
仿佛这样,他们就能这么温馨地一直走下去。
两人就这么一喊一答了一路,磨磨蹭蹭走了快四十分钟才踏上家门口那条巷子。
这会儿四下无人,米卫国偏头,正准备低声把今天帮了窦章佑的事跟她说了。
哪知车子一颠,轮子被卡住了。
米卫国一顿,用脚刨了刨地上的积雪,却发现雪太深,轮子又似乎卡在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上面,一动不能动。
他直起身,呼出口寒气回目四顾,然后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邮局里还亮着灯,显然里面还有人。
于是他便跟苏芫叮嘱了声,就放下车快步往邮局跑去,准备跟里面的人借把铲子过来铲雪。
哪知推开门,他却没找到人,不过倒是在门后看到了把铲子。
于是他冲里面喊了两声:“有人吗?车子陷住了,借你们铲子一用!”
里面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想着苏芫还一个人在外面,他实在不放心,便索性拎了铲子:“我马上就还回来,还请你们不要急着关门!”
说完,便又“哐啷”一声推开门冲了出去。
哪知出门刚走没两步,迎头就跟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撞上。双方都是措手不及,米卫国身形高大,一晃就稳住了步子,对方却是没他那么好运,被结结实实撞了个屁墩儿重重摔在地上。
“唉呀,抱歉抱歉!”
米卫国赶紧去扶人,哪知对方却在看清他的脸的时候惊讶出声:“米助理?您怎么这时候在这里?”
这人怀里不知塞了什么,鼓囊囊的,四肢并用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把围着脸的围巾一把扯下来:“是我呀,肉联厂负责切肉的小工周有松!您这是干嘛呢?”
来人五官端正,一脸惊喜的表情:“咋还拿着铲子呢?”
米卫国一顿,依稀想起来厂里似乎好像是有个叫周有松的人。不过他平时太忙了,厂里人又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能记住。
便礼貌冲对方笑笑,又问他:“有没有伤着哪里?我车子陷雪里了,我得过去把它挖出来。”
周有松伸手一拍身上的雪沫子,呼出一口白汽:“没事儿!好着呢,穿的厚,雪地又软,没事儿!”
然后又看着他笑得一脸热情:“要我帮忙不?”
米卫国:“不用不用,那啥,如果你没事儿我就先去挖车了,回聊啊。”
周有松“哎哎”连声,然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
因为听到有外人在,直到米卫国终于把车子挖出来又把铲子还回去,苏芫都没有出声。
期间,周有松一直站在邮局门口看着米卫国忙碌,直到他过来还铲子,他这才笑眯眯地又打了声招呼:“米助理这大雪天的拉啥呢?这车还整得挺好看。”
米卫国一顿,莫名感觉有些不喜他这副探究的语气。脸上的笑就淡了一丝:“哦,从供销社买了点面粉,怕潮。”
“哦哦,这样啊。”周有松搓着手把铲子接过:“给我就行。”
米卫国一顿,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周有松“嘿嘿”笑,“我有个姐姐在这里面上班,今儿雪大,我来接她回去!”
米卫国“哦”了声,然后把铲子递给他,道了声谢,“有空上我家去坐坐,我家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院里有一株合欢树的就是。”
周有松“哎哎”连声:“那必须,有空我肯定去!”
接过铲子就转身进了邮局。
米卫国顿了下,总感觉这人热情得有些过分,不过他也没没心思细究,低低叮嘱一声,拉起车就走。
然后走没两步,他突然感觉自己脚下好像踢到了个什么硬硬的东西,一下飞出老远。
他一怔,快走走过去捡起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用牛皮纸袋密封着的文件袋,上面收件人一栏还写着“叶崇明亲启”的字样。
——叶崇明是苏芫师父的名讳。
看到这,米卫国顿时愣了,然后扭头四顾发现四下无人,只有邮局里的灯还亮着。
他正要拿着这文件袋送进去问问是不是他们丢的,然后就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一道人声:“你怎么又来了?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过来了,到时让人看到再传到你姐夫耳朵里,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有松:“我的好姐姐喂,我就是单纯的心疼你上班太累,想过来帮下你,他自己瘫床上不能帮你也就算了,凭什么别人来帮你也不行?”
啧,这让人浮想联翩的对话——
米卫国:……
他无心窥探下属的风流韵事,于是脚步一顿,就拿着东西退了回去,心想要不明天再来问问是谁丢的也成。
第63章 【二更】
米卫国将那牛皮文件袋放进车内收好,苏芫也听到了刚才邮局里传来的话声,夫妻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苏芫眼神示意了他一下,米卫国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拖起车子大步往回走。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院子。
门一开,一股子肉香混着菜香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福福软乎乎的小身影。
小家伙欢呼一声,扑到车前:“妈妈!我也要坐一会儿!”
然后就手脚并用爬上车,跟妈妈拥在一起。
米卫国不由微笑,索性拖着娘儿俩又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当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福福赶紧喊停:“可以啦!爸爸,你快进去烤火吧,我来收拾车车就可以啦!”
米卫国:“你收得动?”
福福歪着脑袋:“可以啊,我让花花帮我!”
“噗,小机灵!”
米卫国扭头看一眼身形威猛的狗子一眼,噗地一声乐了,然后就真的把车子放在院子里让福福来收。
自己则扶着苏芫下车回屋去了。
进了屋,米卫国赶紧把今天帮了窦章佑的事儿一说。
苏芫闻言顿时怔怔地,过了好久才轻轻一叹,吐出口气:“你能帮就帮吧,但是得注意不要让人抓到把柄。”
米卫国知她是想起自己的从前,于是捏捏她的手心:“放心。”
这时,福福突然大呼小叫地冲进来:“爸爸,妈妈!”她手上还抱着个牛皮纸袋,“车上怎么有窦爷爷的东西?!”
“窦爷爷?”
夫妻俩面面相觑,看着这个牛皮纸袋惊疑不定:“你说这是窦爷爷的东西?”
福福重重点头:“嗯!我见过他写字哒!我认识这个字!”
然后她小手一指,指着寄件人那一栏写着的“兰亭”二字。
上回在肉联厂,窦章佑教她画完小动物,紧接着就随手写上“兰亭”二字,虽然很快老人家又把这两个字抹去了,但福福还是看到了。
小家伙忍不住多嘴问了句,窦章佑告诉她说这是自己朋友给他取的字,他给朋友作画的时候都会题这个名。还说看到她就跟看到自己朋友一样,所以才会不由自主题了字。
福福仔细回想着当时老爷子的字,老人家写法有点怪,寻常“亭”字最后一笔,都是往左勾,但是他写的却是往右飘,显得那个字就像是画儿一样。
这上面的字虽然后面强行勾回去了,但还是能看出它原本是想往右飘的。
米卫国跟苏芫听得满头雾水,在两人眼里,这字就跟普通的“亭”字没啥区别,但是福福却指着上面的墨迹说:“不是哒!你们看这墨迹,这里明明有点往右扫的痕迹,不过写字人收手及时,转回来了,这里有一点点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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