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后院的人听见,连付煜也听见了她的话。
内室珠帘忽然晃动,王妃一袭白色里衣跌跌撞撞地出来,她衣裳上还带着血迹,她脸色惨白得可怖,似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尚未站稳,她就腿软地倒地不起。
付煜脸色突变,上前刚欲扶住她,忽地被她拉住衣摆。
王妃低着头,她喉间溢出低低的哭声,似哭似笑,叫人心中生出了害怕,她倏然抬头,眸子似红得要滴血,生生淬着毒和恨意,她哭着厉声喊:
“殿下还要包庇她吗!”
付煜要去扶她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处。
他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可王妃却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身子似疼地发抖,却恨恨地抬手指向淬锦苑的方向:
“殿下!你睁眼看看!她可敢来见我!”
“从淬锦苑到正院的路,她走了多少遍,偏生今日就摔倒了,不过是做贼心虚!”
“落红香从何而来,殿下和我心知肚明,除了姜韵,这府中谁还有那个本事弄到落红香!”
她白着脸,近乎目眦欲裂,声声指控朝付煜砸去。
王妃忽然放开了付煜,当着后院众人的面,她在门前的玉石砖上哭着蜷缩起身子,丝毫不顾形象,她泪流满面,凄惨哭道:
“……殿下,你可知道妾身遭遇了什么……”
她忽然发疯似的指着腹部,凄凉道:“我日后再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嫡子了……”
“啊——”
话落,她忽然抱头痛哭出声,声声凄凉,似要将心中所有苦闷皆苦出来。
根本顾不了她这句话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后院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王妃日后不可能再有嫡子,是何意思?
她们不禁将视线落在王妃的小腹之处,意识到什么,她们眸色轻闪。
付煜也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懵,他倏然低下身子,眼睛发狠地拉住王妃手臂:
“你说什么?”
王妃悲恸得根本再说不出话来。
太医似于心不忍,低声说:“落红香太霸道,有孕之人闻久了,会彻底坏了身子。”
饶是付煜再冷静,也被这个噩耗打击地止不住后退半步。
若说先前付煜还有些怀疑,这一切皆是王妃自导自演,可在听见这个消息后,这抹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王妃这句话放下后,日后她就不可能再有子。
付煜心知肚明,一个亲生的嫡子对王妃来说,有多么重要。
用此算计姜韵,太不值当。
付煜狠狠闭上了眼,王妃却渐渐停下哭声,她瘫在地上,抱着自己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落在前方,只嘴唇轻动,似在呢喃着什么。
院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冷风轻轻吹过的声音,王妃的轻呢也清晰地落入人耳。
“……你……还是护着她……”
“你说过我是你妻……日后会好好待我、不会叫我受半分委屈……”
王妃眼泪安静地流,她怔怔地。
偏生这般不如先前的大吵大闹,叫所有看见她模样的人,都不禁生出一股心酸来。
王妃没有去看付煜,她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任由眼泪肆流,她说:
“你骗我……你骗我……”
她哭得身子发颤,身子似禁不住她这般折腾,莫名地血腥味越重了些。
秀琦心疼惊恐地扑向王妃,凄凉哭喊:“娘娘——”
付煜倏然捏紧了手心,他闭了闭眼。
他知道,王妃这个时候冲出来,不过是在逼他处置姜韵。
而这时,淬锦苑的人匆匆来迟,绥枝破釜沉舟地将院中一切交给陈良娣,亲自赶到正院,她看见了王妃,却顾不得多少,砰一声跪地,猛地朝付煜疯狂磕了几个头:
“求殿下恩典!主子如今早产,出了好多血,求殿下让太医过去看看吧!”
她哭着不住地磕头,很快头上染了红色:
“奴婢求殿下了!”
众人才反应过来,如今王妃这里有结果了,但淬锦苑那边尚情况未明。
付煜倏然睁开眼,他冷声吩咐:
“将王妃扶进房间。”
他冷冷觑了眼太医,抬步就朝外走:“跟本王走。”
在他背后,王妃凄惨喊道:
“殿下——”
绥枝捏紧了手心,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众人时不时瞥向她的视线,无疑是在告诉她,王妃小产一事似乎和自家主子扯上了关系。
是的,小产。
绥枝一进来看见王妃的模样,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付煜的步子生生止住。
他没有回头,背着王妃,寒着脸色,一字一句道:
“若真是她,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落,他匆匆抬步离开,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急切。
后院其余人面面相觑,根本不知是该跟着殿下走,还是留下来?
按理说,殿下都去了淬锦苑,她们也该赶过去,对姜韵表示一番关心。
可是,她们扫了眼被秀琦扶起来,怔怔地泪流不止的王妃,根本抬不动步子。
明知姜韵很有可能是害了王妃的凶手,谁敢在此时过去看望?
但她们一想起适才付煜含糊不清的态度,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如何也不是滋味。
付煜赶到淬锦苑时,恰好听见姜韵一声惨叫。
透着哭腔和疼意。
和王妃的不同,姜韵即使是在哭喊,也是虚虚弱弱的,似猫般呜呜咽咽的,弱小无力,叫人心生了无限怜惜。
姜韵只喊了一声,产房中就安静了下去,让付煜呼吸一滞。
他一来,陈良娣就看见了他,忙上前服身行礼,付煜打断她,半晌才哑声开口:
“她怎么样?”
怎么没了声音?
谁生产时,不是疼得呼天喊地?
似猜到他在想什么,陈良娣低声说:
“接生嬷嬷说,让姜妹妹不要呼痛,怕姜妹妹在最后……会没了力气。”
只听了陈良娣一句话,他就下意识想到姜韵往日手指破了个口子,都要娇气地拧眉呼疼,虽在他面前会装着坚强,其实却是最怕疼的。
谁都知晓,疼的时候,若是喊出来,会好受许多。
可若忍着,只会觉得那抹疼意越来越重。
付煜有些想不到姜韵如今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也和王妃一般,鲜血染了衣裳,疼得浑身发抖?
有人将他来的消息传进产房,付煜听见好似是铃铛的声音,在焦急哭着说:
“主子,殿下来了!殿下来看您了!您一定要坚持住,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屋里的人似一怔,遂后猛然哭出来。
似有了依靠般,她终于敢放声哭出来,似后怕,似庆幸。
付煜不知是何感受,但却在听见姜韵动静时,松了一口气,遂后,又横生了一抹心疼。
也就在这刹那间,付煜终于意识到自己偏心得厉害。
第89章
时间过得似十分缓慢, 天际欲破晓,姜韵都疼得将要麻木了,她只觉一阵巨疼后, 似有接生嬷嬷的声音响起, 但她却听不清了, 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付煜不知在外间等了多久。
才听见一声微弱的孩子啼哭声,稍顿, 哭声渐渐响亮。
付煜眸子倏然一亮。
接生嬷嬷一脸喜气地抱着襁褓出来,服了服身子:“恭喜殿下, 姜良娣母子平安。”
如今秋日甚凉,襁褓裹得很严实, 只有孩子啼哭声闷闷从襁褓中传出来。
付煜只惊喜了片刻,就立即看向毫无动静的产房,他沉眉问:
“她怎么样?本王怎么听不见她动静了?”
接生嬷嬷此刻脸上露出一抹为难,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姜主子摔倒早产,虽说平安诞下小公子,但也坏了身子, 至少要静养数月才可。”
听到坏了身子时, 付煜身子绷紧,唯恐听见姜韵会和王妃落到一样的下场。
在听见最后一句话时, 付煜才松了口气。
只要养得好,就没事,总归他们府中不缺人伺候,也不缺好药材。
知晓姜韵无大碍, 付煜才低头看向嬷嬷怀中的襁褓, 他从嬷嬷怀中将襁褓报过来, 稍掀了襁褓的一角, 露出里面的一张闭紧着眼睛的小脸。
红通通的,说实话,算不上好看。
可莫名地,付煜就觉得他眉眼间极似姜韵,付煜想伸手碰碰他的脸,但终于没敢。
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接生嬷嬷,沉声吩咐:
“照顾好他。”
嬷嬷应声,刚出生的婴儿吹不得冷风,送给殿下看过后,嬷嬷就立刻回了房间。
付煜刚欲往产房走,就听身后院门口传来一片动静。
他沉眸回头,就见王妃被几个奴婢扶着,脸色惨白地进来,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
这般步步紧逼,让付煜心中稍沉。
陈良娣一直待在淬锦苑,不知正院中发生了什么,如今看见这一幕,她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默默地后退一步,将自己隐于人群中。
总归如今姜良娣平安生子,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付煜想去看望姜韵的步子被迫停下,他拧眉看向来者不善的一群人,沉声问:
“你不在院中休养,带这么多人过来作甚?”
王妃身子虚弱得仿佛连站都站不稳,她扯着唇瓣,却挂着抹讽笑:
“害妾身至此的凶手还好生生地躺着,妾身如何敢安静休养?”
她眼角泪痕未干,她眸中越发生了分狠意:
“妾身的孩子刚化血,未替他讨回公道,妾身不敢闭眼!”
“妾身怕他在梦中哭着问妾身,为何让害了他的凶手还逍遥自在!”
她一字一句皆在戳付煜的心。
让付煜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哪里不知道王妃是在指桑骂槐,看似说是怕孩子在梦中质问她,不过是在说给他听罢了。
付煜何时被人这般指责过?
他刚欲说话,王妃忽然当着众人的面,硬生生地给他跪下,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她脸上褪尽血色。
王妃苍白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妾身知道殿下不信是姜良娣害妾身,但殿下可敢让人搜查淬锦苑?”
“妾身不相信,她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连一丝马脚都不露!”
她似疯魔般,不断怔喃着:“一定会有证据的,一定会有证据的……”
王妃这副模样,生生让付煜所有的话皆堵在了喉间。
他恍惚间想起王妃才进府中时,自带一身矜贵和骄傲,何时变成了这般,似疯婆子样只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曾最在乎形象颜面的人,如今什么都不顾了。
饶是付煜再相信姜韵,可当证据皆指向姜韵时,他也由不得生了一分迟疑。
半晌,付煜才沉声道:
“张盛。”
付煜没再转身去看产房的方向,他终归是妥协了。
但若姜韵什么都未做过,也无需害怕被搜查,只当是还姜韵一个清白。
但付煜还是不信王妃,连搜查,也是让张盛去办。
躲在人群后的绥枝看着这一切,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她觉得殿下有些糊涂了。
王妃敢当着殿下的面步步紧逼,定然是有所准备。
这后院中,想叫一个人有罪,太容易了。
所谓的证据,哪里能相信?
绥枝避开人群,不着痕迹地溜进产房中,她心中清楚,不能任由王妃这般下去,而她们院子唯一的筹码不过是殿下对主子的宠爱和怜惜。
绥枝一进产房,就看见了姜韵煞白煞白的脸色,闭着眼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她身子甚至有些蜷缩着,似乎是梦中都在疼着。
绥枝稍顿,她知晓,这个时候让主子安静地休息,才是最好的。
可如今的情况,却容不得主子休息。
绥枝轻声跺了跺脚,心中有些急躁,却还是拉了拉姜韵的手臂,低声不住地喊:
“主子!主子醒醒!”
她小心地抬头透过楹窗打量外间,生怕自己的动静会被旁人发现。
姜韵只觉得自己陷入一片昏暗中。
下一刻,昏暗中多了抹光亮,似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夹杂着中年男子鬼鬼祟祟的呼喊声,让姜韵眸子中不自觉生了分惊恐。
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就看见男人猫着腰进来,口中还不断啐道:
“晦气,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婆娘……”
姜韵想躲起来,可她扫了一圈,却发现这处居然是个柴房,她头一疼,似是想起这是何处,她脸色煞白。
姜韵再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那男人走近她,伸出了手,仿佛想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她身上的伤,心疼道:
“她倒真是狠心,下这么重的手,可是疼得厉害?瞧这脸色惨白的。”
伤?
姜韵有些愣,下一刻,却恍然,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身上很疼,似刻进骨子中的疼。
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妇人推开门出现时,姜韵再也顾不得这抹违和感,她盯着妇人手中的皮鞭,身子下意识地轻抖着,那是刻入了骨子里的害怕。
没有人知道,她在庄子中的几年是如何过来的,是如何在妇人鞭子下疼得死去活来。
才让她只看了一眼鞭子,就害怕得浑身发抖,似鞭子已然落到身上般。
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就在鞭子落在身上的那瞬间,她忽然听见耳边似有人不断地叫唤她,声音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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