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姜韵忽然清醒过来。
她如今是岐王府的姜良娣,再也不是曾经被困在小庄子任人欺辱的小女孩了。
四周的黑暗散去,姜韵轻颤着睁开眼睛,下一刻,她就看见绥枝红通通的眸子,在看见她醒来时,绥枝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抹了把眼泪,低声说:“主子您终于醒了。”
姜韵身下传来疼意,她还停留适才的梦中,有些未清醒,下意识地问:
“孩子呢?”
绥枝一愣,才反应过来,对主子来说,辛辛苦苦才诞下小公子,醒来第一件事就问小公子,才是最正常的,她忙说:
“主子诞下了小公子,小公子很好,已经被嬷嬷抱去休息了。”
小公子?
姜韵眸子顿亮,她轻扯了扯唇角,似要抿出一抹笑。
可不待她再说话,就听见外间的喧哗,稍顿,姜韵立刻想起来,适才睁眼看见绥枝几乎红了眸子,她咽下问孩子的话,怔愣地哑声问:
“发生什么了?”
半年相处,姜韵自知绥枝行事比较稳妥,能让急成这样,必是发生了大事。
“王妃小产,说是主子害了她,如今正在搜查院子。”
姜韵只觉荒诞,王妃小产和她有甚关系?
她有什么能耐,竟能插手进正院中?
姜韵似想起来,攥紧了锦被,她咬声问:“殿下也在?”
绥枝担忧地觑了她一眼,才迟疑地开口:
“……是殿下让张公公查了院子。”
一句话,让姜韵忽然冷静下来,先前因平安诞下子嗣的喜悦皆荡然一空。
殿下在……
姜韵倏然闭紧了眸子,她掐紧了手心,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任由心中那抹凉意肆意,面无表情地问:“为何王妃笃定了是我所为?”
“奴婢也不知,只隐隐听说了什么‘落红香’?”
话音甫落,姜韵呼吸顿停,她在延禧宫伺候多年,自然知道落红香是何物。
姜韵撑着身子要坐起,绥枝虽然担心,却知道轻重缓急,立即扶起她。
姜韵疼得两条腿都在打颤,她忍着眸中将要迸出的湿意,咬牙哑声颤颤地说:
“扶我出去……”
第90章
张盛很快回来, 偷觑了眼付煜脸色,深深低下头。
他这副样子,落进付煜眼中, 顿时让他心下一沉。
张盛身后的小太监手中端着物件, 张盛走进, 低声道:“殿下,这是在铃铛房间发现的, 经太医查过,这是落红花。”
艳红的干花瓣被藏在香囊中, 倒出来后,奢香顿起。
落红花, 是制作落红香最关键的物品,淬锦苑中虽然没有找到落红香,但这落红花被搜出来后,却也直接将这罪责死死钉在了姜韵身上。
付煜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王妃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径直抬头逼问他:“事到如今, 殿下还不相信是她害了妾身吗?”
就在这时, 产房忽然从里面被打开,听见动静, 众人回头,就见姜韵被人扶着走出来。
她姣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半倚在身边婢女怀里,似乎连走路都废劲。
姜韵怔怔地将视线落在小太监手捧的落红花上, 明显听见了张盛的话, 她堪堪抬眸看向付煜, 似看出他的迟疑, 她一顿,只轻轻扯了扯唇瓣,惨然一笑。
付煜隔着人群,遥遥地和她对视。
刹那间,付煜顿时猜到她想什么,呼吸顿紧。
半刻钟后,在淬锦苑前厅中。
姜韵独自一人跪在室内中间,她疼得厉害,身子皆轻颤,自从产房中出来后,任由王妃如何指责,她也未说过一句话。
其实,到现在为止,姜韵都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唯一叫醒她的绥枝,对如今的情况也一知半解的,根本和她说不了太多。
证据皆摆在面前,尤其是看着从她院子中搜出来的落红花,姜韵顾不得身上的疼,不着痕迹地轻拧了拧眉心。
她不说话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证据几次从铃铛房中搜出来,在众人进来之前,铃铛就被拖下去审问了,所以,如今陪在姜韵身边的只有绥枝。
但叫姜韵不解的是,谁能将这落红花放进铃铛房间?
自秀珠一事后,铃铛肉眼可观地变得谨慎起来,若有人在她房中放置了落红花,她不可能至今没有发现才是。
心中不断涌起疑惑不解,但姜韵皆寻不到答案。
其实还有个可能,那就是,背叛她的那个人,不是旁人,就是铃铛。
如此一来,铃铛所有的不小心和失误就都有了解释。
但,姜韵对铃铛的信任,并不是因为铃铛,而是因为付煜。
这是她唯一从前院带出来的人,若说王妃的手插进了前院,姜韵自是不信的。
“如今证据确凿,姜良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妃根本坐不住,她恨意满满,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恨不得立即绞杀了姜韵。
姜韵未说话。
半晌,她才抬眸看了眼付煜,付煜沉眸一言不发,姜韵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烦躁。
她甚至开始怀疑。
她当初的决定真的对吗?
放任自己处在危险中,将一切都交给这个男人手中,对他托付了所有信任,只为了搏他的一丝怜惜。
姜韵在宫中时,就常听说,圣宠虚无缥缈,只有地位和子嗣才是后宫女子真正的立足之本。
姜韵对这话,也只认同三分罢了。
毕竟所谓的后宫女子地位和子嗣,也全是倚靠圣上才能得来的。
因此,她一直觉得,和后院女子争斗是极蠢的事情,只要笼络住能真正能作主的那个人,只要他偏向自己,所谓的地位皆是虚的。
先前,的确如此,她凭着宫女的身份,就得良娣位,比那些官家千金还要高上甚多。
什么身份地位,皆不过是男人一句话的事罢了。
然而,事到如今,姜韵忽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皇室薄情,男人更是如此。
付煜的偏心和宠爱,又能维持多久?
许是她年老色衰,许是下一个新人入府,说不定何时就散了。
但如今再去想这些,皆晚了。
姜韵辩驳不了这些证据,她只能抬眸一动不动地看向付煜,半晌,她轻扯唇角,轻声问道:
“殿下也不信妾身吗?”
她眸子中积了泪,却又似适才哭得多了,泪珠打湿眼睫,却久久未掉下。
她强装着镇定,将不安和无措皆藏在起来,只堪似平静地问了这一句话。
付煜捏紧了扳指,他哑声不语。
证据皆摆在这里,他信她,也不能堵住众人之口。
不知过了多久,付煜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一字一句道:
“你知不知落红香一事?”
姜韵抬眸,付煜眉眼间似有为难,就那般定定地看着她,姜韵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付煜何必做出这副模样,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相信她。
姜韵掐紧了手心,若付煜信她,根本不会问她这一句。
姜韵闭了闭眸子,她似累极了,浑身无劲般泄了力气,她说:“妾身知道。”
话音甫落,付煜顿时拧眉。
付煜心中甚至生了分怒意。
落红香即使是宫中的手段,可纤贵嫔小产时,姜韵还未进宫,只要她咬死她不知道,谁能拿她怎么办?
姜韵只作没有看见,她在延禧宫伺候了整整三年,贴身伺候贵妃一年余,延禧宫大大小小的事,在她眼中根本没有秘密,皆数经过她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今证据皆摆在这儿,岂是她否认知晓落红香一事,就可以洗清嫌疑的?
姜韵再也撑不住身上的疼,她身子瘫软在地上,疼得她脸色煞白,可她未哭出声,泪珠悄无声息地打湿衣裳,她哑声轻轻地说:
“……妾身说过,绝不会欺骗殿下……哪怕是如今,妾身也不会……”
姜韵心中清楚,她如今能赌的,只有付煜的心软。
陈良娣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要她说,姜韵的确是个聪明人,若非她这次栽得太狠,待再给她些许时日,等她在府中站稳脚跟,哪怕是王妃,想对她动手,也得仔细掂量。
她太知晓,这府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待有一日,付煜无视这些证据也要包庇姜韵,王妃除了哭喊一句殿下偏心外,又能拿姜韵如何?
只可惜,给姜韵的时间太短了,没有让她成长起来。
但即使如此……
陈良娣觑了眼付煜的脸色,她心中轻轻摇了摇头。
果然,姜韵的一席话,让殿下心中生了动摇。
但陈良娣心中清楚,这还不够。
王妃心生不安,一声催促:“殿下!”
付煜回神,他定定看着姜韵半晌,才沉声道:
“那你是认了谋害王妃一罪?”
第91章
“妾身不认!”
姜韵声音虚弱, 却掷地有声,她掐紧手心,似用尽全身力气抬头, 直直看向付煜:
“殿下信妾身也好, 不信妾身也罢, 妾身没有做过任何伤害王妃的事。”
她闭着眸子,似自讽般轻呵:“欲加之罪……”
话音未尽, 姜韵忽地咬唇,她刚生产, 本就是不慎摔跤导致的早产,如今身子虚弱得厉害, 若非绥枝强行唤醒她,她如今恐怕还在力竭昏迷中。
姜韵想要保持清醒,但依旧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待她逞强,她就撑不住身子彻底瘫软了下来,没了意识。
姜韵倒地那刹那间, 付煜下意识起身拦腰抱住她, 所有的迟疑和犹豫在姜韵倒底那瞬间顿消。
付煜顾不得旁人惊讶神色,朝太医怒吼道:
“愣着作甚!”
他打横抱起姜韵, 匆匆进了内室,珠帘因他动作发出清脆凌乱的碰撞声,淬锦苑中一片慌乱。
顶着众人若隐若无打量过来的视线,王妃脸色阴沉得发黑。
她听着内室中付煜不断的吩咐和怒斥, 不用进去看, 她也猜得到付煜眼中的心疼。
王妃心中不断泛着凉意。
她轻扯了几下唇角, 却没有扯动。
殿下不知实情, 明知晓姜韵极有可能是害了她的凶手,姜韵只是一个昏迷,却还是让殿下方寸大乱,甚至不顾她的颜面,当着众人的面抱起姜韵离开。
殿下可考虑过她的感受?
王妃紧紧攥着椅柄,指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内室的珠帘,第一次意识到姜韵的威胁。
——姜韵留不得。
从来没有一刻,王妃心中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过。
如今在殿下眼中,姜韵就如此重要,再给姜韵羽翼丰满的时间,到时可还得了?
姜韵如今位低,不敢对她不敬。
但若有一日,姜韵再升位呢?有子有宠,亦是高位时,她可还会像如今这般?
或是——
要位高一层?
王妃不想去赌这个可能性,所以这次必须将姜韵根除掉!
如今证据确凿,岂是殿下想包庇就可包庇姜韵的?
王妃敛下眸中的狠意,她忽地起身,在付煜尚在内室关心姜韵时,咬牙对秀琦道:
“走!”
秀琦愣住,她朝内室看了眼,有些迟疑:“娘娘?”
就差最后一步,主子这时离开,岂不是便宜了姜韵?
王妃心中冷笑。
便宜姜韵?
姜韵害她至此,殿下却还要包庇,真当她国公府无人吗?
注意到她神色,秀琦不敢再迟疑,立刻扶着王妃离开。
陈良娣觑着王妃作态,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妃会这么容易放弃?
她低声对锦绣道:“跟着王妃。”
锦绣惊讶,但却没多问什么,不动声色地避开人群,跟上了王妃等人。
另一侧,王妃刚出了淬锦苑,就冷声吩咐:
“备马车。”
秀琦惊呆:“娘娘要去哪儿?”
不管如何,她们家娘娘刚小产,此时都该好生休养才是。
若非殿下态度过于偏袒,娘娘甚至都不该来这一趟淬锦苑。
王妃径直朝府外走,只撂下一句:
“回府!”
秀琦呼吸一轻,她扯了半晌唇,笑不出来,惊恐道:“娘娘三思啊!”
不管如何闹,只在府中,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家事。
可一旦娘娘回府,事情牵扯到国公府,可就等于公开和殿下撕开脸面。
出嫁女,自不可能在娘家久待,尤其她嫁的人还是皇室,哪容得她们娘娘任性?
到时,要么殿下低头去接娘娘回府。
可若是殿下恼了娘娘行为,不愿低头,那到时,娘娘恐怕永远都在府中抬不起头来了。
秀琦一想到后面那种情况,她都恨不得哭出来。
而且,到时候,不管是哪种情况,恐怕娘娘都会失了殿下的心。
秀琦能想到的,王妃自然能想到。
可是,王妃朝后看了一眼淬锦苑的牌匾。
失了殿下的心吗?
如今殿下的心,早就不在她身上了。
留着姜韵,才是后患无穷!
王妃闭了闭眼,哑声道:“不必多言!”
秀琦见劝不动自家娘娘,她咬牙跺了跺脚,跑去吩咐马车。
锦绣一直跟在王妃等人身后,待亲眼看见王妃离府登上马车离开,她人都傻了会儿,才想起来跑回去复命。
陈良娣听罢,稍挑眉梢:“回国公府了?”
看来王妃娘娘是存心将此事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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