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什么时候回来?
她刚问完,忽听见惊讶的呼声,她跟着举目望去,只见远远前方,烟尘滚滚,自平阴山方向而来。
人数不多,大概就数百。
她眨眨眼睛。
还真的是赵徵!
他先回来了!
远远的,黑马玄甲,一马当先,她远远就认出来了,是赵徵!
“阿徵!”
纪棠实在太高兴了,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赵徵立即拨转马头,往这边冲过来!
她高兴跳下大石,往前面迎了过去。
一个灰头土脸,一个褐点血迹尤未洗净,都往对方方向飞快迎了上去。
赵徵露笑,他是极惦记阿唐的,战事一结束安排妥当,他连里衣都没换,立即下令前军回营,他一同折返。
纪棠哈哈大笑。
赵徵也笑,他忍不住喊了声:“阿唐!”
我回来了!
纪棠笑着应了声,“嗯!”
第32章
赵徵一勒缰绳,膘马长嘶一声,前蹄翻飞落地。
纪棠仰脸笑:“回来啦?”
赵徵一身染血的玄黑铠甲,一手持缰,鲜红帅氅猎猎,那双斜飞利眸映着日光,琉璃般剔透的色泽里有着一种有别于往日的光彩,雄姿初发,峥嵘崭露,仿佛才成年的雄鹰终于挣开了束缚,从高空一跃而下展开他的翅膀!
战火洗礼后,他锋芒未敛,一身重铠跨于马上,已极有威势。
纪棠不禁笑了起来,看见他这样,她挺高兴的。
“走了很久吧?累不累?先回去吗?”
“好!”
赵徵应了一声,他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在山间突如其来决定的那个好策略,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她。
“我有话和你说。”
纪棠眨眨眼睛,什么?他就低声:“回去说。”
这么神秘吗?
“好啊!”
纪棠笑了一下,眼角的尘土也跟着弯了弯。
她亲自下场督工,时不时还给搭把手,蹭得一身的黄土,脸上都有,像个花面猫似的。
赵徵用掌心给她抹去。
他连内衣都染了血,帕子自不必说了,不过掌心还是干净的,他把缰绳换到另一只手,用掌心抹了抹她脸上的土。
纪棠拨开了,笑着冲他皱皱鼻子,疼啊,他常年习武手心茧子很硬知道不知道?
她自己抹两把。
近卫牵了马来,纪棠一踩马镫翻身上去,两人并骑迎着风往兵营奔去,“什么事呀?”
“有关寥信的。”
两人并肩而骑,边走边说,等回到东郊大营,赵徵翻身下马,拉着纪棠的手一起回了他的书房:“最后围歼战中,我发现寥信有个胞弟,叫廖勇,我让人放出去了。
“寥信与山南军阀必有勾连,此次兵败被全歼,廖勇逃出生天后,他必会奔此人处去。”
赵徵要打山南的主意,廖勇正是出师之名。
他把自己的盘算细细给纪棠说了一遍,“密州要养回元气,至少得数年时间。”
而他却等不了这么久了。
几年之内,天下必有大战再兴,这一点昔年皇太子和钟离孤等人就天下局势商议时亦曾判断过。
赵徵需在此前成长到足够高的高度,才能与皇帝抗衡争锋并一决雌雄。封地作为他成长的基石,是很重要的,密州既有所欠缺,他不妨尝试往外发展。
赵徵眯了眯眼,他很冷静:“这个背后支持寥信的人,就是一个很合适的借口。”
寥信不能放,但他弟弟却可以。
纪棠眼前一亮:“对,好!”
她击掌,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没必要局限于眼前呀?所谓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更何况赵徵这一有着特殊身份的边界藩王?
这里头操作的空间大了去了!
等攻下新地盘,抢先一步弄好,这里头的官员委任和实际掌控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她眼睛亮晶晶:“阿徵真厉害!”
触觉敏锐,善于机变,可以说非常厉害了,纪棠本来就是嘴甜的,当场就狠狠夸了一通彩虹屁,拍完之后才问:“那现在这个廖勇呢?”
“在平阴山,我命陈达跟着。”
廖勇正在逃窜,赵徵给他多留了几个残兵,不至于过分丧家之犬。
等发现自己逃出生天后,他会去他该去的地方的。
赵徵吩咐陈达亲自率人尾随,想必不日就会传回好消息。
纪棠一笑,十分默契接上一句:“等摸清这人是谁,咱们再走下一步。”
赵徵少年意气,必要剿尽杀绝,遣使去要人。而寥氏兄弟也多少该有些筹码的,最重要是凭着连绵的平阴山作屏障,那边的人大几率是不会肯还。
“要是他不给的话,那就……”
两人相视一笑。
先前那一通狠夸赵徵异常高兴,耳根泛红,双目熠熠生辉,这是一种和山中时完全不一样情绪。
纪棠夸他,他心里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赵徵还给纪棠说了剿匪战况详情,他进山是怎么择选营地的,又是怎么不动声色卖露相符的性格缺陷,耐心等到时机成熟时放出火油消息的,之后陈兵布阵,诱敌大战,奇兵火烧匪寨,寥信惊走正中他的包围圈!
疑诱恫吓优劣虚实,最后成就一场极其漂亮的大胜!
纪棠听得津津有味,简直又过瘾又扼腕,这可比修大堤扛大石有趣儿多了啊,“下次我也去!”
她家学渊源,天生就不怕这个,听得热血沸腾。
“嗯。”
赵徵马上就应了,他也是这个打算的。军中后勤相关的文官工作可不少,而且阿唐出谋划策也一贯很不错的。
这次情况特殊没办法,等有下次安排好了后方,他俩就一起去。
“这回,那些家伙该跌眼镜了吧?”
纪棠翘了翘唇,与有荣焉,得意洋洋,也不等赵徵问眼镜是什么东西,她话锋一转,一击掌站起兴奋说:“那我去准备庆功宴!”
此处很该有一场庆功宴。
赵徵第一次携密州军出征获得大胜,这对于他,对于密州军,以及互为一体的两者,都是一个里程碑级的事件!
必须犒赏三军,合军同庆!
凝聚军心,安抚民心。
也同时向天下宣告:靖王赵徵自立门户初战大捷!
这场庆功宴不但得有,还得是盛大的!
……
这一场有着政治因素的庆功宴,真的办得十分之大。
酒水,牛羊,米面,蔬果,应有尽有,纪棠兴致勃勃去一一安排,所有东西都是她亲自经手准备的。
她忙得飞起,心情也飞扬,那轻快的小调在耳边时不时响着,赵徵微微带笑看着。
三月二十四,暮春仍有些凉的这天傍晚。
腰粗的圆木扔进火盆满满浇上油,赵徵执一火把,自高台上一掷而下。
“轰”一声,冲天的篝火燃烧起来,照亮着了半个校场。
火光熊熊,映着脸膛红红火火,大酒大肉满满一桌桌,所有人都露出大大的笑脸。
赵徵立在高台上,斟满一碗酒:“将士们辛苦了!本王敬各位,往后,再接再厉!!”
他一仰首,透亮的酒水撒湿衣襟,一翻转,干尽!
“好,好!!”
“我等敬殿下!!!”
“敬殿下!!”
直接上的大海碗,除了轮值的甲兵以外全军上下俱在,气氛被轰然腾起的篝火以及这一大碗酒彻底点燃,当即就升至顶点。
来拜见、来给赵徵敬酒的中低阶武官极多,赵徵来者不拒,酒酣耳热,脸颈赤红,一双斜飞的眼眸却越发晶亮。
他看纪棠,纪棠也看过来,她在笑着,冲他用力挥了挥手。
这种气氛真的能把人的血液都点燃啊!
纪棠真的很高兴很高兴,也去给赵徵敬酒,她笑盈盈的举着大海碗,两人面对面,喧嚣声中,她明亮的大眼睛只倒映着一个他。
赵徵接过碗,一饮而尽,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叫好声几乎要冲破云霄。
两人相视而笑。
当夜,赵徵一夜好梦。
事业的畅快,情感的愉悦,让他的情绪一直攀升到了最高峰。
他心情十分之好,连带影响身边所有人,州衙门和密州大营一时之间像加了润滑油般上下无比顺溜。
但遗憾的是,赵徵的高兴情绪并没能维持太久。
红豆来了。
……
在红豆来到之前,柴兴略早一步率军回到密州大营。
由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柴兴被安排最后扫尾,他带着两千人把打扫好的战场和焚烧过的匪寨再仔细检查一遍后,才最后率人出山。
没能赶上庆功宴,普通士兵倒没什么,因为他们有加倍的赏银补偿,就是柴兴有点遗憾,他不在意赏银的,据闻庆功宴极其热闹喧嚣,他羡慕砸吧砸吧嘴。
心里正想着得找他的阿唐兄弟让好好转述一番,就远远却见一行快马疾奔而来,正迎着他方向而来。
柴兴定睛一看,这不是殿下和他的阿唐兄弟?
“殿下!”
“纪兄弟!!”
他十分高兴喊了一声,然后看阿唐兄弟快马加鞭率先冲了过来,诶呀,兄弟太热情啦!
柴兴连忙一夹马肚,也赶紧迎上前。
“二哥回来啦!”
谁知纪棠笑着用力锤他一下,速度不减,然后擦肩过去了。
柴兴:“???”
咦?
他忙勒停马,回身掉头,刚好和赵徵驻马一起并肩,他定睛一看,原来纪棠正迎向的是正沿着驿道驰来的一辆蓝帷骡车。
他就说嘛,他提早半天到了,想着差不多,也没往城里发报呢。
那蓝帷骡车停了下来,上面跳下来一个粉色衣裙梳着双螺髻的圆脸女孩子,不是红豆还有谁?
纪棠大喜,也翻身下马。
两人往对方飞奔过去,纪棠高兴扬声:“红豆!!”
“主子!!”
红豆眼泪飚出来了,又哭又笑!
天知道她有多担心啊,又不敢多打听,好在,主子有神佛庇佑安然无恙,使人来接她啦!
纪棠哈哈大笑,张开手臂,迎接飞扑过来的小红豆。
“主子!”
“嗯!”
纪棠把小姑娘抱了个满怀,摸摸她脑袋:“没事啦,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别怕,咱们都好好的!”
“嗯,嗯嗯!”
红豆又哭又笑,鼻泡都出来了,赶紧擦了擦,把脸埋进主子的肩窝,“主子,……”
“嗯嗯,别怕,没事儿了。”
两个姑娘大力拥抱,安抚彼此,为此刻好不容易的重逢笑着哭着。
赵徵的脸却彻底黑下来了。
他一开始因纪棠的讲述,对红豆是观感颇佳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红豆飞扑进纪棠的怀里的时候,他脸色一瞬的就阴了下来。
赵徵唇角弧度收敛,勒停马,沉着脸盯着远处那个与别人久久拥抱的熟悉身影。
柴兴咋舌,他也听说过纪棠遣人去接义妹的,但是吧,“这哪里是义妹啊,这是小媳妇吧哈哈?”
纪棠哈哈大笑,一开始激动的时候,甚至红豆脸上亲了一下。
柴兴调侃一句没人回应,他后知后觉侧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的靖王表弟那脸黑的,面沉如水,那双琉璃色泽的瞳仁色泽变得极深接近黝黑,眼珠子一动一动,阴沉沉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戾气,通身压抑的氛围仿佛回到他初见对方的那一夜。
柴兴不明所以,但他没敢再说话。
赵徵捏紧缰绳,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了很久,那如鲠在喉的画面却并未结束。
纪棠拉着红豆的手,过来和赵徵打招呼,然后她翻身上马,和红豆说话。
一路上,她都在和红豆说话,没有和他说半句,也没看他几眼,哪怕他就在她的身边。
甚至回到州衙门后,纪棠直接把红豆安排进自己的院子住着。
赵徵捏紧马鞭,勉力维持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
自从进了乐京后,两人就没抵足而眠过,一人一个院子住着。有时很晚了,他喊她,她都没答应过。
但这个“义妹”,却被她欢欢喜喜张罗进自己的院子。
“阿徵,你怎么啦?”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呀?
赵徵情绪被阴霾笼罩,已濒临爆发边缘,他恨不得一鞭抽开红豆的手,把阿唐拉回他身边来。
他勉强忍了又忍,才道:“后衙院子多的是,又不是没有地方,何必挤在一处?”
纪棠笑嘻嘻:“不用不用。”
姨妈更好弄好不好?
她倒没很刻意掩饰自己性别的,不过男孩子到底比女孩子方便些,她更喜欢方便,反正还没露馅不是?嘿嘿,纪棠转了转眼珠子:“你别管啦,我搞定!”
“红豆怕生呢。”
又是红豆。
又是红豆!
从见面到现在也就半个时辰,一口一个红豆,她眼睛几乎被这个红豆占去了全部。
赵徵憋屈得不行,他勉力压下情绪,正要想再说一句,纪棠已笑嘻嘻挥手:“好了,你先忙着,我帮红豆安置好了才过来!”
顺便放两天假?
她笑着挥挥手,拉着红豆一溜烟跑了。
赵徵:“……”
赵徵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柴义刘元等人都觉得不正常,两人不禁对视一眼,柴义微微摇头,示意刘元勿要八卦。
柴兴能打能摔,他阿唐却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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