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把她拉回了屋,并掩上房门阻隔了寒风,室内炭盆火旺暖烘烘,他这才作罢,不过仍不忘蹙眉对着正在解身上那两层斗篷和大毛外衣的纪棠絮叨:“北风硬得很,这天又冷,你出去做什么?想透气把窗开了就是了,……”
纪棠终于把外面加的厚衣服都脱完了,顺手塞进赵徵手里,好让他干活不要再念经了。
她一身青色秋衫,托腮盘坐在炕几侧,一条纱巾在头顶垂下来,她伸手扒开给掖在脑后。
她戴这玩意好久了,那天磕了一下有点轻微脑震荡,但很轻很轻,休息两天就好全了。但无奈古代大夫对头部受伤极重视,再加上赵徵紧张,她头上的药巾裹着半个月就没给解下了。
纪棠十分无奈:“我好无聊,我想干活。”
要是现代打工人们听见了,估计得捧心哀嚎了,但纪棠半个月真一点事情都没干,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看书都不许说耗神,还只能在屋子里转悠,实在闲得蛋疼。
赵徵温柔看着她,进了这屋子,他眉目一下子就温缓下来,她皱眉抱怨他,他听着一点都不恼。
她单手支颌,白生生的脸颊和一截腕子,泛着健康的粉色,再也不见疲惫受伤时候的苍白色泽,看着健康又活泼。
这世上最勾人的不是什么一顾倾人城更不是什么妩媚妙曼,而是你的心上人托腮端坐在炕几前,和你吐槽抱怨她的小烦恼。
赵徵微笑听着,柔声哄她:“再等两日,等药巾子解了再理其他也不迟,听大夫的总错不了。”
“头乃百窍之首,可断断不能轻忽的。”
说着说着赵徵语气又紧了起来,他也曾闻轶事,说有的人不小心跌跤磕一下头,当时没事,但隔几天却突然就倒下咽气的。
纪棠当时后脑勺那个包大的,真的吓到他了。
他找了多名军医和民间名医,反复诊断过,都说没事,才总算放下心来。
纪棠还能怎么样,只能无奈应了,“行吧行吧,我就说一下而已。”
“你说的哈,就两天!”
“嗯,看情况,总得大夫说好才行。”
纪棠歪在引枕上颓了一阵,没一会又龙精虎猛原地复活,捡起小碟子上的果脯啃了两口,问他:“阿徵,人押到了没有呀?”
问的是侯忠嗣的小舅子那一大批人。
赵徵转战追击,当然不可能随军带着这些人的,等稍稍得空,便命人押过来。
这段时间,据他们的观察试探,侯忠嗣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和纪棠猜测的一样。
赵徵道:“快了。”
他却有些恼了:“不是让你都别理吗?”
“什么事都不许做,好好养伤,待好全了再说。”
他蹙眉:“从前的时候,是没那条件,现在咱们总算安稳下来,难不成还不能让你好好休养么?”
赵徵曾起誓说断不会再教她吃苦的,可他没有做到,转眼她又为了他受伤不适了,多自责心疼就不必说了。兼他又对旧时逃亡的艰苦一直耿耿于怀,越说就越发生气起来了,还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说我的?”
轮到自己就不会了?
“好好。
纪棠举手投降,都听你的大哥:“我不问了,这样总行了吧?”
她往后面一趟,扯上薄被把自己连人带脑袋蒙住,别说了,你赢了。
“我要睡了。”
……
纪棠把赵徵撵走了,赶紧忙去吧你,省得三更半夜都没得睡。
她手上机密事情不少,她放假,大半都全部归赵徵了,他这几天挺忙的。
赵徵前脚刚走,后脚柴兴就来了。
纪棠自己磕了一会瓜子,在屋里运动了一下,实在无聊,于是就打算睡回笼觉了。
她刚刚躺下,正要拉上被子,就听见有脚步声,紧接着榻旁的东窗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谁呀?
纪棠光着袜子跳下地,反正地毯厚厚的还烧着地龙,暖烘烘舒服得不行,她好奇跑过去正要拉来窗,就听见柴兴瓮声瓮气:“阿唐,阿唐?”
纪棠噗一声,拉开窗子,对上柴兴上半身和一张大脸:“你干嘛?”
有门不走有屋不进,敲啥窗户?你以为你在演西厢记吗?
纪棠吃吃低笑,柴兴挠了挠脑门,他这不是不敢嘛?
以前和现在不同啊!
见他不进来,纪棠索性跳上长案坐在,手放在窗台上一手托腮,斜了他一眼:“怎么啦?扭扭捏捏的?”
这家伙反应比赵徵还逗啊哈哈哈哈。
纪棠大大方方坦坦荡荡,柴兴心里一松,总算自然起来了,他背靠在窗台上,侧身和纪棠面对面,挠挠耳后:“纪兄弟,你是女孩啊?”
“怎么?不行啊!”
“当然不是!”
柴兴急忙否认,吭哧一下,感觉说不出来,但他肯定绝对不会因为纪棠是女的就侧目或其他的。
“瞎说什么呢?”
柴兴习惯性想搭纪棠的肩,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赶紧缩回来,“这不太突然了吗?”
他抱怨:“纪兄弟你骗得我好苦啊!”
害得他……柴兴突然想起,他甚至还和纪棠说过遛鸟的旧事。
“……”
柴兴抹了一把脸,努力忽略,佯装若无其事:“纪兄弟,你哪个唐啊?”
“海棠的棠,”纪棠笑嘻嘻:“好不好啊?”
那自然是好的。
柴兴点头,又好奇:“那你怎么就……出来的,你家呢?”
这个问题赵徵没问,他信她,更怕戳到她伤心事,三缄其口。
柴兴没这么细腻的心思,他好奇,大咧咧就问了。
纪棠读书会武,字写得流水行云也自成一派,面庞白嫩手心无茧,兼她的见识和言行举止,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肯定是哪个高门大族出身的。
高门大族出身的男孩,有出门游历的,也可能是庶子自谋出身的,反正这事儿很正常。
反女孩的话,那可就稀奇了!现今是绝无独身贵女出门闯荡的。
纪棠双手托腮,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呗。”
“利益当前,连家人都能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来。”
对于原主来说,就是这样的,养了十六年,在她心里卞夫人也真是亲娘,可这杀手说下就下啊。
她耸耸肩:“我就逃出来了,刚好在宁县碰上阿徵,就帮了一把手,后面的你都知道啦。”
纪棠从不打算和那边再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侯府纪家具体的事情非必要肯定不会往外说的。
不过没关系,她了解柴兴,这哥们卖卖惨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而且她也没说假话,真相总结一下,也确实这样的。
柴兴果然不再追问,还急忙安慰她:“没事,既然这样,那便不回去了。”
“等日后殿下平定了天下,再给些颜色他们瞧瞧!”
柴兴脑补不少,十分气愤,纪棠不禁笑了起来,招呼他:“快进来啊,站外头说话你不冷啊?”
“不冷啊。”
就是有点怪。
不过纪棠可能冷,她就穿一身薄薄的秋衣,这北风呼呼的。
但屋里长榻被子掀开,很明显纪棠刚才在睡觉,柴兴看见了,就不打算进去了,他挠挠头:“我还有点事儿,下回再说吧。”
“行吧行吧,去吧!”
柴兴偷瞄纪棠一眼,轻咳两声,赶紧走了。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柴兴刚才说谎了,他并没什么事,诸将轮流休整洗沐,今天上午轮到他。
回到院子,卸了甲两三下清洗完毕,他十分烦恼在屋里踱来踱去。
刚发现纪棠是女孩的时候,柴兴惊掉了下巴的,然后这半个多月过去了,吃惊过去了,然后烦恼就来了。
他占了他兄弟的便宜。
柴兴搓了搓那条手臂,十分烦恼。
就这么轻飘飘过去,总不是那回事。
他心里挺在意的,哪怕是意外,但这事总归是自己不对的。
然后今天和纪棠聊天以后,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纪兄弟都十八了。
女孩十八,和男孩十八,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纪兄弟家里那个样子,是肯定靠不住的,她现在成天混在军营里,也没人给她张罗,但作为兄弟,他总不能看她没着落的。
要知道女孩子好年龄,就那么几年。
一般贵女,十五六就订婚了,十八算大龄了。
两桩事凑在一起,柴兴就不免生了个主意,实在不行,要不他挨挨义气吧!
占便宜的事也能过去了。
柴兴踱了几圈,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反正他家里还没给他定亲,他也没有心仪的女孩,不错的!
……
老实说,柴兴这主意对于一般真正的出走女孩而言,那是非常非常好,足够的有情有义。
他出身好,虽次子不承父亲爵位,但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挣下家业勋位了。
不管纪棠是哪家的,柴家给她撑腰庇护是完全没问题的,也不怕她虚度韶龄,将来找不到适龄的好青年。
他想了一遍,就觉得很不错,于是兴冲冲去找赵徵。
赵徵不但是他表弟还是君主,而且最重要的是,赵徵极看重纪棠,这种事怎么也得先和他透透气的。
也当商量一下了。
柴兴快步往外,正巧赵徵也要出门,两人在庑廊上撞一起了。
“殿下,我有个事儿和你说说。”
“嗯?”
柴兴说的是纪棠私密,这并不好被其他人听到,于是望了望赵徵身后的崔定方等近卫。
这意思赵徵是明白的,他狐疑看柴兴一眼,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他挥手让崔定方等人退后。
柴兴又等走出一段,才说:“嗳,殿下,你知道阿棠是女孩吗?”
听他小小声说完,赵徵脚步一顿。
“嗯。”
赵徵斜了柴兴一眼,心里是不高兴的。他还不知道小馒头的事,但柴兴和纪棠共乘一骑又抱又滚却看的真真的,当时情况紧急,没顾得上,过后又不好提,但他却没忘记,搁心里挺介意的。
谁知柴兴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脸登时晴转多云,拉下来了。
赵徵语气有点阴沉沉:“怎么了?”
柴兴无知无觉,他有点纠结挠挠头,不好意思:“没什么,我就想着,我占了纪兄弟的便宜,总不能就这么过去的。”
“那不如我娶了她。”
“也省得她耽误青春以后没个着落!柴家也正好给她撑腰做后盾,不怕她那家里,……”
赵徵:“???”
占什么便宜?!
赵徵霍抬眼看过来,然而没等他喝问,猝不及防又听到一句“……娶了她”。
赵徵:“!!!”
第57章
空气突然安静两秒。
柴兴不明所以,他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挠耳嘀咕,说着说着身侧赵徵突兀刹住,他不解抬头,猝不及防被揪住衣领,一股大力直接把他推得倒退几步撞在廊柱上!
几近咆哮的一声怒喝:“你做梦!!!”
赵徵真鲜少有这么不矜持不顾形象的时候,自他祖母胞兄去逝以后,少年承重直接导致他绷紧脊背,这一点是直接体现在他的对外一切言行举止之上的。
猝不及防,被柴兴刺激得直接破功,赵徵简直怒不可遏,重重一拳挥出,正中柴兴左眼!
柴兴不防备,“哎哟”惨叫一声,眼冒金星,捂住左眼,“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打人?
他赶紧挣开赵徵的手要跳出去,但哪里挣得脱,赵徵反手格开他的手,一提他衣领,厉声逼问:“你占了她什么便宜?!说!!!”
“……”
柴兴睁开一只眼睛,赵徵双眸像要喷火一般,那表情愤怒得甚至显得格外狰狞,毫不怀疑要柴兴说出句什么来,他能生吃了对方!
他终于后知后觉,隐约领悟到了些什么,讪讪讷讷:“……没什么啊?”
“就,就共乘了一骑,我主要想着,她年龄到了,怕耽误了韶华,以后找不到个好的,那不如就……”
柴兴无端矮了三寸,在他眼神凌厉的靖王表弟面前气短得很,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就把小馒头事件隐瞒过去了,讪讪说完,偷眼瞄了瞄他的靖王表弟,小心翼翼:“阿徵,你看这主意行不?”
“不行!”
“不好!”
赵徵二连不,并十分怀疑打量柴兴,“真的?”
“真的!”
柴兴举手:“我发誓!”
发誓共乘是真的!反正说出来的也是真的。
赵徵盯了柴兴好一会儿,才勉强松开手,冷冷硬邦邦道:“她的婚事,我自有分寸。”
“用不着你操心!”
“听见了没?!”
赵徵冷哼一声,他心里对柴兴的话仍自有存疑的,很恼怒又很不舒服,但忖度了下,柴兴和纪棠碰上是在战场上,那么十万火急的情况,确实也不能发生其他事情了。
这才勉强把“占便宜”的事情搁下来。
但赵徵依然看柴兴十二万分的碍眼,他竟敢生出这种让他万分愤怒的主意,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赵徵又揍了柴兴两拳,他现在不想见到柴兴,更不愿意柴兴再在有纪棠的地方晃,他简直一见这家伙就如鲠在喉!
赵徵硬邦邦下令:“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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