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纪棠的敲山震虎计划开始奏效了。
两人也不一下子上猛药,而不动声色的,先让心腹们表现出走路带风的振奋感——对应沈鉴云的传信回来的宜州劝服。
侯忠嗣之前脸上总带着几分气愤,现在也精神大振了,和杜蔼偶尔碰上,两个视线表情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彼此心知飒爽精神来。
打听一下,影影绰绰,似乎是山南局势有更好转的趋势。
之后,一天深夜,郑元保刘元骑快马飞奔至新昌城,进城门后脚步带风,二人直接进了赵徵所居的大院了。
刘元大家不认识,他也蒙着脸,大家只猜他可能是暗部的。但郑元保大家知道啊,殿下之前留他处理茂州事宜了。
照理茂州诸事早已理顺了,但郑元保却一直没回来,而是率兵在麓岭一带的群山反复搜索。
搜什么?
知情者是心知肚明的。
这是……有进展?搜到了?!
一时之间,心内有鬼的那人坐立难安啊!
……
赵徵纪棠他们的猜测一点都不错。
田瑞的消息,确实是有参与大军事会议的另一个人给他的。
这人原本也不大愿意,但冯塬亲自来见过他,并道有十足的把握,让他听令行事,他不得已,只能依言照做。
事情一开始,确实是很顺的,但谁知情况最后急转直下!
他有使人盯着田瑞,侯忠嗣一叫人回去找小舅子尸身,他当即心道不好了。
杜蔼,侯忠嗣,赵徵,一个都没事,他这边的相关人员却一个都联系不上了。
后来果然!
刘生失踪了,他火速把自己的下线都清理了一遍,蛰伏不敢再动。
但他焦灼万分,外面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被赵徵查出。
这么等着等着,情况没有变好,反而越来越坏,先是沈鉴云不见了,隔几天却影影绰绰说山南局势好转。
这人疑心生暗鬼,却一直怀疑这消息是假的,沈鉴云也有可能是去暗查些什么了。
他很怕刘生没有服毒自尽,而是偷生逃了,万一刘生被人逮住,那就……
就在这个他越来越焦灼的关头,却又得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冯塬死了!
或是被赵徵搜到暗中拿住了。
这人当时刚好值夜,看得清清楚楚,郑元保当时脸上的振奋和昂扬。
作为一个武将,他太知道这种振奋昂扬代表着什么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假的。
但这人真的待不住了。
他濒临暴露边缘,还等着冯塬给他回斡遮掩呢!
要是冯塬真的出事,那他得赶紧自行另想办法啊。
想来想去,实在按捺不住,他遂决定,得传讯去问一问!
当然,这人能成功掩藏这么多年,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身边有人盯梢有人监视的。
甚至,他敏锐地察觉过几次监视的视线。
往常那些寻常传信法子,现在是断断不能用的了。
这人没有真身接触任何钉子,在外没表现任何不妥的言行举动,一直撑着如常完成了他的值守任务,等下一班接手着换了岗,这才一如既往回到屋中洗沐。
这正是换班的时候,中层将领的大院马出马入人来人往,贴身近卫小心观察过,微微点头,这人一记手刀劈晕了给他送热水的小兵。
他观察过很久,这个小兵是没问题的。
贴身护卫飞快脱下衣服,和这人一起合力给小兵换上,然后弄出站立守在多宝阁外的姿势,撑起小兵的脖子,在对方紧闭的眼皮外黏上两张椭圆画纸。
光线之下,哪怕有人在外窥视,也依稀看到这个人是睁开眼睛守着的。
近卫解下头发,跳进浴桶中,伪装主子洗浴。
而那人飞快换上小兵的布甲,有点点短,但将就一下还好。
匆匆伪装脸面后,提起水桶,他要开门出去了。
近卫口型:“主子小心。”
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自己去了,可近卫是八人一间的,而且非常不幸运,由于房间紧张,他屋里还有另一名将军的几名近卫混住。
近卫也属被盯梢对象,他根本就没法脱身,只能让主子去了。
主仆二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不想主子去,但又不得不去。
那人点点头,提了提水桶,打开门,微微低头出去了。
他跟着七八个提桶挑水的小兵,从侧门出了大院,往大火房方向去了。
纪棠坐在二层阁楼的书桌后,正抬眼看着这边。
赵徵的大主院在中央,左边是杜蔼薛志山两员大将军的下榻的大院。而中层武将和年轻小将们,则安置在大主院的右边的几个大院子里。
纪棠把自己书房安在靠边的一个二层小阁楼里,推开窗就能将这几个大院子尽收眼底。
正好一边理事一边一起盯梢,为监视出一分力。
每当换班轮值或有人出入的时候,她总会抬头看一看的,特别是人多进出的时候。
今天也不例外。
她揉揉眼睛,支着下巴往外眺望。纪棠这个阁楼位置非常好的,她透过树梢能清楚望见那边,但那边由于角度和老松柏遮挡,是并看不到她的。
她看了一会,没有收获,伸伸懒腰,正要收回视线,余光一扫,却顿了顿。
最远那个院落,有个小兵经过侧门外的暗哨位置前,悄悄伸手先扯了扯袖口。
而这人肩背轻微往前驼——他的布甲似乎略短了一点!
纪棠霍站起身!
“刘元,刘元!”
她扬声喊:“那个人!”
纪棠手一指,布甲小兵身影在侧门一晃,已经过去并绕到墙后看不见了。
说着,她自己也冲了下去!
军需都是纪棠经手的,她一清二楚,军中底层兵卒的布甲,一般都会做得比正常尺号略大一点的。
会穿着肥,但少有短的。
纪棠也不敢肯定,但那人悄悄扯袖子的动作,一下子戳中了她神经。
纪棠飞速冲下去,那人已不见影踪,她也不敢露面,怕一次不成打草惊蛇。
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陈达搜院子。
但一旦这么做了,万一没找到影响很坏的。毕竟里头都是为赵徵卖命的中层将领,这是军中的脊骨,这么强硬撞门搜索等于怀疑对方是奸细,找到真奸细还好,万一找不到,负面影响那可就大了。
她心里犹豫,脚下跟着院墙快速走动,附近有不少打杂的小兵走动,忽前方人影一闪,她眼尖,影绰似乎又看见了那截短衣袖。
纪棠立即冲了出去,抬头往那方向望过去!
但谁知小兵没望到,这人已不见了,她却突兀望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纪谨项青从后方宁王潞王下榻的大院出来,正顺着巷道回到前面。
一拐弯,一条人影快步走过,紧接着,斜对面巷子又冲出另一个人。
青衫扎袖,褐色皮肤,不高偏瘦,正是他们这几天小心翼翼百般打听的靖王身边那位“纪先生”。
纪棠:“……”
这什么破运气?!
她下意识一缩脚,倒回墙后。
那两个人却往前走了几步,半晌,轻声唤:“……六娘?”
“是六娘吗?”
纪棠:“……”
第59章
纪棠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她转念一想,也明白了可能是上回报讯被人认出来了。
对方大概也不大肯定,但起码得有五六分了。
现在她掉头就跑的话,对方肯定不敢找上赵徵行辕。
只不过吧,刚才那个可疑的小兵,差不多是和他们俩面照面了一下的。
她摸摸脸,假如小兵真是,对方肯定有面部伪装,只是这年头要想找个化妆及修容技术和她相媲美的,只怕就难咯。
在立马进行大动作搜索以及革命尚未成功后续得继续努力等等选项在心里过了一下,她认命叹了口气。
那两人的脚步声,也已走到墙角后了。
纪谨和项青已看见一角淡青色的素纹衣袖,两人顿了顿,轻步上前,屏息轻唤:“六娘?”
纪棠一回身,两个高大挺拔眉眼英俊的青年,五官轮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她没吭声,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凌大眼,两人瞬间就激动起来了。
“六娘!”
“真是你!!”
两人激动得无以复加,纪谨一个箭步上前,展开双臂抱住纪棠!紧接着是项青,这两人力道极大,喜出望外之色尽溢言表。
纪棠被两个坚实宽厚的胸膛狠狠闷了一脸,这马甲掉得实在有点突然,且对着这原主亲人她也不大好发挥,最重要是,之前她又蒙脸又躲避明显不想相认,这就有点尴尬了,她讪讪,一时之间也不知说点什么。
不过纪棠多虑了,纪谨项青非但完全不将先前的事放在心上,两人甚至已将那茬给忘了,这是亲妹妹又怎么会介意呢?
二人完全沉浸在意外骤然重逢的狂喜中,根本就不用纪棠去想话题,稍稍缓了缓,一叠声就问:“妹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回事?母亲不是传书说你遭流匪所劫吗?!”
“难道是靖王殿下所救?你怎不给家里去封信?好教哥哥来接你?!”
项青心思细腻些,先前也有思忖过相关问题,他关切端详纪棠,“莫不是有什么不妥不成?”
他柔声道:“你只管放心,纪伯父和阿瑾一直在寻你。”
其实项家也在找,两家找了一年多了都还未肯放弃。项青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毕竟明面上卞夫人可是纪六娘的亲生母亲,任两人想破头,也想不到这一茬。
纪棠也当然不可能说,这个事情一扯出来,势必得追根溯源。纪棠可从不打算和皇帝那边扯上一丝一厘的关系,而且在她心里就算有关系那也是原主,并不是她。要不是这状况,她连纪谨两人都不打算见的。
那些关系随着原主的香消玉殒,原在她心里已经断了的,她是她,纪六娘是纪六娘。
只是吧,现在看情况多少也要拾起一些了,不过好在这两人看起来还算不错,确实也是真心疼爱原主的。
“我出了宁县之后,就遇上了靖王殿下,之后便随着他一起了,你们放心就是了,我过的挺好的。”
纪棠笑了笑,把她和赵徵见面并同行的事润色润色,很简单地略说了一下。
“至于当初的事,确实有些隐情,只是我不能说!”
纪棠含含糊糊,不肯明说,而后蹙眉看着两人:“哥哥,项哥哥,我不打算回家了,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今日的事只当不见,只当不知,也不要再查从前的事了好吗?”
打草惊蛇就糟了。
纪棠酝酿了一阵,此时眼噙泪花,目带哀求,看着可怜兮兮的:“你们不要将我的事再告诉其他人,守口如瓶好不好?”
“六娘,怎就不回家了?!”
纪谨项青闻言虽大吃一惊,但多少还是有些预感的,见她这模样,心疼极了,纪谨被她这苦苦哀求的目光看着,蹙眉好半晌:“这,这……怎么也得和阿爹说一声啊。”
平昌侯父子俩的心是一样的。
“那就告诉阿爹,但只许提一句我好着,多的不许说,更不许说我现在哪。”
“那母亲?”
卞夫人?
纪棠赶紧说:“不许说!不许告诉她,除了阿爹外谁一个字也不许提!”
纪谨不禁蹙了蹙眉,和项青对视一眼。
纪棠瞄了两人一眼,补上一句:“不然我就往别处去了。”隐姓埋名那种,叫你们再找不到。
纪谨皱眉:“胡闹!这怎么行?”
“我就要!”
“哥哥,项哥哥,你们答应我嘛!”
纪谨项青心乱如麻,最终还是还是耐不住的纪棠软磨硬泡,磨了一阵,两人迟疑再三,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除了私下告诉纪宴一声,剩余的所有人都会守口如瓶,只当没见过她。
“那你可得答应哥哥,断断不可自个再往旁处去!”
“嗯嗯!”
纪棠点头如捣蒜,行了,总算搞定这茬了!
记忆里,这俩哥哥操守是很过关的,答应了就肯定能做到。
纪棠还是可以放心的。
于是她就开始惦记另外一件事了,听纪谨问:“六娘,那你现今如何了,可要哥哥……”
“我好着呢!阿徵待我好得很,如今忙正事儿可比绣花赴宴有趣儿多了!”
她眉飞色舞,迫不及待问:“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刚才过来看见一个小兵吧?”
她略略说一句原委:“中层将领里头,似乎出了个细作,我和阿徵正查这事儿呢!”
“我就是发现些不妥才跑下来的。”
纪棠问:“你们可觉得那小兵眼熟没有,面相看着可有像谁?”
这个阿徵,毫无疑问是靖王殿下了,结合今日所见和先前的打听,在靖王这边她确实过得还好。
就是还从来不知她有这样的才能,不过现在也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两人闻言,神色端正起来,仔仔细细回忆一下刚才一晃而过的那个小兵。
说来,这小兵确实有些不妥当的地方,走得快不算,关键见了两人并没有施礼。
就算军务在身赶时间,匆匆一抱拳也应该有的。
两人原来也是不在意,个把小兵礼数不足而已,谁还放在心上了?
只是现在听纪棠这么一说,却又添了个疑点。
纪棠闻言眼前一亮:“那你们觉得他像谁吗?”
事关重大,两人当然不敢大意,纪谨和项青仔仔细细回忆,又对视了一眼,项青才谨慎道:“……我观那人身姿背影,确实仿佛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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