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表面不动声色,但实际心里警惕又戒备。
对比起这纪谨项青二人,连柴兴都显得可爱多了。
于是,他把柴兴调回来了,好教多些占纪棠的心神,而纪谨和项青,待次日轮调,他顺势把这二人远远调出城外。
但其实他多虑了,纪棠有记忆但不代表接收了情感,她对纪家差不多等于有印象的陌生人而已,原本她的理想状态就是各自安好,不然就不会连联络都没想过。
要是纪谨项青二人能调回池州,她估计能更高兴。
在赵徵的刻意安排下,纪棠忙得飞起,直接就把这两人丢在脑后去了。
赵徵看在眼里,才算终于放下心来。
他依旧稳稳占据着纪棠身边的唯一位置。
他心里这才舒服了。
只不过,赵徵瞄了眼正低声和陈达说话的纪棠,晨光和煦,映在她的身上,她正沐浴在光晕中,侧脸绒毛细细润腻柔和。
这舒服也仅仅是舒服而已,他的警惕依旧很高。
毕竟父权社会,父兄意义很大的,甚至有超越本人意志的权力。
而赵徵,却无一个能真正师出有名的身份。
这让他才刚按捺下的心思不禁再次重新冒头了。
不行,他还是得想办法尽快挑明自己的心意,确定下两人的关系才行!
第60章
赵徵想是这么想的,却暂时不适合这么做,因为时机不对。
他们距离那个终极内鬼已经近在咫尺了。
经过纪谨项青两人的目击线索,此事有了重大突破,以及陈达等人紧随其后的重点关注观察,现在他和纪棠已判断,给田瑞提供军报的,怕十之八九就是这个吕祖了。
吕祖可是吕衍的亲侄儿,可不是一般的青年武将,不管他身后那个是谁?他都不可能不知道一点蛛丝马迹。
甚至,以他的特殊地位,他很可能和那个终极内鬼互相配合,接触过无数次。
就差最后一步了。
吕祖后面的人是谁?!
虽在赵徵心里两者一样重要,但现在确确实实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吩咐完陈达挑人返京细查之后,他就暂将这件事先搁下来,和纪棠先集中精力处理这个吕祖。
“阿徵,”纪棠戳戳他,蹙眉:“接下来怎么做?”
越到这个时候,就越谨慎,最后一哆嗦,可绝不能扯断了线的。
两人正站在城头上,十一月的山南依旧未见雪,但风已甚冷,猎猎拂动她耳后碎发。
赵徵道:“将吕祖调回池州。”
“调吕祖回池州?”
纪棠一愣,顷刻就明白他意图了,她略略思忖,眼前一亮:“可以,这法子不错!”
赵徵现驻兵稷山关前,停下不动,目前山南正处于歇战期,但他如果再进一步,就将和吕衍大军对刘黑思呈夹攻之势。
这个关口,池州和这边传讯频频,并开始进行军报交换以及将士的调整。
吕衍之前给了这边许多第一线的中层将领,现在肯定要还回去一些的,赵徵忖度过,打算把这个吕祖也调回去。
让他动起来。
吕祖此时必然是很惊很慌的,一旦自高压环境中脱离,他必然会有所动作的!
不管是联系冯塬,抑或是那个人。
赵徵需要他动起来。
他不欲再等了,局势也不允许他再等,他必须在这个歇战的关口把内鬼之事彻底解决!
眼下是一个非常好的时间点。
入冬,歇战,各方势力暂处于微妙平衡。而沈鉴云已又成功劝降了离州,他现在正在稷州,连扈伯彰都说动了几分,后者目前正在沉默犹豫。
沈鉴云暂时不能走开,但他传书给赵徵,说最好能在这个较稳定的空档解决内鬼之事。
因为接下来的刘黑思大战,强度要远胜于扈伯彰,可以说将会是山南第一大战也不为过。
必须争取先解决了这个隐患,否则危险性太大了。
赵徵正有此意。
两人低声商量几句,立即下了城楼,去找杜蔼。
这趟,赵徵是要亲自去了,但要悄然进入池州军中,不惊动任何人,少不了唯一排除嫌疑的杜蔼出手安排。
杜蔼闻言迟疑:“这,殿下千金之躯,况且又是军中主帅,这……”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赞同,但其实说了这么多,归根到底还是经过皇太子之事,杜蔼多少有阴影了,他总害怕赵徵遇险。
“殿下不如委以他人?柴义?要不让柴兴也去?”
但赵徵十分坚持:“不行,我必须亲自去!”
这条线,赵徵是断不肯委于他人的,已经不能再断了。
这个内鬼代表了太多太多东西。
赵徵从宁县到现在,大大小小不知冒了多少次的险,他不冒险,今日也根本不可能站在此处了。
他无惧这莫须有的危险,只生怕再度与这个内鬼擦肩而过。
纪棠没有吱声,她知道赵徵心事。除了上述种种的客观原因之外,赵徵之前才刚和她说过的,他怀疑他父皇之死也并未意外。
杜蔼无奈,最后只得应了:“殿下放心,此事末将定会安排妥当。”
事不宜迟,赵徵纪棠都在争取时间,他们猜,冯塬就算没死的话,此刻也因前事焦头烂额,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双方都在飞快悄悄安排,两日时间,诸事调整停当。
赵徵委了杜蔼和柴兴,以及钟离颖,共同坐镇新昌城,若遇急事,三人可商议后便宜行事。
而他和纪棠则带着陈达刘元等等一众精心挑选过的明暗近卫高手,悄然离开新昌大营。
下半夜,风凛冽,乌云遮蔽了一线月牙,裹了厚厚棉布的马蹄落地只剩下笃笃的极低闷声。
蓦地,马蹄声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也最冷的时候,纪棠搓搓手,赵徵替她拢了拢斗篷,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下罩在她身上,他瞥一眼隐隐一线白的天际,远处的新昌城黑黢黢的。
“快出来了。”
“冷吗?”
纪棠摇摇头:“不冷。”
她拍开赵徵的手自己系好系带,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也睃向那边,时辰差不多了,军营中五更就起然后开启一天的新工作的。
这吕祖,要出来了。
希望,他能带给他们多一些惊喜。
……
纪棠的希望没有落空。
这个吕祖确实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惊喜。
在连番的敲山震虎之下,他心中已焦骇至极,但先前往外传信却并未收到任何回复,这让他愈发猜疑冯塬已身死,在重重焦虑重压之下,他已经几乎连日常平静都维持不住了。
但万幸,他还是挺过来了。
一得讯新昌要和池州调换将领,他几乎是马上就向他叔父写信请求了此事。
焦急等待了数日,名单出来,果然有他!
吕祖狂喜,待一从那千钧巨压的环境脱身出来,路上他立即就设法再次联系冯塬。
这是一个驿馆,掌柜是他们的人。
夜半,吕祖悄悄掀被坐起,连衣裳就都没穿,就披上斗篷,近卫推窗小心察看,回来冲他点点头。
两人迅速交换位置,近卫躺在床上躺下,而吕祖飞快推开后窗,无声翻了下去。
冯塬接讯之后,破口大骂:“蠢材,废物,该死的东西!!”
他气得“哐当”一声踹翻炭盆,抽出宝剑一阵乱劈!
如果吕祖在他面前,他能一剑就劈死他!!
冯塬怒不可遏:“这个蠢货!先前没回他的信,他还不懂是什么意思吗?!”
他出奇的愤怒!!一番大动作,扯得伤口的隐隐渗血!
此刻的冯塬,实在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太多,他左眼敷着雪白的麻布,竟是瞎了。
他很幸运,自河床急冲而下,张岱虽无力送他上岸,但垂死前拼尽一口气推他避开迎面而来的巨石,他拐过那个急弯,跟着湍急的水流往下游冲去。
这样竟也没死,被一个农妇救了。
但很狼狈,浑身被河水泡得苍白,身上伤痕累累,尤其左眼,不知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鲜血淋漓。
那农妇也是仁善,去叫相邻将人抬回,又恳求大夫给治了治伤,最后等到了来寻他的心腹。
冬日伤势难愈,加上被耽搁了,他现在左眼才刚刚结痂,动作一大,就剧痛渗血。
这是冯塬这辈子吃过的最大一个亏,功败垂成,瞎眼,他视为毕生奇耻大辱,恨得几乎要发狂!要是破坏他计谋的纪棠在他面前,他能生吃了对方!
伤痛,重挫,让冯塬挟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暴戾!
比之以往的从容肆意,他此刻头发半披眼睛赤红,形容极其可怖,连日来,已处置了多名不得力的手下人,血腥一片!
只不过,眼下这局势,却并不会因为他的疯狂而就此扭转。
赵徵攻下半壁山南,已拥马稷山关前!
更糟糕的是,由于先前杜蔼这一重大谋算的失败,牵扯出很多东西。
他们在密州军中的眼线网络,被赵徵扫除将近过半。
还有,吕祖也不可避免地被田瑞扯出来了!
冯塬近段时间都在紧急扫尾,可终有无法扫得到的地方。
他疯狂欲扳回一城,狂肆如他,甚至根本不欲上禀皇帝,不过他不报还有其他人报,皇帝来信,没废话,也没责备,只言简意赅——“务必要保存那人。”
就是那名埋藏至深,皇帝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成功撬动的大将。
事到如今,其他都可以再筹谋布置,唯独他。
——为此,必要时,甚至可以杀死吕祖!
——最后一个,就是山南战局,至少得再拖延三个月。
西北严寒大雪,冬季根本无法大战,至少得开春皇帝才能一举解决瞿通,赶往池州。
所以在此之前,如论如何也不能让赵徵和吕衍夹攻一举解决刘黑思,进而一举鲸吞山南。
皇帝的信还在案上放着,冯塬看罢后阴着脸按在桌上,没人敢动,也没人敢收拾。
昏黄的灯光下,冯塬脸颊肌肉抽动,面庞看着极其狰狞,他一剑重重扎进书案,“笃”一声锐响。
他眉目阴沉,声音在北风呜呜的深夜中冷森森。
“吕祖已经不中用了。”
再废物利用一回后,将此人解决。
……
再说那吕祖。
吕祖见了掌柜后,那掌柜已事前得了提点,破口大骂:“冯相好着呢,昨日才刚嘱咐了我!”
这货还真找上来了!
“你慌什么?无凭无据,你不动,他还能如何你了?!”
掌柜恨得要死,恨对方带累自己,看了看窗,窗缝伙计冲他点点头,确定无人能接近小屋,取出一封手书:“仔细瞧瞧,看是真是假?”
吕祖定睛一看,正是冯塬亲笔,龙飞凤舞,没有署名日期,但墨痕非常之新,明显是刚写好没多久的。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信了,冲掌柜点点头,翻窗离开了。
他身影刚在黑暗隐没,掌柜和伙计们唇角淌出一丝黑血,栽倒在地,经已是服毒身亡了。
赵徵他们没有靠近,得讯后,他和纪棠对视一眼,果然如此。
对方防着他们,他们也防着对方,不到要紧关头,赵徵纪棠是不会暴露行踪的。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终极内鬼,而现在远不到时候。
悄悄尾随吕祖等将,一路折返上雒,穿过古径,而后自密州折返池州。
也就花了数日时间。
在十一月的上旬,终于有一点点雪沫飘下的时候,赵徵和纪棠抵达池州的魏军大营。
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吕衍,杜蔼已经安排妥当了,一行人替换了巡逻兵卒的身份,悄然进了池州大营。
吕祖回去后,先见了吕衍,得后者勉励一番,而后退下重新去报到,得沐假一日,休息了一天后,重新安排轮值,回到正常轨道。
当天巡营在外,他走到个背风小丘后小解,有一名平日不近身的近卫跟了过来。
对方眉目淡淡,对吕祖这个将军,却是无一点畏惧,半人高的土丘遮住了两人下半身,他快速将冯塬手书递到对方手中,吕祖展开一看,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原来,冯塬令他冤吕衍。
他恼道:“怎可冤我叔父!”
对方讥笑一声:“又不是你亲叔父?”
吕祖面色一白,哑口无言。
对方啧啧两声,当这个少将军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了。
他冷冷道:“冯相已有了万全安排,放心,你无事的,吕衍,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
“真的?”
“那是自然。”
“行了,依策行事吧!”
对方把短笺接回来,揉成一团吞进肚子里,“弄好之后,冯相会见你,到时你听传讯。”
走出土丘,风萧萧,四处空旷,这处是保证不会有人能窥听得到的。
吕祖定了定神,叫起坐下休息的兵甲们,翻身上马,继续巡逻。
当天夜里,他悄悄起身,而后取出短匕,无声撬起营帐一处角落,挖出一个匣子。
吕祖定了定神,快速藏进怀里,而后回到床边,却突然取出打开,一股脑倒进正燃烧的炭盆里。
内里是些书信和什物,火焰“腾”一下就起来了。
吕祖警惕环视左右后窗还有黑乎乎的屋顶,低头又看大亮的火光,他犹豫了一下,却在火焰快速吞噬的最后一刻,还是伸手把最上面的一枚东西掏回来。
他利用身体遮挡,动作又轻又快,紧紧将东西攒在手里不敢再动,定了半晌,又疑神疑鬼不动声色左右望了望。
东西很快烧完了,吕祖用拨火棒将灰烬捣碎,和炭灰混合成一体。
他回到床上,扯上被子,一动不动,手却悄悄在辈被子里头动作,把自己刚才捂下的那枚东西塞到最里面的床板缝隙里。
他又悄悄张开一点点眼缝,确定黑魆魆的室内并无动静,这才吐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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