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姓厉。”贺小鸢头也不抬,“厉鹤林。”
周围安静,贺小鸢手头微顿。这些人都没听过?
燕三郎也好奇:“这一手本事,镇北侯会么?”
“当然不会。噢——”贺小鸢看他一眼,少年小小年纪,已经会套话了?“师父每期只收三或四个弟子,天资不好的不收,看不过眼的不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收。韩昭是侯府的大少爷,我却是没爹娘的小孤女,都能拜到师父门下。”
她说起恩师肃容满面,显然心怀敬仰。
“但师父收徒之后因材施教,各传绝艺。他老人家说韩昭有将才,所以教授的是兵家阵法之道。”
那么眼前这位鸢姑娘,习的想来就是奇技奇毒了。
“十多年前的卫国和攸国关系还挺好,韩昭才有机会拜入师父门下。若换成现在,哼——”她冷笑一声。
原来厉鹤林是攸国人。燕三郎侧了侧头:“那么,那位钟灵韵呢?”
这名字刚说出来,贺小鸢眼里即闪过一抹厌色。“她是二师姐,比我还大两岁,长得冰清如莲的模样,说话也是又软乎又好听,大师兄喜欢她,连师父对她都拉不下脸色。我初入师门,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哪知这女人两面三刀,背地里对我各种算计,要让师父师兄厌恶于我。我若与她争执动气,最后也都是我吃亏。”
尽管是十年前的旧事,她面上还是忿忿。
燕三郎挠了挠头:“你得罪过她?”
“当然没有!”贺小鸢嗤地一声笑了,“你不知道世上有些女人没事找事,就是看不得别人比她好,一定要造谣诽谤中伤,把人拉进泥淖里翻身不得,这样她才舒坦么?”
“她从来都在背地里使坏,表面上和和气气、低声细语。我那时性子也不好,看着就来气,有两回中了她的圈套,当着韩昭的面掴了她几记耳光。那个蠢男人的失望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
燕三郎和曲云河相视一眼,暗道这位大小姐的性子至今也不见得改好。
“我气极了,趁着师父出门云游,用毒术把她整得生不如死,一张脸肿得像猪头。那时她已经没我厉害了,毒都解不掉,奄奄一息。后来韩昭抱着人来求我,我才放过她一马。”贺小鸢耸了耸肩,“从那以后,她就不敢再来惹我,但我也知道,韩昭喜欢她。”
曲云河轻咳一声:“你就这般放手了?”他要是听不出贺小鸢对韩昭有意,这把年纪是白活了。
“不然呢?韩昭可受用那一套了。再说他们一个是将门之后,一个是权贵之女,人人都说是天生一对。我一个小孤女凑什么热闹?”
贺小鸢嘿嘿两声:“原本他该这样眼瞎一辈子,不过十年前出了一桩意外,钟家的强敌找她寻仇,一刀封喉,碰巧武器上淬了剧毒。我先到现场,韩昭后面赶来,疯了一般认定我是凶手。若非恩师护着,我早被他打死了。”
那时的韩昭抱着钟灵韵尸首,红着眼圈,悲愤欲狂。十年了,贺小鸢想起那一幕,仍觉心头有些憋闷。
“后来他学成出师,回卫国去当他的侯爷,功成名就;再后来卫国向攸国开战。我和他的关系,方才你们也看见了。”
曲云河搓着下巴:“十年前,他才十几岁吧?”
“他十八,我十四。”
曲云河伸了个懒腰:“小姑娘,男人会变的。”
哪个男人没经历过中二和热血的少年期?年方十八、血气方刚的韩昭,和掌管数万兵马的镇北侯韩昭,能一样么?
这念头方起,他就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燕三郎。
这小子好像跟这俩词半点不挂边儿,不过他才十二岁,正是快要开始中二的年纪。
来日方长。
贺小鸢目光微动:“他变与不变,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依旧专注于自己手头的活计,“我是攸人,他是卫人,我们各为其国,只能对立。”
燕三郎忽然道:“他说得没错,你该放手。”
贺小鸢“啪”地一声,将镊子敲在桌上:“你是哪国人?”
“梁国。”
“如果你的国家受欺侮、你的同胞被奴役、你的家园被烧毁。你能坐视不管吗?”
“……”
贺小鸢美眸圆睁:“至少我不能!”
燕三郎目光微凝,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生于梁国偏远小城,但过去那么多年卑贱如尘埃,遭尽冷眼、尝遍辛酸,没尝到一点家国赠予的福利。没有享受过权利,又谈什么义务?“祖国”这个词对他来说,格外遥远也格外陌生。
梁国不爱他,他也不爱梁国。
他对梁国的情感,甚至没有女将军风立晚深厚,后者反而是句遥国人。
手背一暖,却是猫儿伸出小白掌按住他的手,喵呜一声。
这只是一声单纯的猫叫,他没听见千岁说任何话。
燕三郎手抚了抚猫头,白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高旬城破,遇难的不止我叔婶。从小玩到大的街坊邻居,也逃不过家破人亡。”贺小鸢拿出锉刀,把重新切割后的令牌边缘打磨光滑,“我幼时受欺负,邻家的小哥总替我打架出气。我赶回高旬城那一天,看到他身首异处倒在家门外,肠子流了一地,死不瞑目。”
第401章 天下奇物
我最喜欢吃巷口王叔做的蜜枣儿发糕,那天我在他家找不到人,只看见门窗都被砸坏,发糕上沾着的全都是黑血。”
“见过那样的人间炼狱,我就立誓,定要卫王血债血偿。”刺耳的削挫声一下接一下,很有节奏,“高旬城,我赶不及。以后对卫人的战斗,我都不想再缺席。”
说起惨绝人寰的往事,贺小鸢的神情和声音一样平静,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的动作依旧流畅而稳定,不受一点干扰。
燕三郎知道,这是由于复仇的怒火在她胸中已经翻滚了太多次,她反复品味、反复坚定,沉淀下来的就成了信念。
接下去的活计非常精细,贺小鸢全神贯注,不再与他们说话。
燕三郎抱着白猫踱了出去。
太阳升起不久,透过枝叶洒下一地金辉。冬日的清晨无事可做,多数村民还没起身,村口只有两三个孩童嬉戏打闹。也不知谁家的鸡跑出来了,在雪地上刨食儿吃。
猫儿跳到地面,在干净的雪里打了两个滚儿,暖热的鼻头不小心触到冰凉的雪粉,立刻打了个喷嚏。
恰好一个雪球砸过来,眼看要落到猫咪头上,却被燕三郎先接在手里。
深山里的村庄闭塞,但不曾被战火波及,于是享有宝贵的安宁。
“想什么?”白猫跳到篱笆上,踩着猫步,优雅地与他并肩而行。
“没什么。”燕三郎眉头舒展,不再多虑。
他一向不为别人的事烦心,今回也不该例外才是。
他突然站定,从颈上扯出项链:“任务完成了。”
木铃铛又在闪光了,上头的“娑罗界”三个字缓慢消失。
这说明什么?卫军的确放过了娑罗木。昨晚韩昭就答应了贺小鸢,任务直到今晨才完成,显然是韩昭另外指定了旗楼的木料,并且严禁砍伐娑罗木。
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娑罗界真正安全了。
普通人看不见的光芒飞向千岁,她随后就发出了欢喜的赞叹:“这么多!”
这回是个蓝色任务,给出的报酬相当非常丰厚,并且燕三郎信守承诺,这次报酬一丁点儿也不留,全部归她所有。千岁召出琉璃灯,喜孜孜地喊燕三郎来看:“喏、喏!”
经过他和她的不懈努力,原本绿豆大的灯焰,现在比板栗大了,并且火焰变成了漂亮的绯红,就是朝阳的颜色。
燕三郎伸出食指轻轻拨焰芯,火焰不满地跳动,发出“嗤”地一下,但其实入手温凉,没有一点灼热感。
千岁没好气道:“喂,不要戏弄它!”红莲业火不烧坏他,只是因为她不能伤害木铃铛的主人。
“它最终会是什么样子?”
琉璃灯的转变人眼难见,但是日积月累,的确在一点一点蜕变。这件古怪的宝物,有没有终极形态呢?
“我也不清楚。”白猫跳过一丛枯枝,“我拿到它的时候,它都快成破烂了。”
“这次任务比原先几个还要简单些,为何给出的报酬这样丰厚?”
“事件重大,牵扯太多,给出的报酬也必定丰厚。要知道,我们刚刚拯救了一个世界,尽管它还不完善。”
她推了推他肩膀:“当救世主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
白猫跳到树上,弓起背嚯嚯磨爪。这是它每天早晨的必修课。
燕三郎在边上瞧着,心里一动:前几天猫咪跑出去玩耍,距离他好像有三十多丈远了。
是他的错觉,还是阿修罗的活动范围悄悄扩大了?
不过随着任务的完成和琉璃灯的修补,她的力量逐渐恢复,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此时,空中传来振翅声,有只小猫头鹰落在三尺开外的树梢上,嘴里还叼着东西。
咦,还有这么憨的货,是不把它放在眼里吗?猫儿乐了,绕了个弯,悄悄从它背后扑击。
小猫头鹰吓了一跳,扑翅飞起,嘴里叼的东西就掉在地上。
那是几个果子,长相有些古怪。燕三郎拣起来,摊在手心里端详。
这是几个双生果。
所谓双生果,即是并蒂而生的果实,两两成对。其中一果是金色,另一果是黑色,都只有西瓜子大小。
燕三郎轻轻“咦”了一声:“居然是苦乐果?”
“什么东西?”猫儿跳到他肩膀上,也看见了颜色特殊的果子,“哦,这是娑罗树的果实吗?”
“是。”这东西的名讳见诸纸面,燕三郎没料到自己能亲眼目睹。
娑罗树每三百年就会结出一种特殊的果实,称苦乐果,乃是天下奇物之一。此果必是双生果,一果曰乐,味甜;一果曰苦,味辛。
一人吃双生果,效应相抵,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苦果和乐果若是由两人分食,那么吃掉苦果的人或者忧思沉郁,或者痛哭流涕,将体会至苦心境;吃掉乐果的人正相反,心神迷醉、飘然自得,体会世间大欢喜。
“娑罗树的果实本不易得,这附近的娑罗树恐怕又只有一棵,怎么会有猫头鹰衔来苦乐果?”
猫儿嗅了嗅果实,没有气味。
“显而易见,这是娑罗树的谢礼。”她毫不客气道,“我们拯救了一个世界,它好歹有所回报吧?这玩意儿挺新奇的,扔去暗市大概可以卖个不错的价格?”
燕三郎好奇的是:“怎么会有人吃这种东西?”
“吃苦果的人要享受双倍痛苦;吃乐果的人,要享受双倍的快乐。”猫儿眯了眯眼,“说不定有人想试试大欢喜的滋味?”
“可是,人如果只择食乐果,没人吃掉苦果,那么这人也感受不到任何愉悦。”
苦和乐,原本就是相生相成,没有苦哪有乐?
猫儿想都不想就道:“这很容易解决哪,找人替你吃苦,你就能安享欢乐了。”
燕三郎耸了耸肩,这东西,收起待用吧。
……
贺小鸢很有效率,次日清晨就完成了委托。
摆在燕三郎和曲云河面前的,是两只黝黑镶金边的牌子,比巴掌略小些,纹路精美,上书“大卫武备”几个金字。
第402章 今后各为其主
“这几字就是用攒金粉描成的。你们仔细看,背景花纹暗含‘大卫昌隆’四字。”
燕三郎仔细看了看,摇头:“没看出来。”
贺小鸢二话不说,拿令牌蘸了印泥,直接盖到纸上去。
纸面顿时留下一块鲜艳的拓片。
“有了。”燕三郎看清了,的确是有这么四个字。
大卫昌隆?他心头一动,好似有些眼熟,他在哪里见过?
“攒金粉只是第一关。”贺小鸢做好之后,忍不住也有些自得,“如果弄不到犬只来验证,直接盖个戳也能辨出真伪。这个纹路的存在,知情者很少很少,我称它为‘水印’。”
燕三郎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检查。其实以他的目光,甚至以千岁的目光来看,这令牌的手工实是上乘,拿在手里圆滑无棱,连一贯挑剔的千岁也几乎挑不出毛病。
并且这两只牌子看起来都有些陈旧,仿佛经过了汗水和风尘的沁润。很显然,这是贺小鸢考虑周到,特地“做旧”。
燕三郎接在手里,忽然问她:“你今后打算怎办?”
“我也要去盛邑。”贺小鸢亮出第三只武备令牌,冲着他们晃了晃,“多亏你们的攒金粉了。”
牌子既然做好,曲云河就着急上路。贺小鸢与他们一起出山。
她前往盛邑的原因,燕三郎不好过问,白猫趴在书箱里懒洋洋地推测:“八成是睹人伤情,不想留在这里跟韩昭作对了。”
燕三郎没理会,也不感兴趣。木铃铛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这些人都与他无关了。
进出大山的路又险又陡,马儿能走的也只有两条。贺小鸢自告奋勇带路,等燕三郎听见山坡另一侧传来的擂鼓声和喊杀声,才知道她选取这条路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走在半山腰上,南向开阔的山谷就是战场。
在这里,至少有五、六万人正厮杀得难解难分。燕三郎目力很好,一眼看见了“韩”字大旗:“镇北侯又与攸人开战了?”
“嗯。”贺小鸢显然早就得了消息,“昨天后半夜,他发动突袭。”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韩昭的对手,是我们大攸的谢、刘二位将军,他们合军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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