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婆婆被带得一个踉跄,但依旧爬上座骑,策马狂奔。
随着马行颠簸,那箭矢就在她后背一晃一翘。
“绝对射透了她的心脏!”矮瘦汉子咬牙道,“老太婆怎么跟没事人似的。”方才密林之战,他们已经在老太婆身上开了好几个洞,算上现在一箭穿心,她早该坚持不住才对。
“交出解药,饶你不死!”汉子大吼一声,孰料老太婆听了之后,抽马抽得更狠了。
沈顾奔到这里,嘴唇已经乌黑。他吩咐其他人继续追击,自己停下来稍事休息。
他身后大汉才搬来一块大石供他安坐,粮仓里就奔出十余名男女,连声呼救,一看便知是平民。
“去,问个清楚。”沈顾无力地闭了闭眼,自有手下过去拦问。
几十息后,手下回转禀报:“这些平民由山匪劫来,木婆婆每一两日都会杀人。今日突然有妇孺至,将他们放出替自己挖取灵草,而后又将他们关回粮仓,说是……晚点我们就会过来解救。”
“还有呢?”沈顾心跳难止,越发气短。
“那两人采了草药,还留下回礼给木婆婆。”心腹快速道,“是一条红绳项链,坠子是个小饰物,好像铃铛形状。”
铃铛?沈顾一下睁开了眼:“把所有人都调来后山,木婆婆和那对男女,一个也不能放……”
毒气攻心,最后一个“跑”字还未吐出,他迳直晕了过去。
……
左深率其他人围追堵截,但木婆婆还是奔入林中。
她似是很轻,马儿跑得比追兵要快。
不过在她遁入林中之前,那矮瘦汉子最后射出一箭,正中木婆婆手里的拐杖。她被箭力带得一歪,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中了!”众人欢呼不已,纵马入林。不提秘宝,就是安抚使的解药也着落在这老太婆身上,此刻救人如救火。
今晚的月色本不明朗,林中密叶浓密,四下里就是幽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木婆婆呢?
众人擎着火把分散寻找,也不见她的身影。这里头就有犬妖青戌,它化出原形四处嗅寻,乃是一头大过牛犊的青色巨犬。可是它绕着这片山地转来转去,都无线索。左深皱眉:“你的嗅觉不是一向最灵?”
却答:“除了你们,这里根本没有人味儿。”
矮瘦汉子赶到木婆婆落马的地方站定:“她在这里滚下马,还受了伤,你也嗅不到么?”
青戌摇头:“根本没有血气,这几滴的药味儿倒是很浓。”
地上没有血迹,只有两三点淡青色的水珠,与草地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
这就是木婆婆受伤流出来的血?左深恍然:“那老太婆不是人!你能否遁着气味追踪?”
“不成,水珠就这么几滴。”
众人无法,只得分作几组,以此为中心细细搜索。
……
人越急迫,时间过得越快。
一转眼,半宿过去,木婆婆依旧下落不明。
当然,在他们面前从未出现过的男孩和红衣女郎,同样不见踪影,安抚使沈顾却已经昏迷。
左深沾着半身露水赶回来时,见他满脸黑气,除了原本俊秀的脸庞,手脚也都已浮肿。
“解不掉?”他问沈顾从府中带出的医师,“边上就有那么多草药!”
木婆婆的药田里还有大半灵草茁壮生长呢,品种这样齐全,医师却配不出解药吗?
医师额上早都是汗珠:“毒性猛恶得很,有两种是我从未见过。最糟糕的是至少有三、四种剧毒混在一起,互相激促却又互相抑制,大人这才能活着。若是我解掉其中一种,其他毒物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
沈顾一众手下的脸色都难看得紧。
安抚使身负王廷重任,可不仅是寻找黟城宝物那么简单。他要是死在这里,在场所有人大概都得给他陪葬。
医师咬了咬牙:“大人命悬一线,唯今只有一法——我可以施针将毒素都集中到他手上。只要齐腕斩断,毒素对身体的侵蚀就能减小,多拖延些时日,总能试到解毒药物。”
沈顾此刻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再不设法就要不治而亡。可他性情何等高傲,若是今后少掉一只手……
左深下了半天决心,终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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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木婆婆转回药田之前,男孩和千岁就已经撤退。
他们走得很干脆,进出河谷的小路只有两条,一条通往前山,也是官军赶来的方向,那是一定不能走的;另一条路从河谷东侧通往山脚,也是格外难行。
男孩想选东路,千岁摇头否决:“你腿上有伤,马术又太差,跑不过后面的追兵。”怕是天不亮就被追上了。
那怎么是好?
千岁往前一指:“去那里。”
她所指之处,是谷地边缘的千仞绝峰,男孩仰首都看不见它的尽头。此峰至少高百余丈,光秃秃如玉笏直冲天际,四壁陡立,人力根本难以攀爬。
毒牙山到了这一段,像这样高高低低的山头也不知有多少个。那上面可是绝地,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往上爬。
可是千岁偏就选定了这里。她笑吟吟道:“我助你上去。莫怕,抱紧我就好。”
第53章 以逸待劳
男孩从来没什么表情,闻言却露出了满脸别扭。
他果然很排斥啊。千岁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快点,我听到马蹄声往这里来了。”
男孩上前两步,不情不愿抱住了她的腰部,那从里到外抗拒的姿势就仿佛手里抱着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千岁从来最厌恶别人的触碰,可是看他的模样更抵触,她就开心了。
“抱紧点。”她拍了拍他的脑袋,“掉下来保准摔成肉饼,到时可别怪我。”
千岁的腰细如杨柳,也像杨柳那么有韧性。不过男孩年纪尚小,对此全无感知,闻言只能用力收紧双手。
下一秒,他就觉出自己垂直向上,腾云驾雾一般。
他悄眼看去,千岁正在向上攀援,红衣飘飘,风姿绝美,那动作不知比猿猴灵活多少,速度也不知比猿猴快上多少。
若是他也有这样的本事就好了。
也就是十余息功夫,千岁就爬过了百多丈高度,直接站到了峰头。
只有立在这里,才会发现峰顶其实风化成几块大石,其中两块不知多久之前就掉了下去,因此峰顶上就有一块十丈见方的内凹空地,上头又覆几棵矮松树。
仅从峰底眺望,是绝对发现不了个中玄机。
进到这里,男孩终于放松,一p股坐到地上再爬不起来。
腿内侧的擦伤更严重了,偏偏他还忍着这样的伤势又奔波了大半天,就算是铁人,这会儿也动弹不得。
千岁却立在峰顶,籍着夜色的掩护往下看。
“底下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应是官兵正在搜寻我们和木婆婆。”她满意一笑,“放心罢,这地方他们上不来。”
就算安抚使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们非但没有下山,反而往上走了。
她慢慢踱回来,一伸手,掌心缓缓浮出一盏琉璃灯。
它飘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其中有豆大一点金火,将精致的灯身照得时明时暗。男孩看见了灯上的裂纹,抬头等着千岁解释。
她淡淡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宝,灯在人在,灯灭人亡。”说罢从袖中取出几味药材,顺手投入灯中。
这些药材都得自木婆婆的药田,年份久、质量好、药性完足,然而投进去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那点豆焰“忽”一下暴涨半寸,颜色变作了赤红。
足足小半刻钟后,灯中的异象才消失,火焰重新缩回去,又转成金色。
千岁伸手入灯,取出一小块黑乎乎的药渣,吩咐男孩取清水调和。三两下,它就溶成了一碗油膏,异香扑鼻,光是嗅上一嗅就让人心旷神怡。
“这药擅治外创,比金疮药效果好上十倍不止。”她背过身去,不看他,“你且试试效果。”
难得千岁这么体贴,男孩褪去外裤,取水囊倒水清洗伤口,这才将油膏均匀敷了上去。
腿内侧早被磨得血肉模糊,无时不刻都是火辣辣的疼痛。可是药膏刚刚敷上,伤处就传来一阵清凉舒适,连痛楚都缓解了大半。
他忍不住吁出一口长气。
千岁等他整装完毕,才转过身来,恰见他伸手去摸琉璃灯。
她挑了挑眉,这盏精巧的小灯“呼”地一下飞出一尺外,恰好躲开他的魔爪。
“这东西也是你能碰的?”
男孩满面好奇,瞬也不瞬盯着它,显然免疫她声音中的不屑。
“它能吞噬天材地宝及一切有灵气之物,以助自身成长。帮你炼一点药物,是大材小用了。”
男孩不知道什么是有灵气之物,但天材地宝一听就很贵重。
也就是说,这个东西特别败家喽?
他立刻失了兴趣,回头翻找背篓,从里面掏出两个捆得扎实的油纸包。
打开来,里面是两头肥得流油的烧鸡,这是男孩头一天晚上在平谷县老字号买来的。尽管已经凉了,它们也依旧是皮滑肉烂、脂香扑鼻。
男孩早就又饿又累,抱着烧鸡就啃了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饿死鬼投胎么?”千岁一边鄙视他,一边慢条斯理撕下鸡肉,吃相比他文雅十倍不止。
等她吃完,男孩已经蜷在地上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了,这两天的任务强度已经将一个八岁男孩的体力透支了一次又一次。
千岁撇了撇嘴,走到大石上坐好,观望底下的密林中偶尔出现的点点灯火。
夜色愈来愈深沉了。看来,他们还未抓到木婆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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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这一觉安安稳稳地睡到大天亮,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到底是生机旺盛,睡上一觉就解了大半乏气。千岁制的药膏又好,疼痛早就止住。他在阳光下观察伤口,发现患处居然已经结痂。
这个女人可真有本事。男孩对于她能治好自己的哑病,又多了三分信心。
他才站起,坐在崖边的白猫就有所感,转过头来哟了一声:“厉害,这一觉就睡足两天。”
男孩吃了一惊。眼下天光正亮,看着是正午了,他都觉得自己起晚了,没料到竟然已到了第三天正午!
他立刻想起密林里的山匪和官军,当然重中之重是木婆婆。
她在哪里?
千岁看出他心中所想,轻哼道:“大部分山匪都被清剿,只走掉几尾漏网之鱼;官兵在底下接着又搜了两天,这会儿正准备撤退。”她以手支颐,“我下去走了几趟,看见那位安抚使断了一只手还昏迷不醒。”
所以?男孩等着答案。沈顾昏迷,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至少短时间内安抚使大人不会撵在他身后追得那么紧了。
“所以他们没逮住木婆婆,这群没用的东西。”千岁摇了摇头,“最后还得我们来办。”
两个时辰后,官军终于离开毒牙山后山。两人耐心等了好一会儿,确认他们并没有杀个回马枪,这才返回地面。
安抚使情况不妙,他的手下不敢在山里耽搁太久。何况,抓到的山匪、解救的平民,都需要带下山处置。
……
随着人类的远去,被打扰了几天的山林终又恢复平静。
又过两个时辰,密林中有棵小树忽然动了。
第54章 怨木灵
它居然把枝叶蜷起,树干则越来越矮,越来越粗,像是被看不见的大手压缩一般。
再然后,它就渐渐分出了头部与四肢,再接着就是五官……
约莫几十息后,小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体态微微发福的老妇人。
木婆婆。
倘若沈顾和左深等人望见这一幕,就会明白她坠马之后一直就呆在原地未动,只是身化树木,瞒过了追兵的感知,甚至连犬妖都嗅不出端倪。
木婆婆叹了口气,在这里经营两年,到头来都化作了泡影。
马儿被官兵牵走,她只得蹒跚往东而行。
毒牙山是不能呆了,她要再觅个安身之所,另起炉灶。不过没有了山匪这么趁手的工具,她上哪里才能轻轻松松地积攒血食呢?
木婆婆边走边思考,不知不觉日头西沉,她却不显疲态。
眼前又是一片林中空地,她正要走过去,忽有所感,正要迈出的步子就缩了回来。
“谁!”
木婆婆阴沉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上方:“出来!”
对面的黑暗里,慢慢走出一个红衣女子。
她姿容绝世、身材高挑,俯视木婆婆时,就带出强烈的压迫感。
尽管素未谋面,木婆婆却一下子认出她了,语气也像这夜色里的密林一般阴森:“你好大的胆子,偷了我的草药,还敢站到我面前来!”
“那点儿草药哪里够用?”红衣女郎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奇特,“还得你来凑数。”
木婆婆警惕地后退两步:“你怎么找到我的?”就连那些官兵都寻不到她的踪迹。
千岁纤指往她身侧一点:“你老是吃人,身后总跟着不少怨灵,自己不知道么?”
她或许找不见木婆婆本人,但这些黑暗里的幽魂对她来说,就像灯塔一样耀眼。她怎么可能跟错?
木婆婆也知道被自己吃掉的死者会变作怨灵,但她从未放在心上,这时只是低呵一声,木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周围林木突然拧动树枝,鞭子一般朝着千岁抽了过来。
千岁一闪身就避开了,可是木婆婆的身形突然拉长了,左手一抬,向她抓了过来。
就这么两个呼吸的功夫,她突然长高了三尺有余,扫过来的左手越拉越长,最后竟然带着呼呼风声。
这哪里还是手臂,分明就是海碗口粗的木头,势大力沉。
千岁一下就倒飞出去,像是被扫中,不过中间身形一折,轻飘飘落在林地中央。“果然是‘木’婆婆。”她眼里带着深思。那老妇人已经变了形,通身是木质的纹理,比起人类,反倒更像先前药田里的木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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