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郎:“……”他是让她分析原因,不是给她机会贬低他的。
“但连容生可能见怪不怪、见多腻歪了吧?我相信他周游列国教过的天之骄子不知有多少,春明城对他来说只是个小地方,这些子弟与他曾经教过的尖子生相比,又是什么都不算了。这样看来,你和他们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换言之,无论是燕三郎还是春明城的贵族子弟,都是连容生看不上的选手。
一群矮子,呵。
燕三郎:“……”他是不是该好欣慰啊?
“既然这样,选谁不是选?”千岁耸了耸肩,“或许选你当弟子还能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你先前有一个月赚进三万银子的战绩,比起那些只会读书的世家子要务实得多。再说你家没长辈,不会成天上门找他应酬或者告状,多省事啊?”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连容生也贪财,跟你说不定是臭味相投呢。”
“再者,现在春明城里暗流汹涌,无论他收本地豪门还是千食贵族的子弟为徒,恐怕都会引人诟病,但你就不同了。”千岁点了点杯子,燕三郎立刻给她斟了杯美酒。想听她说道说道,他自然要勤快点。“你跟这两派都不相干,收你为弟子,别人无话可说。并且连容生还把最后一个选徒的名额给用掉了,这些权贵也没理由再去磨迹他,否则整日价有人登门托关系走人情,估计他也腻烦得紧。”
“这样?”燕三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我就放心了。”
千岁伸了个懒腰:“连容生与石星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先生不同,修为精深,连氏心法赫赫有名。你要是能从他那里学到一点,总比外头买书自学强得多。”
燕三郎却没有她这么乐观:“听说连夫子只教书,很少教人神通,在王子那里都没有破例。”
“一个人哪来那么大规矩?”千岁冷笑,“破例和不破例,无非是合不合眼缘罢了。”
……
隔天一大早,燕三郎不到辰时就抵达泯庐。
连容生已经起了,端正衣冠坐在上首,认真吃了燕三郎奉上来的茶,这个拜师礼就算走完了。
他对边上观礼的两个弟子道:“从此刻起,这就是你们的三师弟。同门之间,要和睦友爱,互相关照!”
众人应是。
连容生给燕三郎介绍两个弟子。年长的是十六岁的少年,眉眼细长、斯文秀气。在千岁熏陶下,燕三郎如今也有识人之能,一眼就看出这必是世家子弟。
果然连容生道:“这是涂老三的孙子,涂云山,在他族里排第七,你该唤大师兄。”
第212章 有钱人真爱折腾
燕三郎懂了,这是涂三爷的孙子,那么就是涂家家主的曾孙。在春明城,他早晚要跟涂家人打交道,但没料到会是在此时此地遇上。
他的大宅就是卖给涂三爷的,那即是涂云山的亲祖父了,关系很近。
涂云山笑容和煦,看不出他是否知道燕三郎与自家的过节。
另外一个门生罗应亭,十二岁,是千食国来的罗氏嫡孙。罗氏非常低调,主开染坊和酱园,虽然他家子弟在春明城不张扬,可是罗亨彩缎在千食国是贡品,来这里依旧热销。至于酱园,百姓生活离不开各种调味品,酱的味道又是千人千种。
反正,罗氏在春明城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几个同门微笑着互相见礼。
偌大的春明城现在挤满了两国的权贵,可是有资格到连容生这里来念书的只有三人。光这一点,涂云山、罗应亭两人就绝不敢小觑了燕三郎,这小子必有过人之处。
反之亦然。
所以这三人之间立刻就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连容生本身不端架子,介绍过后就拾起书本:“行了,落座上课。”
燕三郎打开书箱取书。
三个学生挨得很近,另外两人一低头就望见书箱底部垫着洁白的软毡,都觉奇怪。
再一细看,竟是一盘猫。
这时就看出两人涵养了,惊讶之色都是一闪而过,随后就全神贯注去听夫子讲课。
……
燕三郎听得仔细,竟不觉时间推移,转眼就到午时。
放学了。
莲花漏的漏箭一指,连容生就放下书本:“今天就到这里,回去温习功课,明日检查。”说罢看了燕三郎一眼。这孩子的基础相比另外两个学生是薄弱了些,但今日的课程也还能举一反三,可见天资不错。
燕三郎很恭敬地请师尊和两位师兄同去酒楼用饭。
这是礼节。
连容生摆了摆手,站起来就往后堂走:“小孩子自己去,我就算了。有我在场,你们放不开。”
他有自知之明。
燕三郎即邀请两位同门,涂、罗二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即往外行,还未走出泯庐大门,却见回廊另一头有两个姑娘迎面走来。燕三郎一瞧,咦,眼熟。
身边的涂、罗二人主动打了个招呼:“连姑娘。”
走在前头这女子柳眉雪肤,甚是美貌,后头跟着的应是她的丫鬟,也很秀气,却瞪了燕三郎一眼。
后者满脸无辜。
连姑娘回礼,一抬眸也望见燕三郎,不由得掩口一笑:“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听说祖父新收了一个徒弟,想来就是你了。”
“正是。”燕三郎面不改色地唤她一声:“连姑娘好。”
这对主仆前些日子与燕三郎在堤上偶遇,想买下白猫,被燕三郎拒绝了。唔,因为白猫发怒,他拒绝得有些生硬。
没想到……他惹到了恩师的孙女,嗯。
燕三郎知道连容生的次子一家早都搬来春明城,但因为老头喜欢清净,因此并不住在泯庐里,他也知道连容生有个孙女叫连萱。
可他没料到,是她。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怪不得连萱出门那么大排场,原来她家不缺钱,并且在这城里的地位还很超然。
罗应亭见机道:“你们认得,那是最好。小师弟要请我俩用饭,连姑娘一起来不?”
连萱先看了涂云山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眼珠一转,望了望燕三郎背后的书箱:“你那猫儿呢,现在不会也带着吧?”
燕三郎点了点头。
涂、罗两人立刻想起盘在书箱底部呼呼大睡的白猫。这新出现的小师弟也有趣得紧,上课还要带一只猫来。更让人不解的是,恩师居然也默许了。
连容生对学生的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说起来老头子只收男徒,曾经有皇室想为帝女求学,连容生却放言,自己传的是治世安邦之术,女子学来无用,就不要浪费其他子弟的机会,于硬生生拒绝了。
别人也无话可说,因为就连他最疼爱的孙女连萱也只能偶尔旁听,却始终没资格分到一个徒儿的名份。
听见白猫也在,连萱笑了:“好,我去。”
在春明城,涂云山和连萱都是东道主,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选了水边的精舍“小红柳”,说罢才相视一笑。
唔,这两个人?
燕三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看到罗应亭在一边挤眉弄眼。
于是他就明白了。
连萱面色微红,涂云山则是轻咳一声:“那地方隐蔽得紧,少有人知,可当真有些拿手好菜。”
燕三郎登上船时,才明白为何从未听过小红柳之名:
这馆子居然建在河心岛上,想过去吃饭还得先乘画舫过水。
有钱人可真会折腾。
好在河心岛离岸边也不远,最多就是八十丈左右(二百五十米),燕三郎目测一下距离,基本笃定自己能游得回来,这才迈步上船。
河心岛不大,但胜在礁岩性质与岸边截然不同,在河心久受河水冲刷,居然冲出了大小不一、千奇百怪的蚀洞,风在孔洞中穿行,如同吹响长笛,音阶有高有低,韵律有急有缓,听起来居然隐隐成曲。
这些孔洞,也被称作风笛。
本地人发现它的异处,再在岛上遍种绿植花木,这里俨然就是放大了百倍的盆景,兼收石、木之巧趣。
涂云山给燕三郎介绍道:“风笛奏出的乐曲,视风声大小又有不同,时而哀婉,时而雄壮。连萱姑娘以之谱曲,旋即在春明城传唱开来,至今不衰。”
说来说去,又捧到连萱身上了。她笑吟吟道:“谬赞了,不敢夺造化之功。”转向燕三郎问道,“石公子原本是哪里人?”
这问题,估计许多人都想问了。燕三郎轻声道:“梁国。”
“这么远?”连萱微讶。春明城和梁国之间,可是隔着偌大一个拢沙宗,以及两个小国的地盘。
“我们为避战祸出逃,哪知路上也不太平。”燕三郎神色黯然,“等来到春明城,只剩下我和几个忠仆了。”
第213章 大疫
罗应亭也是被瘟疫迫得从千食国搬来这里避祸,只不过“石公子”一家其实躲的是人祸,他们躲的是天灾而已,因此格外能够感同身受,闻言慨叹:“这个世道,人人都要挣扎求生,唉!”
罗家原本在千食国即便不是第一等贵族,日子也过得好好的。这次搬迁,罗氏也是大伤元气,从此还要在别人的地头安营扎寨。
四人忽然都沉默了。
这时前方露出黑瓦白墙,连萱往那里一指:“好了,我们到地方了。今日是出来玩耍的,伤怀且留去明日。”
众人进入精舍落座,燕三郎打开书箱盖子。白猫在箱子里憋屈大半天,这时忙不迭跳出来,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
连萱逗它:“小美人儿,可还认得我?”
白猫冷笑:“再靠近点,你就知道我的爪子认不认得你了。上次欠你的龙爪手,这回可以补还给你。”
当然她的话语只有燕三郎能明白,别人听见的都是喵喵几声叫唤,甜得很。
没办法,她天生一副娇嗓子,只要不是暴跳如雷的呐喊,谁听着都要酥了骨头。
燕三郎翻译:“它说,认得。”
三人大感有趣:“你听得懂猫语?”
“猫语未必。”燕三郎老老实实回答,“但听懂她没问题。”他轻轻抚着白猫,从脑袋到后背这么一溜儿捋下来顺毛,力道拿捏得刚刚好。
千岁好像对连萱有特别的敌意,他不明白为何。
哪怕白猫心里不爽,也被捋得很舒服,遂在他身边趴了下来,但是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眼前三人。
猫儿又叫唤一声。
罗应亭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忍不住问:“这回它又说什么了?”
“它说——”燕三郎停顿一下,钓足三人胃口,才接着道,“它饿了,也想吃。”
当然千岁的原话可没有这样客气:“你们打算干坐一中午吗?还不快点菜,我要吃最贵的!哦不对,这顿饭好像是我们出钱,那就挑点实惠好吃的上吧。”
她瞥了连萱一眼,还得花她的钱请这小丫头吃饭,太不爽了!
她得努力吃回来。
猫儿眼波如水,连萱被她看得心都软了,温声道:“那就跟我们一起用饭。”唤来伙计,多加了一张小桌子在边上。
用你慷我的慨?猫儿不屑,跳到小桌上蹲坐着。正好阳光透窗而入,笼罩她半身,每一根雪白的毫毛顶端都映出淡淡金光。它向几人望过来,水亮的眸子在太阳映射下变成了透明的琉璃。
涂云山见连萱看得一瞬不瞬,知道她爱猫,遂道:“想要石师弟割爱是不可能了,我想法子给你再买一只,跟家里的配对如何?”
连萱摆了摆手:“不必。这品种虽然稀少,我家猫儿也小,今后有缘遇上再说。”
白猫一边等菜一边洗爪子:“这两位当着我们眉来眼去,看来是连老头不反对呢了。”涂云山这么献殷勤,甚至清楚人家家里养的猫是什么品种,看来没少下功夫。
可是想想也就明白了,连萱是连容生的亲孙女,讨好她就是讨好了连夫子。连容生交游何等广阔,与他往来的人都贵不可言。
涂家不存点心思,那才奇怪。
燕三郎在她脑门儿上打了个爆栗。
罗应亭对燕三郎道:“你家猫儿漂亮又有灵性,说不定有修行的机缘呢。我听人说,飞禽走兽要成精成怪,最难的就是开启灵智那一关。”
猫也修行么?燕三郎向白猫看过来:“我家猫儿也能?”
千岁不说话,似在思忖其中的可能性。
涂云山笑道:“或许能,这才叫全凭机缘。”
不一会儿,菜肴上来了,果然道道都很精美。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连萱的细心,菜是她点的,然而每一道的价格都谈不上离谱。
席间,几人免不了谈起瘟疫之事。只有罗应亭见识过疫疾的可怕,这时说起千食国内惨状,三人皆是嗟叹不已。
“今年春天我还随家里去过千丝砻,那里湿地绿树交加映衬,风物极美,没料到如今变成人间炼狱。”连萱叹道,“还没找到解救之法吗?”
罗应亭摇了摇头:“我们动身南下前,九弟才不幸染疫。他爹娘痛哭流涕,最后依旧是无法,只得将他送去城外的庄子。”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都懂,被隔离在那里的都是病患,去了就意味着等死。
连罗氏子孙染疫都是如此,普通大众更不必说。
“没人去瘟疫的源头看过?”燕三郎忽然道,“总要找出原因才能医治。”对症下药,他精读医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涂云山摇头:“那就得深入夕眠大沼泽。那儿不是我们人类的地盘,本身危险就大。”
“是的,好些异士前往,都是有去无回。”罗应亭低声道,“再这样下去,千食国恐怕要完。”
他毕竟年纪尚小,沉不住气,这么不吉利的话想都未想就脱口而出。
燕三郎皱眉:“无人生还?”这不应该,世上奇人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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