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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空谷流韵

时间:2021-09-23 10:12:01  作者:空谷流韵
  但刘锡也知今日对姚欢,有些亏欠,而方才,章惇那老狐狸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什么莫贪东京繁华、好男儿要保家卫国之类,显然是要挑起曾家四郎对他刘锡的敌意。
  刘锡正飞快地斟酌词句,怎生对曾纬和姚欢撸撸顺毛,却见姚欢大咧咧地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小伤,小伤。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没死,就好。”
  这话好耿直!
  但细细思量,确是这么回事。
  刘锡忍俊不禁,几乎要露出笑容,抿了抿嘴,捺住了表情,侧过身去,语气诚恳地向曾纬道:“愚兄思虑不周,教姚娘子受委屈了。”
  曾纬眸色一闪,面上俨然一层体恤之意:“刘兄何出此言。听父亲说,赵延是个身手极勇悍的,以计诛之,也在情理之中。哦对了,欢姐儿,这位熙河路的刘少帅,亦拜了枢相作义父。”
  姚欢闻言,很懵。
  所以呢?我也得喊他一声叔叔?
  姚欢自负光明磊落的性子,她不爽这个熙河路的牛皮哄哄的小将军,在午间救了李师师后,就和他不客气了几句。
  既然已经当面怼过,此刻见了曾纬,她绝不会跟个事儿妈一般,故作委屈,去挑拨出气,或者不知礼数。
  “刘家叔叔好。”
  姚欢遂大大方方地,行礼,喊人。
  刘锡点头受礼,瞥到这女子嘴巴边一抹酥油,又往桌上的饭菜瞧去,品评道:“听义父说,苏学士曾撰,言道荤腥之物,有六种最是美味项上之脔,霜前之螯,樱珠煎蜜,杏酪蒸羊,蛤半熟以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师师姑娘,贵院这蛤蜊,如此肥嫩,煮在汤饼里却煮老了,可惜,可惜呀。”
  刘锡说的六种,分别是猪颈肉、蟹钳、蜂蜜煎樱桃、甜牛乳蒸羔羊、酒炝嫩蛤蜊和糟香螃蟹。
  姚欢虽不喜欢他,但一听他正在进行知识投喂,忙凝了神去听。
  刘锡却踱到垂头默立的李师师跟前,微微一笑,和煦了口吻道:“师师姑娘,我已向章相公讨了你去,随我去熙州吧,彼处的河水,比汴河蔡河,都清,酒浸蛤蜊,必定更美味。”
  李师师肩膀一抖,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位刘少帅。
  姚欢亦很震惊,继而恼火。
  我刚搭上的甲方,就这么,没了!
 
 
第七十六章 曾四郎的小节奏
  玉兔东升,未上中天。
  谈判结束的曾布和章惇,以及除了奸细又预定美人的熙河路少帅刘锡,已然离开云山小筑。
  李师师仿佛还未从一日之间命运突变的情形中回过神来,被获准进屋的贴身小婢子扶回自己寝院时,她还目光呆滞,仿如梦游一般,都忘了与姚欢和曾纬告辞。
  曾纬轻吁一口气,问姚欢:“吃饱了么?四叔送你回青江坊?”
  姚欢看了一眼桌上明明还有大半的海陆空面疙瘩,以及模样和滋味都是一级棒的宋代奶油泡芙,暗叹口福不足。
  要是可以打包就好了
  她冲曾纬道:“饱了,这就随四叔走。”
  曾纬领着姚欢,穿行于树影绰绰的夜色中,往云山小筑的后门去。
  曾府的马车在那里等。
  “沈二嫂定是不知急成怎生模样。”
  “四叔,今日之事,我如何与姨母说?”
  曾纬侧头,宽慰她道:“我送你回去,当面向二嫂陈叙缘由。其实无甚古怪,你替人送口信,阴差阳错教那个军汉诓去,见到奸细伏诛。此事又牵扯章相公与我父亲,你被留下交代了些机宜分寸。二嫂那般练达明理的长辈,怎会省不得?”
  他停下来,眼眸深深地看着姚欢,干脆挑明:“你莫怕,你见到的,是东府西院两位宰执的锄奸义举,又不是什么阴谋诡计,今日以后,没有人会为难你。”
  姚欢心道,神仙叔叔呐,你爹和章惇斗得如火如荼,什么联手锄奸,你这话,哄李师师都哄不过,来哄我?
  但曾纬望着她的眼神,对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很多天前在曾家井边救下她时那样,没有矫饰的诚恳,充满温情的安抚,令她如沐春风,无论是顾虑的心思还是吐槽的习惯,都被风儿吹走了。
  她回味曾纬的话里“军汉”的用词,试探道:“四叔好像不喜欢那个刘锡?”
  曾纬道:“我父亲与刘路帅,当年在边关有彼此援应之谊,刘锡是拜了我父亲作义父,但我与他,无甚交游。如果非要说不喜欢,我只是不喜欢他拿女子设计策的作派,倘使那赵延困兽犹斗、垂死挣扎,伤了你”
  皎皎清宁的月光,和静谧无人的周遭,令曾纬大胆释放了三分挑动情愫的勇气。
  他始终觉得,眼前这女子,说来要守节,也确实寻过短见,但那颗心,一定仍是活的。
  死水无澜的妇人,不可能有她这样的眼神,时而犹疑时而坚毅,时而好奇时而谐谑,时而精明时而温婉,更不可能有各种热心快肠、出手助人的举动。
  如此鲜活的人儿,她的情关之门,怎么会死死地锁上了呢?
  无非要看,扣门的人有没有本事罢了。
  姚欢抬起眼睛,结结实实迎到了曾纬颇有些参研之味的目光,不由倏地慌乱,一时也不及细忖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忙忙地便要岔开话题。
  当然是拿刘锡开刀:“他确实教人厌烦,我刚和李师师攀上了交情,想着往后能做做这家院子的夜宵席面,他却把人带走了李师师那般开封城长大的娇花娘子,去熙州吹西北风”
  曾纬点头:“但愿那刘锡疼惜她。女子做侍妾,也未必就一定受委屈,只要男子对她上心,想着法儿护着她,家中嫡室也终究不敢欺压。或者另寻一处别院住着,燕好之情没了闲杂人等打扰,岂非更佳。”
  姚欢闻言,忽然之间觉得一丝儿别扭,这不就是偷偷摸摸养外室?
  只是又往曾四郎面上瞧去时,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倒好像摇身一变成了李师师的亲友团成员,理智地为她谋划将来、祝她前途顺利似的。
  姚欢遂想,此时毕竟还是千年前的封建时代,像李师师这样出身的女子,要么入室做个小妾,要么在外头做个别宅妇,也确是人们视为寻常的出路,曾纬发了如此议论,不可用千年后的女权主义视角来看他。
  姚欢于是不咸不淡地附和了一声“四叔说的也有理”
  曾纬见皎洁月光的清辉,淡淡地笼着姚欢,令她咬着嘴唇沉思的模样,看起来更为纯净可爱。尤其是她的嘴唇,嘴角往粉腮延伸的地方,赫然还粘着一些酪酥,逗得人忍不住想抬手帮她抚去
  曾纬一时心潮荡漾,那日暗会张尚仪时的异样感觉,又汹涌而起。
  他正盘算着如何再说几句若有深意的款曲之语,二人身畔的一小片密林里,突然传来呼啦啦的异响。
  云山小筑,虽然地处开封内城东南角繁华的上清宫附近,却是庭院深深的格局,占地颇大,通向后门的小径两旁,皆是枝繁叶茂的林子,纵然满月的晚上,打眼瞧去,也很有些阴森之意。
  姚欢唬了一跳,转头去探究时,曾纬已伸出手,一把拽过她来,往自己身后藏掖。
  “何人!”
  曾纬喝道。
  不远处的树梢响得更厉害。
  三四只鸱鸮飞腾而起,竟仿佛还在打群架一般,彼此扑着、啄着,磔磔怪叫着,终于振翅冲向夜空。
  姚欢自穿越以来,乃是第一次走夜路,况且前世生活在现代化的都市里,也没听见过猫头鹰的叫声。
  妈呀,原来猫头鹰凄号起来,如此恐怖!
  她感慨完,才发现曾纬紧紧揪着自己的袖子。
  不,确切地说,是捏着自己的手腕。
  姚欢白日里做炊事,袖子都是用襻膊扎起来,自然不似那些矜贵的奶奶小姐们,或者红绡翠裾的歌姬们,玉指皓腕都掖在袖子里。
  那些鸱鸮祖宗,已飞得没了踪影,姚欢仍觉得,肌肤上传来绵绵不绝的热意。
  “四叔”
  她低低提醒了一声,克制着自己的尴尬,甚至慌乱。
  “哦”
  曾纬放开她的手,却并未立即退到符合分寸的社交距离。
  他低着头,令她轻易地就能感到他呼出的热气。
  “莫怕,不是歹人。”
  也不知道说的是猫头鹰,还是他自己。
  姚欢心道,完了,掉坑里了我。
  谪仙叔叔他,衣袍上薰的是什么香来,这般惹人情动。
  姚欢觉得,自己双颊此刻应是一片绯色,因为夜凉如水里,面孔烫得,竟好像教晴日的阳光晒到发痒般。
  曾纬忽地轻笑一声:“怎么了?”
  姚欢听出他的气息,明显急促起来。
  不可能理解错。
  她前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两性之间的交往,男子发乎情、不止乎礼,是个什么模样,她怎会浑然忘了。
  姚欢心如鹿撞的同时,又生发出鲜明的喟叹。
  姚家姑娘呀,今日铁板钉钉,我姚欢确实不过只是借了你的躯壳而已。我的心,哪里就是你的心。我的情,分明还是我自己的情。
  我,我就算穿到了千年前,仍是个正常的女人啊。
  男女之间这种邂逅相遇、暗生情愫、徐徐推进、终要一触而发的过程,亘古如此,身处哪个时代,有何分别?
  可是
  不成,不成!
  这也太狗血了。明明今日之前还没什么事,月夜里忽然就按了快进键,倘使这曾家四郎不过是个情意凉薄的纨绔,我陷进去何苦!
  我与他相差这般悬殊,各自被杠在身份、家世、仕途、贞节牌坊的坛子上,甚至还不如那李师师与刘锡之间简单干脆。
  莫冲动。
  姚欢双肩一颤,咬了咬牙,仍是低着头,却坚决地往后退了几步。
  “四叔,我们快走吧。”
  曾纬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片刻后,他重重地吸了口气,酽如夜色、又醇如醴酪的声音响起来:“对,走吧。”
 
 
第七十七章 邵先生没空来
  曾家的马车,虽只来了个小号的,穿街过巷比较灵活,无奈街市繁华、游人如织,车子不时要避让行人和夜市摊子,从云山小筑到青江坊附近,依然行了快两炷香的时间。
  车厢里,曾纬与姚欢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停了下来,曾纬才轻咳了一声,对那车夫道:“你去找巷子里那扇小红门的院落,请沈家二嫂出来叙话。”
  “是。”
  车夫在轮前放置好木轫,给马扔了粮袋,麻溜儿地跑去办事。
  马车驻在一个老破小的道观旁,倒是闹中取静,略略离了市井喧嚣声。
  外头宁谧,厢内狭宅,气氛又显出几分暧昧来。
  好在,那曾四郎,仿佛也恢复了神志清明,抬手拨开车窗的绢纱帘子,望着外头的情形,避免与姚欢有什么目光接触。
  “姨母来了。”
  不多时,只听曾纬低低唤着,一面起身开了车门,跳下车去,与沈馥之接洽。
  “欢儿!”
  沈馥之面色仓惶,颤声喊着,爬进车厢。
  姚欢忙挤出笑容:“姨母,我无事。”
  沈馥之见外甥女衣着齐整、讲话嗓音也听不出虚弱或哭腔,不由抚着胸口,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下午都沉浸在焦躁的情绪里。
  姚欢这么个大活人,也和美团在青江坊、云骑坊附近叫卖鸡爪有一阵了,明月楼更是不知跑了多少趟,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外甥女是个左邻右舍都识得、甚至在整个东水门一带都有名声的守节娘子,开封本地的泼皮,再浮浪,关涉边军或者禁军的家眷,他们也不会碰。
  难道碰上武疯子,或者外来的流民?
  美团从明月楼火烧火燎地跑回来、报告说姚欢根本没去过明月楼时,沈馥之噌地就跳了起来,要去报官。
  恰此时,前夫蔡荧揣着羊肉来饭铺,进行雷打不动的“老婆你看我还有希望吗”仪式。
  蔡荧果断地拉住了前妻。
  “欢姐儿是个小娘子,不是小娃娃,申酉时分又最是官爷们要下值喝酒去的当儿,你此刻去报官,彼等一烦躁,也没个章法,街上巷里随处喊去、问去,那些闲汉姑婆们听个只言片语,回头传扬欢姐儿是教歹人掳走了,再添油加醋乱描一番,她的名声可怎办?”
  沈馥之怒道:“名声,名声比命还要紧?”
  蔡荧如安抚炸毛的猫儿般:“你就是脾气急得像爆竹。我何时说过命不要紧了?太学里有个我相熟的学生,阿爷今岁刚升了右厢军巡院使,此地十几个坊的军巡铺,调起人来还不是院使一句话?你等着,我现下就赶回太学去。”
  沈馥之稍稍冷静了下,但哪里还有心思做生意,见今日收的银钱不够,又赶回家里翻出去王诜家做宴席得的几贯钱,预备着打点军巡铺的巡吏们用。
  蔡荧果然神速,天擦黑的时候,已带了两位三旬年纪、样貌威武的巡街军吏来,说是院使交待了,今夜各所军巡铺挖地三尺,也要将姚家娘子找出来。
  沈馥之千恩万谢,向领头的军爷说了姚欢的模样和今日所穿的衣服,那两人仔细记了,正要分头去布派各铺的巡吏出动,曾家的马车夫找上门了。
  沈馥之的小院里,厅堂中。
  姨父蔡荧客客气气地送走两位本来要帮忙寻人的军吏,踏进屋来,看到沈馥之正拉着姚欢细问。
  他探寻地看了前妻一眼。
  “茶冷了,美团,你再给蔡学正点一碗来。”
  沈馥之道。
  蔡荧心里头一乐。
  唔,虽然“蔡学正”听着仍很隔阂,但好歹人家又赐座、又看茶了不是?
  姚欢站起,欠身向蔡荧愧疚道:“姨父受累了,甥女蠢笨。”
  蔡荧忙安慰道:“说的甚么见外话,欢姐儿,姨父和姨母一样,本就当你自家女儿般。再说了,你的初衷,是好心去帮人带信儿,何错之有?”
  还身处云山小筑时,姚欢由曾纬叮嘱过,对外说得模糊些,探子赵延,是章惇查明后,与曾布一同命刘锡处置了的。姚欢虽不太信,但朝堂重臣间的是是非非何其复杂,尤其她这样熟知章、曾二人今后还会斗个不停的现代人,本就觉得,能太太平平退身出来,说明此事不算太大,并且几方势力显然已经谈妥了条件,她乖乖地照口径宣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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