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你看那天,若不是我,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他倒是揽功揽得一点都不心虚气短,说得也都是歪理,可人家说得没错,救命之恩,她不能反驳。
顾玉汝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着。
薄春山几个大步跟上,偷看了她好几眼,也没看出她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想了想他道:“你也别生气,我也不是日日有空,我也忙着呢,像那回那回……我有事不就没来。”
“再说了,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日日固定走这一条路,就不怕歹人留意上?我这样也是为你好。”
“有吗?”她突然停下脚步,好奇问道。
“这……”
薄春山语塞。
还别说,真有。
不过两个小地痞,就在这附近几条街混着,因顾玉汝日日都走这一条路对她留意上,不过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就被薄春山意外撞见了。
之后自是不必说,被他收拾了一顿,那两个小地痞自然也不敢再动什么不轨之心。
也是因为这事,薄春山才开始有空就出现在顾玉汝每日必经的路上,即是保护,也是私心。
“原来还真有啊。”见他神色,顾玉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语气有些许唏嘘,些许感叹。
“你别怕,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顾玉汝眼神更复杂了。
原来在那段记忆里,从始至终她都误解了他,实际上……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走了一会儿,薄春山没忍住问。
顾玉汝的脚步停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见她不说话,也不停脚步,薄春山也不出声了,默默地跟着一边走,走着走着他觉出不对。
“这好像不是去你大伯家的路。”
确实不是。
她今天故意早出门,不过是为了去做一件事。
*
路线渐渐偏离,过了芦花桥,就是县南。
定波县虽只是个县城,却也是明州府下大县之一。当地水系发达,纵横交错,不光有浙东运河环绕,还有曹娥江支流穿城而过。
因这一条江,将整个定波县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县南和县东在上,县西和县北在下。
顾家在县北,若是去县南势必要过河,不过这河上既有桥又有船,倒是不乏过河的途径。
走进县南,能明显感觉到这里比县北要繁华许多,各种铺子鳞次栉比排列在大街两侧,街面又平整又宽阔,来往行人的衣着打扮也要比县北的人要光鲜些。
能住在这里的,多是县里的富户。
顾玉汝是个女子,虽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极少会走远路来县南。不过她也不是没来过,前世齐家就住在县南,所以她也算轻车熟路。
一路过大街走小巷,大抵是顾虑着身边跟着薄春山,怕被熟人看见了,她都是避着人多的地方走,期间穿过好几条小巷,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条街还算热闹,临着道路两旁开了许多铺子和酒楼,而就在这条街的斜对面是一户人家的宅子。
光看宅院门脸就知这家定不是普通人家,顾玉汝找了个不显眼但又能看见斜对面那处宅门的街角站了下来。
“你站在这做甚?”
“是不是等人?”
顾玉汝也不知该怎么答,只能有些无奈道:“薄春山,要不你忙去吧,我有些事,等会儿我会自己回去。”
薄春山当即不再问了,看着她侧脸的目光闪烁,显然这样的顾玉汝他是没见过的。
顺着她目光看向不远处那处宅门,门楣上挂着偌大一个牌匾。
乔府?
玉汝来这里做甚?
.
随着时间的过去,时不时有过往行人好奇地看两人一眼。
也是两人实在扎眼。
一男一女,一个高大威猛,但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一个年轻貌美,却是未嫁的打扮。
顾玉汝心中有事可能没注意,但薄春山可不是瞎的,他在四周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茶楼。
“光这么站着也不是事,这样吧,我不问你想做什么,咱们找个茶楼坐着可好。”
这样好声好气还带商量的样子,也是刀六和虎娃没看见,不然非要说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老大何曾对人这样过。不过薄春山为顾玉汝破的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也不用稀奇。
其实顾玉汝现在也累了。
她心中只想着过来看看,完全没考虑周全,一路行来本就累得不轻,又站了这么久,早就是强弩之末。
“被人看见了不好。”她有些犹豫道。
“这里没人认识咱们,有人问起只管说是兄妹,想必也不会有人这么不识趣。你看那二楼,临窗视线又开阔,不管你是等人还是找人都极为方便,再说了上面僻静,不容易引人瞩目。”
顾玉汝想了一下,觉得薄春山说得也挺有道理,便没再挣扎随着他往茶楼去了。
进了茶楼,此时不是上客的时间,茶楼里十分安静。
跑堂伙计迎上来后,看清薄春山的穿着一愣,脸色有几分难看又有几分警惕。
薄春山仿若未觉,说要二楼临窗的那座,并随手扔给了他一角银子,那跑堂伙计面色一松后,恭恭敬敬地将两人引上了楼。
期间,伙计好奇地看了顾玉汝两眼,顾玉汝倒是察觉到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薄春山似乎很高兴的模样,让小二上茶,还点了几样果子。
多是酥糖、点心之类。
“你点这些果子做甚,只吃茶就好。”
光看这茶楼装潢和门脸,顾玉汝就知在这里吃茶不会便宜,自然不想多花冤枉钱。
薄春山也不说什么,只管让伙计上来,伙计点头哈腰应了,直到下了楼去,才抹了一把汗。
一个跑堂伙计凑了过来,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龙虎帮的人出来吃茶竟然给银子?”
“谁说不是,我想着莫是来收这个月的月钱,可想着前几日掌柜才给的,应该没那么快,又看还带着个女子。”
“那女子也不知与此人什么关系……”
一个袖子从后面打过来,正好打在说话伙计的头上。
胡掌柜走到两人面前,皱眉道:“不干活尽在这胡叨叨什么!”
两个伙计忙做噤声束手状。
“掌柜的。”
“来者是客,不该说的话少说,免得给茶楼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茶楼在这片儿开得也有些年头了,龙虎帮是干什么的,没人比胡掌柜更清楚,自然不想惹事,两个伙计被教训了一通,忙下去干活了不提。
.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楼上二人自是不知。
等伙计上了果子盘,薄春山把碟子往顾玉汝面前。
“尝尝这杏仁糖怎么样?”
顾玉汝正喝着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闻言愣了一下,道:“又不是小孩,哪还要吃什么糖。”
“怎么,你现在不喜欢吃糖了?”薄春山笑脸凝滞了下,又笑道,“你不尝尝,又怎知好吃不好吃。”
顾玉汝不想与他争辩,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从碟中捻起一块儿。吃的时候,用帕子半掩着面,喂进嘴里。
她这动作优雅又好看,薄春山这个地痞哪曾见过这等架势,除了觉得好看,还是觉得好看。
而顾玉汝却下意识滞了下。
无他,这动作和礼仪都是‘顾玉汝’做熟悉的,按理说现在的她根本不懂这个,不过下一刻她就被嘴里的味道夺去了心神。
这杏仁糖的味道,莫名有些熟悉。
说是杏仁糖,其实是搀了花生的,杏仁占多,花生少点,和了麦芽糖做出来,吃起来口感酥脆,因着有花生和杏仁中和麦芽糖的甜味,倒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花生糖也是同样的做法,只是花生占多数。
顾玉汝想起幼年。
她幼年最喜吃糖,可吃糖坏牙,家中若是买糖,必然是杏仁糖或者花生糖,爹娘为了哄她,都会买这种相对来说没那么甜的糖与她吃。
她还想起幼年,每次她娘买糖给她,她总会藏一块去和小山哥哥同吃。
因为别人都有糖吃,只有小山哥哥没有糖吃,也没有人跟小山哥哥玩,只有她跟小山哥哥玩。
可小山哥哥是谁呢?
小山哥哥……
这个词语似乎是一下子就蹦进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既觉得非常熟悉,却又透露出一种陌生。
薄春山?
小山哥哥?
顾玉汝其实已经记不太清这个人了,她只知道幼年似乎有这么一个玩伴,却又不记得这个人是谁,就好像她依稀记得薄春山小时候似乎跟巷中的小伙伴一起玩过,但她也没有记忆了,只记得她娘一直叮嘱她‘不要跟薄家那孩子玩’。
巷中的很多人家都是这么叮嘱自家孩子的。
所以薄春山是小山哥哥?
第12章
一块杏仁糖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好吃吗?”
薄春山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回答。
顾玉汝被他灼人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只能偏开脸佯装无事地点了点头。
“那你再尝尝这几样。”
薄春山笑着又把其他碟子往她面前推,这次顾玉汝没再费力拒绝,而是他推过什么来,她便在碟中捻起一块吃来。
虽是吃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有事,我帮你办,你不必亲自来。”薄春山道。
她侧首看了他一眼,心中感叹,却是一动。
“也没什么事。”
“你与我还见外?我以为你明白,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定会帮。”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
事实上薄春山做得也十分露骨,这个人似乎从不在顾玉汝面前遮掩自己的殷勤和心思。
可自打顾玉汝脑子里多出一个记忆,也不过只和薄春山见了几面,有些事顾玉汝心里即使明白,却不能说什么。
怎么说?
说她知晓薄春山喜欢自己,喜欢到能为她付出性命?也知晓若是她有事,他一定会帮?
可她拿什么还?
她自己都理不清现下的一些事情,太多的事堆在她面前,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记忆,仿若她重活了一世,而自从多出那个记忆,她整个人都变了,这种变化更多体现在心态和处事方面,也许外人察觉不到,但顾玉汝自己心里清楚。
在她记忆里,接下来顾家会连着发生好几件事,其中有一件事几乎毁了整个顾家。
而就在明年,记忆里那场倭寇袭城就会发生,那一次定波县死了很多人,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甚至连她娘也会死在那一次中,太多人的命运因这一场事而改变。
所以她很焦虑,一直很焦虑,她迫切需要一个东西来证实这多出的记忆是真实的,不是她的臆想,不是她的庄周梦蝶,这样她才能抉择出以后的自处。
见她又不说话了,薄春山黝黑的瞳子暗了暗,微蹙起眉。
他知道顾玉汝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有今天的异常,可很显然她现在似乎没打算告诉自己。
“顾……”
话音扬起,还不及他说出口,这时顾玉汝的眼神突然起了波澜,他便顺着看了过去。
……
本来紧闭的宅门突然有了动静。
靠着一侧的角门被打了开,从里面匆匆忙忙跑出来几个仆人打扮模样的人,其中有一个仆人似乎很急,门开后就往外奔,差点没摔出去,被身后的人扶住后,几人说了些什么,就站着不动了。
不多时,从门里驶出一辆骡车,方才那差点摔跤的仆人二话不说上了车,催着车夫走了。
那边的动静太大,被很多人看见了,有人好奇上前去探问,看样子与那几个仆人打扮模样的人认识。
过了会儿,楼下有人小声议论。
“好像是乔府里有人生了急病。”
“急病啊?”
“莫怕是哪位老爷吧,不然乔兴会急成那样?”
“谁知道呢。”
顾玉汝却知道,得了急病的不是哪位老爷,正是乔家的大老爷乔德福。
也不是什么急病,是马上风,而且没挺到大夫来人就死了。
*
这是‘她’的记忆中发生的一件事。
这些日子顾玉汝也曾试过努力回忆,可‘她’过世时年岁已然不小,怎么可能记的起几十年前的事,不是太重要的事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努力回忆挖掘,才想起来那么几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县中大户乔家大老爷乔德福暴毙之事。
这件事是事后她听她娘和人说起来才知道的,当时她不知什么是马上风,孙氏忌讳莫深不愿告诉她,还斥她让她别问,她只能疑惑在心。
还是后来出嫁后长了许多见识,才知晓什么是马上风。
因为这段记忆,所以这件事她记得特别清楚,甚至连大致时间都记得,就在顾玉芳表示舍不得她出嫁后没几天。
可具体是哪日她却记不清了,只能先借着去大伯家干活没人过问她去哪儿,先来县南探探情况。
没想到第一回 来就碰上了。
……
没过多久,那辆骡车就回来了。
那个叫乔兴的仆人领着一个大夫进了府,乔府的角门再度从里面关上。
薄春山去看顾玉汝,顾玉汝依旧看着那处,若有所思。
不知过去多久,期间有小二过来续了茶。
两人默默喝茶,就在顾玉汝再度心生焦虑之际,乔家突然传出一阵哭声。
哭声很大,隐隐地传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大门竟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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