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日,冯相如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去了政事堂。
刚到政事堂,就看到郑相和崔相已经到了,正笑着说什么,甚至还说到他的名字。
“两位一大早念叨我什么呢,这么乐?”冯相坐到自己位子上,随口笑着问。
郑相摇着一把扇子,笑道:“当然是说冯相你声名远播,招人惦记。”
冯相一愣,“呃?”
旁边崔相笑着把一份国书递给冯相,“来来来,冯大相公,契丹皇帝陛下特地给您的问候,您用您金贵的手批一下。”
冯相接过,打开一看,上面是契丹国书,说下个月契丹来使,希望两国商谈结盟一事。
国书并无出奇,只是在最后,多了一句:
吾皇特问冯相安。
冯相不由扶额。
郑相和崔相在旁边笑着小声私语。
“你说都二十年了,契丹那位皇帝怎么还不死心。”
“就是啊,也不知冯相当年干了什么,竟遭那位如此惦记,那位天天想着弄冯相回去当宰相。”
“当然是咱们冯相才干过人,那关外,怎有咱们冯相这等风流人物,他不甘心也正常。”
“不过这些年,那位陛下也真是执着的,但凡有国书,必然问候咱们冯相。”
“这算什么,当年咱们冯相在北方老家守孝时,那位陛下还派大军打算掳走咱们冯相,可惜被朝廷派军打退了。”
两人正打趣着,冯相突然站起来,甩手出去了。
郑相和崔相愣了,郑相眨眨眼,“他这是生气了?”
“不会吧,他向来不在意这事,咱们往常又不是没开过玩笑,他不也天天开咱们玩笑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脸懵然。
……
冯相出了政事堂,就直接回家。
一到家,冯相对着李虎,“去叫风儿来我书房。”
说着,自己进了书房,抽出纸,提笔写了一封信。
没一会,林风跟着李虎进来。
“爹,你叫我?”
冯相把刚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封好口,递给林风,“为父这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交给河东节度使卢质,别人送我不放心,你亲自送去。”
林风一脸懵然地接过信,“这么重要的信交给我,我怕……”
“你也不小了,正好历练一下。”冯相笑着鼓励。
林风顿时以为这是他爹想考验他,立马挺直胸脯,“我明白了,爹,我一定送到。”
冯相笑着说,“去吧!”
林风拿着信,刚要走,停下,纠结了一下,又回来。
“那个…那个爹,我能不能给李叔求个情啊,我觉得李叔不一定参与当年的事,您可不可以,我是说如果他当年没有叛乱,您可不可以饶过他。”
冯相温和地摸摸林风头,“放心,既然你求情,我不弄他便是。”
林风瞬间高兴了,“谢谢爹!”
然后拿着信开心地跑了。
冯相又去了后院,后院中,冯夫人正带着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在院子里玩。
冯相走过去。
冯夫人看到冯相有些诧异,“夫君,你不是去政事堂了么?”
冯相走到冯夫人身边,看着地上的孩子,低声说:“夫人,你收拾一下东西,带平儿几个孩子回老家去。”
冯夫人一愣,“好好的,怎么突然回老家……”
冯夫人突然停住,看着冯相,“风儿的事,要瞒不住了?”
冯相微微点头。
冯夫人转头看向林风的院子,“那他?”
“我让他找卢质了。”
冯夫人瞬间有些崩溃,“你把他送走,那你……”
冯相突然一把抱住冯夫人,“平儿他们就交给你了,你带他们回老家,这件事,陛下势必不会声张,我要真有个什么,以后冯家就交给平儿。”
冯夫人依在冯相怀里,无声哽咽,“你当初明明说不会出事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冯相叹了一口气,拍拍冯夫人。
……
半个时辰后,冯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在李虎护送下,悄然离京。
*
晚上
皇帝寝宫中,王淑妃伺候皇帝躺下,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拉起被子,准备睡觉。
皇帝却在旁边很有精神,自顾自说着话,“今日契丹又来国书了,说商量结盟一事,要朕说,商量个屁,他姓耶律的,国书和放屁一样,什么时候算过数,每年还不是想南下就南下,想劫掠就劫掠,要朕再年轻十岁,直接亲征,定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王淑妃偷偷打了个哈欠,恭维:“陛下龙马精神,就算现在,也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皇帝:“那是,朕和那姓耶律的打仗,什么时候不是他屁滚尿流。”
不过随及皇帝叹了口气,“只是朕终究老了,那姓耶律的还年轻,现在也不得不和他玩这些书面游戏,想当年,朕随先帝征战天下,哪次他姓耶律的来,不是被朕和先帝揍得他骑骆驼逃跑。”
王淑妃迷迷糊糊,“骆驼?”
皇帝一下来精神了,“爱妃,我给你说,当年姓耶律的刚统一关外,牛逼哄哄的,正巧先帝正在黄河那跟咱们死对头对峙,那姓耶律的以为先帝腾不出手,甚至还想让先帝被前后夹击顾此失彼,就尽起麾下三十万大军,还带了一大批牛羊,打算一边吃着一边攻打中原,甚至扬言三个月打下中原,结果,哈哈哈,先帝当时正和伪梁对峙的恼火,看到那姓耶律的如此嚣张,竟直接丢下伪梁,带着朕和冯相还有三万人马急行军去了河北,正堵上在那抢劫的契丹大军,然后先帝在河北平原以三万骑兵硬抗契丹三十万,哈哈哈,最后那家伙骑着骆驼才跑掉,你不知道他当时跑得那个狼狈。”
王淑妃应景的点点头,恭维,“先帝和陛下战功赫赫,无人能及。”
皇帝还沉浸在自己当初的辉煌中,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爱妃已经困到蚊香眼,仍兴奋地说:“那一仗,朕是先锋,先帝是主力,冯相在旁边城中守城,说来可笑,明明是朕和先帝把那姓耶律揍得哭爹喊娘,谁想到他最后记上的,居然是冯相。
当时先帝带大军赶到时,契丹正在攻城,那城岌岌可危,于是先帝直接带朕对上了契丹大军,而冯相,则进城稳定人心,当时,冯相一身青衣站在城墙上,一边观战,一边执笔处理各种公务,城下厮杀险象万千,城上冯相却执笔如处子,端的是一派大家气象。
哈哈哈,也不知那姓耶律是觉得在一个文人前如此丢脸,还是真心佩服冯相,反正自从那场大败后,姓耶律的就对上冯相了。
这些年,但凡来国书,都惹惹冯相,甚至先帝时,冯相在老家守孝,这家伙还想把冯相掠回契丹,幸亏当初朕带兵赶到,揍跑了那家伙,要不冯相差点到草原上喝羊奶吃羊肉了!”
皇帝自得的说,深为自己救了自己未来的宰相而自得,要是当年冯相被抢跑了,他现在哪来这么省心的宰相。
王淑妃已经困得连应和的力气都没有了。
皇帝戳了戳,“朕和你说话呢,爱妃你有没有听。”
王淑妃哼哼两声,“臣妾听呢!”
皇帝满足了,接着说:“我给你说,当时正好刚快到年关,我突然接到先帝传召,说北方边关告急,契丹南下劫掠,还意图打劫正在守孝的冯相,让我快带兵去援,我一听,二话不说就带着兵从封地去了,到了边关,我不光打败姓耶律的,还带兵跑去冯相老家守了他一个月,等到契丹完全撤回,才回京领赏,你看我这朋友,当初做的多够意思。”
说到这,皇帝突然一顿,“等等,朕记得冯相刚认得那个孩子是九月的生辰吧,那就是过年时怀上的,当时明明是朕和他在一起,他怎么去江南和花魁有的孩子。”
皇帝忙晃晃王淑妃,“这事朕怎么寻思着不对啊!”
王淑妃刚刚要睡着,被皇帝晃醒,顿时怒从心来,她白天伺候皇后,晚上还要伺候皇帝,大晚上还不许人家睡觉,这事人干的事么!
不就那个月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就当你们两个生得不就行了!
一个大臣的有个儿子,关你皇帝屁事,你大晚上不睡觉,这么有精力,有本事和我怀个皇子啊!
王淑妃翻身坐起,一把推倒皇帝。
女人三十如虎,你当老娘吃素的!
第25章
第二日清晨,王淑妃一脸神清气爽扭着腰,回后宫补觉去了,独留皇帝躺在龙床上,摸着老腰,咂着嘴苦笑。
果然最难消受美人恩,年纪大了,还是得节制啊!
皇帝默默拉拉被子,打算也补个觉。
只是到底年纪大了,人老觉也少,皇帝躺了一会,居然没睡着。
皇帝干脆也不睡了,躺在床上想起昨晚上被淑妃打断的事。
当初那个月,明明是他和冯相在一起的,冯相当时在坟边结庐守孝,他就带兵在旁边一片荒地上驻扎。
冯相不可能有机会偷偷跑出去,更不可能从北方跑到江南。
皇帝摸摸下巴,那冯相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当初冯相认那个孩子时,他就觉得有点隐约不对,只是没多想,毕竟要不是自己的孩子,没有官员愿意顶着孝期狎妓的名声认孩子,尤其还是名声极好的冯相。
可如今仔细一想,这事却处处透着怪异。
冯相,真会孝期狎妓吗?
皇帝想了一下,摇摇头,他和冯相相识三十年,冯相是什么人他还是清楚的,别说孝期狎妓,就是平常,只怕也不会想着去逛花楼。
那他特地大老远跑江南去逛个花楼睡个花魁干什么?
皇帝摸着下巴,冯相,不会被人栽赃了吧!
随及皇帝摇摇头,孩子这种事,日子那么好算,是不是一问就清楚了,要他没做,就算想栽赃也栽不上。
突然,皇帝想到曹刺史干得事,冯相,不会是替人背锅吧?
皇帝笑着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冯相这家伙,怎么可能轻易替人背锅,说来这么多年,他也就替先帝和他经常背背锅。
突然,皇帝脸色一变,他想起来了。
当年先帝,好像正在江南一代巡幸。
**
政事堂
冯相正在处理政务,一个内侍走进来。
“相爷,陛下有事相召。”
冯相没有抬头,“等我把这几件处理完。”
内侍不敢催,“是。”
冯相把手头几年加急的政务处理完,这才放下笔,对郑相和崔相说:“陛下相召,其他政务,就有劳两位了。”
郑相和崔相还以为和以前一样,随意摆摆手,“交给我们吧,别让陛下久等。”
冯相这才起身,跟着内侍朝宫里去了。
一路跟着内侍到了皇帝寝宫,冯相停下,整整衣袖,然后抬步走进去。
进了寝宫,皇帝正坐在里间榻上,吃着葡萄。
冯相走过去,拱手,“陛下。”
皇帝笑着指了指对面,“来,皇庄上刚进的葡萄,来尝尝。”
冯相走到对面坐下,捏了一个尝了下,“粒粒饱满,味道酸甜,今年皇庄上的葡萄长得不错。”
皇帝笑着说:“你要喜欢,等会出宫带些回去,你家孩子小,定然喜欢吃这个。”
“多谢陛下,那臣就厚脸拿些回去给平儿他们了。”
“怎么光拿给平儿他们,不给风儿?这是厚此薄彼?”皇帝笑着打趣。
冯相捏了一个葡萄,“我昨儿有事,派他出去了。”
皇帝笑容淡了一些,“哦,去哪了?”
“前些日子卢质写了本诗集给我,我帮他校正完了,就让风儿送去了。”冯相随口说。
“是么?只是送个诗集?”皇帝看着旁边这盘葡萄,“那你夫人昨日带着孩子为什么也走了?”
冯相吃了颗葡萄,不紧不慢地说:“刚刚忘了,臣夫人昨天和臣因为风儿的事赌气,回娘家了,看来臣只能辜负了陛下的葡萄了。”
“冯相!”皇帝勃然大怒,“你是在敷衍朕么?”
冯相起身,拱手,“臣有罪!”
“你!”皇帝用手指着冯相,“你这是当着朕的面欺瞒朕么!”
冯相默然。
皇帝喘了一口气,“朕问你,风儿,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别想狡辩,朕算过,他怀上的日子,正是当年朕去你老家的时候!”
冯相闭上眼,“不是。”
“那他是?”皇帝盯着冯相。
冯相叹了一口气,睁开眼,“陛下既然问,想必已经猜出来了,何必再要臣多言。”
皇帝骤然起身,“他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是先帝的儿子……”
皇帝在屋里转了两圈,终于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突然转头看着冯相。
“所以那天大殿上,你才不顾名声要当众认他,好啊,好啊,冯相,先帝死了十七年,你还能为了他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砸名声,你够忠心,可你想过朕么,朕和你相识三十年,君臣十七年,朕对你什么样,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朕么,看着朕在大殿上替你背锅,被你当傻子耍,你好得很啊!”
冯相平静地说:“当时事发突然,臣当众认下也是无奈之举,并未想到陛下会因顾惜臣的名声替臣背锅,此事,是臣情急之下思虑不周。”
“好一个情急之下思虑不周,这事要不是李琪骤然发难,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抹平此事,冯相,朕是不是得等哪天他造反杀到朕面前,朕才知道你还给先帝养了个儿子,养了个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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