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风拂面,令他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也许是听见脚步,他不经意地抬眼,却不防在忽浓忽淡的雾气里,隐约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好像又有一点陌生。
一身直领对襟的藕色衣裙,腰间还系着朱砂红的丝绦,她的头发梳成了旧时的发髻,乌黑的发间点缀着几颗浑圆的珍珠。
她发间浸润了晨露,鬓边的浅发贴在脸颊,携了满身的水气,大约是跑得急,她的脸颊有些发红,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怀里还小心地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有一瞬,李闻寂看着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九百多年前。
大约是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他,她一手提着裙摆,快步朝他跑来。
她走近,他才看清她怀里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崽。
“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姜照一跑到他的面前,气还没喘匀,就连忙问。
李闻寂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只小猫身上,“你这是做什么?”
“我帮观音奶奶去南边的榕树底下聘猫了!”她明明被雨露沾了满身,鞋子上也全是泥土,但她看起来十分开心,“你知道什么叫聘猫吗?观音奶奶今天早上给了我她自己晒好的小鱼干,让我去管那只猫妈妈要一只小猫回来,这只是自愿跟我来的!”
小猫趴在姜照一的怀里,一副很是困倦的样子,只有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她的手背。
“先生。”
大约是收到了鸟儿的传信,在竹楼那边的观音奶奶拄着拐杖赶了过来,见李栀子zhengli獨家闻寂站在树屋门口,她便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她旁边的小刺猬也连忙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李闻寂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先生,您的本源之息我一直保存得很好,无论如何,我是受了您的恩惠才有今天的,所以您要将本源之息收回,我也绝无二话。”
观音奶奶说着抬起头,她摘下发髻间的那根水晶簪子,里面有一丝淡金色的流光在其中来回游弋,似乎早已感应到他的存在。
水晶簪被她用粗粝的双手掰断,那本是她死去的丈夫亲手给她打造的物件,当年就是用来保存这一缕本源之息。
没了束缚,那一缕流光迅速飞出,刹那没入李闻寂的胸口。
姜照一看见他额头之间有一道金色的印记时隐时现,瞬息之间又消散不见,而他原本过分苍白的脸色好像也因为这一缕本源之息的回归而有所缓和。
“起来。”
李闻寂看向那老妇,轻抬下颌。
观音奶奶当即站起身,却见旁边的小刺猬骤然被一阵淡金色的流光所包裹,刹那之间,小刺猬竟然变成了一个看起来约莫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他原也是精怪,只是先天不足,未能维持人形。
姜照一顿时目瞪口呆。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观音奶奶激动得眼眶泛红,又要跪下,却被一道气流阻拦。
小刺猬变作的少年惊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连忙道:“谢谢先生!”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闻寂定定地看着那老妇。
“先生,我的丈夫有件能够回溯时间的法器,当时您的本源之息刚好落在这山上,我丈夫及时用了法器,才知道这东西就是您的本源之息。”观音奶奶恭敬地说道。
而李闻寂低垂眼帘,片刻后又道:“关于非天殿,你又知道多少?”
“我很少出去,非天殿的名号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在您化去所有本源之息之后没个几年,这蜀中就忽然多了个非天殿,据说那非天殿里除了六七位大人之外,还有一位不知名姓的殿主,那殿主在非天殿中亲刻您的神像,尊您为妖魔唯一信奉的神,并依靠这个,招揽了蜀中无数妖魔精怪拜入非天殿门下……至今,他们已经在这蜀中一家独大了。”
观音奶奶已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部说了出来。
“先生您并未殒身的事,我一定守口如瓶,还请您放心。”她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事情不太对,便又添了一句。
到了他们要走的时候,观音奶奶从姜照一手里接过那只小猫,对她说道:
“姑娘,朏朏你就带走吧,它也愿意跟着你出去的。”
朏朏显得很激动,它一下子跳到了姜照一的肩上,可能它有点低估了自己的体重,她没防备,没稳住身形,直接一个平地摔。
李闻寂闻声回头,见她趴在地上,他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朏朏身上。
朏朏连忙从姜照一背上跳下去,蹲在旁边,缩成了个小毛球。
姜照一才被李闻寂扶起来,用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泥土,低头就看见朏朏的身量变得小了许多,只有一直松鼠那么大。
“它还会变小?”姜照一惊异出声。
“也算是它的一种异力。”
李闻寂瞥它一眼,声线冷淡。
“那我可以带着它吗?”
又是那样期盼的目光,她拉着他的衣袖望他。
“可以。”
李闻寂轻轻点头。
好像他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请求。
在寒居山背面的这个小世界,也许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发现,那些死去的动物变作的山灵穿梭在这片山水之间,勾描出最奇幻的画面。
朏朏躺在她背包的口袋里,姜照一牵着李闻寂的手,回头望见那个穿着彩衣的老妇人,还有她身边的小少年。
那个小刺猬变成的少年,正在小心翼翼地摸那只小猫崽的脑袋。
原来就算是精怪,也拒绝不了撸猫的快乐。
姜照一朝他们露出笑脸,招了招手。
回到旗源县景区内的酒店,姜照一站在洗手间对面的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穿着和头发,观音奶奶梳头的手艺极好,到现在也仍然很规整。
她偏头,看见朏朏在床上撕纸巾玩儿,跳来跳去的,像个小毛球,她忍不住过去摸了一把它的脑袋。
落地窗外,躺在藤椅上的年轻男人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纤长的睫毛微动,睁开眼睛,看向已经蹲在他的面前,下巴抵在藤椅扶手上的她,轻声问,“怎么了?”
“你今天有仔细看我的裙子吗?这可是观音奶奶送我的。”她歪着脑袋看他。
“嗯。”
他应了一声。
姜照一有点不太好意思,但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
她的眼睛没离开过他的脸。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落在她的视线里,漂亮得令人心惊。
“算了,我好像没你……”
她忽然打起了退堂鼓,但末尾的“好看”两个字还没出口,她却听见他温和的,清冽的声线:
“好看。”
一瞬之间,她心如擂鼓。
她什么也忘了,只顾愣愣地盯着他看。
第30章 山中岁月 你什么也不用做,我来就好。……
在离开旗源县后的半个秋天, 姜照一和李闻寂都住在距离旗源县不远的南州。
李闻寂在南州的丹神山上租了一座临水而建的中式别墅。
别墅原来是干阑式的老房子,前几年主人家重新翻修了一遍,专门用来租给那些厌倦了城市生活, 想在山野里喘口气的城里人。
前一天晚上定好第二天所需要的食材,主人家就会在每天清晨准时送上山。
昨夜下了一场雨,即便这会儿已经是中午, 玻璃窗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外面的天色也仍然有些晦暗。
李闻寂将烧热的花椒油淋在豆腐上,滋滋的声响一颗颗方正滑润的豆腐上炸开,再撒上些花椒粉。
“朏朏!你为什么要把我的拖鞋藏到那里去!”
底下的女孩儿吵吵嚷嚷的, 指着不远处田埂底下的那只拖鞋,正在质问她面前那只变得比猫还要大上许多的雪白毛球。
朏朏歪着脑袋看她,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样子。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你昨天把洗手间里的卷纸咬成碎纸片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你偷吃我的冰淇淋还没关冰箱门!”
她又开始数落起它其它的罪行。
“非非……”
朏朏趴在地上, 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嘴巴里发出软乎乎的叫声。
楼上的李闻寂透过玻璃窗,看见底下的女孩儿气呼呼地转身, 没一会儿,他听到了她跑上楼梯的声音。
“李闻寂!关于朏朏很可爱的这件事, 我严重怀疑它自己也知道!”
姜照一快步跑到厨房里,她皱着眉头, 话音才落, 闻到麻婆豆腐的香味,她一下子忘记了生气,跑到他的面前,“好香啊!”
麻婆豆腐, 鱼香青笋肉片,水煮鱼,这些都是昨天晚上姜照一说想吃的。
李闻寂最后将一个荷叶状的瓷碟端上桌,那里面盛着主人家自己腌制好的泡菜。
蜀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腌制泡菜,有些过分的咸味,但也十分爽脆,用来下饭,便能令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先喝点汤。”
李闻寂盛了一碗清淡的汤推到她的面前。
“哦……”姜照一才拿起筷子要去夹青笋,听见他的话就乖乖放下筷子,捧起小碗,捏住汤匙喝了几口。
在丹神山上度过的这大半个秋天,他仍然保留着他不吃午餐的习惯,所以眼前的这顿,只是做给姜照一的。
分量都不算多,刚好够她一个人吃。
“朏朏长得像猫,但是我觉得它干什么都跟一只狗似的,怪不得观音奶奶说它是个皮孩子……”姜照一用勺子舀了一勺麻婆豆腐到碗里,一边吃一边跟李闻寂抱怨。
李闻栀子zhengli獨家寂的目光落在客厅里,朏朏正趴在鱼缸的边缘,用一只爪子在鱼缸里捞来捞去,“是有些顽劣。”
大约是察觉到了李闻寂在看它,朏朏迅速缩回爪子,跳下去落在木地板上,一副乖巧坐姿。
“它也就是怕你了。”姜照一被它这副样子逗笑,随后扒了两个口饭,声音又有点闷闷的,“就是喜欢捉弄我。”
李闻寂在风炉里添了炭,再将煮茶用的壶放到风炉上,“也许是它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
姜照一才吃了一块鱼肉,闻声不由抬头望他,“地位?我们家还分地位吗?”
“朏朏不是精怪,它不能化形,相比起其它的动物,它也只是多了些异力,有些灵性,在它原本的族群里,应该是需要寻求地位认同的。”
“那也就是说,”
姜照一听了他的话,扭头去看那只趴在地上玩自己尾巴的朏朏,“在它的认知里,你在这个家里是第一位,它是第二位,我是最后一个?”
李闻寂轻轻颔首,“也许。”
“所以要让它尽快认识到,你才是第一位。”
“那我应该怎么办啊?”姜照一放下筷子,已经做好认真听讲的准备。
“你什么也不用做。”
李闻寂在等着壶里的山泉水煮沸的当口,轻瞥一眼朏朏,“我来就好。”
朏朏还在玩自己的尾巴,可能也是察觉到了点什么,它一抬头,圆圆的眼睛里映出那个年轻男人的影子,它忍不住把自己缩成一团,又变成了松鼠大小。
也许是李闻寂做蜀中菜的手艺又精进许多,姜照一在这段时间里,每顿都吃得精光。
怕自己长胖,
姜照一睡了个午觉起来,带着朏朏出去遛弯儿。
秋天大抵是最舒服的一个季节,不是很热,也不会很冷,只穿两件衣服就很足够。
值此丰收的季节,
山野间纵横的田埂里,远处总有些忙碌的身影在收割田里的晚稻。
居住在这山间的居民,仍旧保留着最为纯朴热情的一面,一家收割稻谷,就会请上周围所有的邻里来一起帮忙,在这期间,主人家通常会准备好酒好菜,所有人都在一处热闹吃饭。
这两天刚好是住在南边不远处的那户人家割稻谷,姜照一昨晚还听见了他们那边在晚饭间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小姜,又出来遛猫哇?”远远的,有个戴草帽的农妇瞧见了她,朝她招手。
“是呀林阿姨!”
姜照一也朝她招手。
朏朏变成了一只猫的体型,除了头顶和脑部的鬣毛看起来有些奇特之外,倒也没让人怀疑。
她才说完,就见朏朏已经跑出老远,她赶忙去追。
姓林的中年女人看着底下那女孩儿匆匆忙忙去追“猫”的背影,来帮忙的亲戚过来喝了口水,不由问她,“那是哪个女娃儿哦?看起来不像你们这儿的人啊。”
“是城头来的,跟她老公租了赵老板的那个房子。”女人答了声,又忍不住对身边人道,“你是没见过她那个老公,那长得叫一个好看,好像是个混血儿。”
下午的四五点钟,李闻寂在楼上的廊椅上坐着,远远地看见浑身是泥的姜照一抱着那只已经看不出原本毛色的朏朏从湖上的木浮桥上走回来。
她在底下的桥上,抬头就看见一手搭在木栏杆外的李闻寂,他手里握着一只精致小巧的茶盏,在缭绕的热烟间,他的眉眼有点不够清晰。
“李闻寂……”她闷闷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回事?”
他将茶盏搁在身后的桌上,问她。
“朏朏它自己跑太快,栽进泥坑里了,我去拉它,可是它受了惊一下子变回原来那么大了,太重了,我被它拽下去了……”
她和朏朏两个都狼狈得不像样。
李闻寂看见她那副泥人似的样子,终是不自禁地弯了弯眼睛,在楼上轻道一声:“回来。”
姜照一洗完澡,又把朏朏抓进洗手间,按在澡盆里洗了一顿,它爪子上的指甲很尖利,但它到底也没有伸出来抓她,虽然……它好像真的很不喜欢洗澡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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