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柱躺在床上的时候,嘴角还是微笑着的,没两分钟,他就进入了梦乡,呼噜打的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边在打雷。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陈大柱感觉,自己也就睡了五分钟,然后,他家的门就被咣咣的砸响了。
陈大柱的媳妇不耐烦的翻了个身,她没动弹,陈大柱只好自己去开门,带着起床气,这时候哪怕贵人亲自过来,陈大柱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何况,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他的弟弟,陈三柱。
陈大柱把大门拉开,劈头盖脸的对他训斥道:“大晚上不睡觉你干什么?!有事赶紧说,没事就滚蛋!”
陈三柱急的要命,“大哥,怎么可能没事!刚才杨主任带着人把会计室的所有东西都搬走了,他跟个疯子一样,谁拦他,他就威胁说要枪毙谁。大哥,他这么干,是不是发现咱们干的事情了?!”
陈大柱脑子一蒙,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姓杨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一出,他想找什么?”
陈三柱:“我不知道啊,但我估计,他是想找工程的账本,今天中午柴耀祖不是请假回家了吗,但下午他又到坝上去了,在那待到晚上才走,他走了没多久,杨主任就去会计室了。会计室的人们都下班了,就李艳一个人在那整理东西,她现在也被扣下了,我想去见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都不行!”
陈大柱愣愣的,心里就在反复默念一句话。
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
陈大柱装了那么多年遇事不骄不躁的淡定领导,但其实骨子里,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小人,过去三年安然无恙,那是因为没人真正的来针对他,现在发现杨主任动作这么雷厉风行,而且已经占据了上风,他顿时就慌了。跑到书房里,陈大柱拿出藏了一箱子的钱,又拿出一把他根本就不会使的手枪,陈三柱看见他的动作,不禁怔住。
“大哥,你想干什么?”
陈大柱:“你说干什么,当然是跑啊!姓杨的之前一点风声都不露,今天突然干出这种事来,他肯定是知道了,憋着要把我弄死呢,这时候我不跑,难道还等着他们来抓我?!”
陈三柱:“你不跑还没事,你要是跑了,那不就是直接承认,那些事都是你干的了吗?大哥,你别忘了,咱们把账本都做好了,工程也不是你亲自管的,就是真出了事,他们找不到证据,最后只能把事情都推到徐长河和郭黑子身上去,根本就没你事啊!”
陈大柱一听,顿时反应过来,对啊,自从他把陈三柱拉进这件事里,陈三柱一直叫他做一份假账,这样还能糊弄上面要检查的人,本来他做了一份,但觉得陈三柱说的有道理,于是,他又多找了几个人,做了一份更加详细的,从账本上看,他绝对是清白的,而徐长河,才是那个拿走了所有钱的罪魁祸首。
稍微冷静一点了,但陈大柱还是觉得很慌,“你不早说!那你刚过来的时候,怎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既然没证据落在别人手里,你怕什么!”
陈三柱:“就算没证据,杨主任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咱们啊,他能把会计室翻个底朝天,说不定就能直接翻到你家和我家去,大哥,你看,你不就把钱都藏家里了吗?”
陈大柱一噎,“不藏家里我还能藏哪,姓杨的……姓杨的要是赶闯进我家里,我就跟他拼了!”
陈三柱:“大哥,你就别说气话了,赶紧想个办法出来吧。”
杀了杨主任就是一个好办法,问题是,他不能今天把他杀了,马上就是合龙仪式,杨主任这时候死了,摆明了有问题啊。被陈三柱劝了一会儿,陈大柱终于冷静下来,他站在窗边想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箱子交给陈三柱。
“你把这些钱带走,去隔壁县邮局,给首都的韩局长打个电话,你多求求他,让他赶紧救我,人家是大人物,一句话就能把我保下来了。”
这是陈三柱第一回 听到陈大柱说起他认识的那个贵人,听说这人姓韩,陈三柱眼神闪了一下,紧跟着,他点点头,然后拎起地上的箱子,感受了一下重量。
挺轻的,里面的钱应该不多,看来陈大柱只在这里放了一少部分,真正的大头,还不知道被他藏在了哪里。
陈大柱要是被抓,陈三柱自然也跑不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陈三柱在这方面还是挺清醒的,他跟陈大柱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找到韩局长,让他来救陈大柱,然后,他拎着箱子,快步离开了这栋小楼。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陈大柱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他们兄弟三人,在小事上团结无比,但一到了大事,尤其是这种既要钱又要命的大事,以己度人,陈大柱自己就觉得,假如易地而处,危险还没有解除,那他是绝对不会冒着生命之危回来救自己兄弟的。老二这小子平时就挺冷血,真怕他这次也一样,跟甩那些相好的女人一样,把他也给甩了。
可此时此刻,陈大柱能拜托的人就剩下陈三柱一个,不找他也找不了别人了。自己的婆娘脑子不够用,她连躲都不会,如果告诉她出事了,那她能哭的全城人都听见。
如果可以,陈大柱真想自己离开,然后把陈三柱扔在这里,可惜啊,他这个靶子太大了,一旦移动,就等着被利箭射穿吧。
……
事实证明,陈三柱说的是对的,陈大柱根本就不能逃。聂白从当地军区借来了一个连的战士,小一百人一部分围住革委会,另一部分围住了陈大柱的家,如果他逃了,那聂白开来的军车就有用了,走路的再快,也比不过开车的,估计都出不了青石镇,陈大柱就被带回来了。
杨主任把这件事上报给县里,县里一听,又赶紧上报了市里,市里琢磨,这件事要是真的,那绝不能放过,不然闹大了,连他们这些人都得被问责。这是什么时候啊,连挖个竹笋都要被挂牌子游街的时代,更何况是贪污防洪大坝这么大的事,市里领导直接打电话下去,让他们把人拿住,连夜审讯,没事的话,有杨主任背锅,有事的话,那他们指挥迅速,即使不给自己弄个功劳回来,也不至于背上治下不力的罪名。
陈三柱大概走了十分钟,聂白他们就到了,陈大柱绷着脸,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模样,没证据之前,他都还是革委会的副主任,大家不会对他动刑,就只是把他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不停地问他问题。
不管人家问他什么,他就是一句话,我是清白的,我是好人,你们随便查,我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聂白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见他的嘴这么严实,他还有点烦躁。
烟瘾犯了,聂白走出审讯室,出门没带烟,这个时候他又找不到地方去买,他就只能在走廊里闷头转圈。
杨主任把所有文件都带回来了,但那些账本一看就是假的,那么大的款项,全被徐长河一个人吞了,这可能吗?已经有两个战士连夜去了农场,他们要把徐长河带回来,连他一起审讯,但这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陈大柱的家里也没搜出多少钱,他们连地面都挖开了,也没看见藏钱的地方。
这个老狐狸,到底把钱放哪了。
找不到证据,找不到钱,聂白愁的要命,天就快亮了,这事不能拖,拖的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老天爷啊,怎么就不能有个贵人来帮帮他们呢。
正这样想着,突然,聂白听到走廊尽头爆发出一个女同志的哭喊,大晚上,这里本来就挺安静的,这女同志一喊,差点没把聂白的魂吓飞了,他定了定神,走到走廊的另一边,这门上没有窗户,他就只能把耳朵贴在门缝边上。
里面的女同志是李艳,这个倒霉蛋,今天会计室又是她一个人加班,杨主任带人过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就她一个,也不管她是男是女,直接就把她扣下了。
陈大柱是副主任,别人不敢对他大吼大叫,更不敢用语言威胁他,可李艳就是个会计助理,欺负她,所有人都没有压力。审讯的同志一边问一边拍桌子,再加上他长得凶悍,李艳有种自己到了阎罗殿的感觉。
或者说,她马上就要去阎罗殿了。
这辈子,她就没遇见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她被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周围的人她全都不认识,这些人对待她就是对待犯人,可是,她什么都没干过啊。
审讯的同志说她犯了贪污罪,她必须老老实实的把犯罪事实都陈述出来,不然谁也帮不了她。
他们还说,她的丈夫陈三柱已经携款潜逃了,他们把他家翻了一遍,发现他带走了家里的所有钱,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
李艳不喜欢陈三柱,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吵架,可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忍不住的恐慌起来,连陈三柱都不要她了,他把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等死。
死这个字眼,一出现在李艳的脑海里,然后就再也挥之不去了,她的神情一直都很惊恐,只会瞪着眼看审讯同志,突然,她哭起来,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们、你们别杀我,我没有贪污,我一分钱都没拿到,是陈三柱他们,是他们偷拿了工程里的钱,我、我什么都没拿到,就一块手表,还被修过一次,你们放过我,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审讯同志一听这个,顿时看了一眼身边的同事,然后,他更凶的摆起架子,手拍在桌子上砰砰响,就差拿一块戏台上的惊堂木了。
“你也参与了做假账,对不对!那我问你,真账本在哪里!”
李艳哭的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她哽咽的说道:“我没有真账本,假账本也不是我做的啊,同志,你们明察秋毫,我就是个打杂的,他们根本不让我做账!”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眼中迸出一线希望,她充满希冀的看着审讯同志,“对了,我、我之前偷了陈三柱带回家的报销单,这算账本吗?要是交上去,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报销单?
审讯的同志皱了皱眉,“什么的报销单?”
李艳:“就是买材料的报销单,陈三柱带回家一大摞,我偷了其中的一张。”
旁边有个同志忍不住插了句嘴,“你偷这个干什么?”
说起这个问题,李艳脸有点红,“那天他跟我吵架了,说让我跟他离婚,然后他好再去找别的女人,我怕他真这么干,就偷了一张,想用来威胁他。”
不过第二天,陈三柱醒了就走了。后来也是一直不见人影,李艳的这张报销单一直都没用上。
审讯的同志把胳膊撑在桌子上,他尽量不让自己暴露出真实的情绪,压低了声音,他威严的问:“是什么材料的报销单,你怎么知道那是报销单,如果没有陈大柱的签字,我们可是不认的。”
李艳连忙点头,“有,有签字!什么材料……好像、好像是钢筋吧,这是那些报销单里花钱最多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偷它,同志,我把这个交给你,我能走吗?”
听到这,聂白就把自己的脑袋抬起来了,站在门外,他双手插兜,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烟瘾也不犯了,他轻快的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又回到了陈大柱的审讯室。
他一边乐,一边看着陈大柱负隅顽抗,后者被他乐的心里直发毛,看着他这张可恨的脸,恨不得能冲过去宰了他。
看见聂白带着一群解放军出现在自己楼下的时候,陈大柱就知道这事跟他少不了关系,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竟然联合杨主任给他下套,可恨,实在是可恨!
……
镇上有多热闹,青竹村都是不知道的,他们照样早起早睡,男的上工,女的做饭,孩子们在乡野里追逐打闹,一个个的精力就跟用不完一样。
楚酒酒跟温秀薇因为担心聂白,所以哪都没去,中午,见聂白一直不回来,于是,楚绍叫上韩生义,两人一起去镇上打听消息了。然后,他们就带了一个重磅消息回来。
大坝的合龙仪式取消,连大坝都被封锁起来了,徐家湾今天一早上被带走了好几个村民,现在徐家湾人人自危,再也没有之前那么嚣张的气焰了。
村里人互相讨论,说是大坝出了问题,那些以前建造过大坝的人,都要跟着一起吃瓜落呢!
楚绍他们进城,根本没看见聂白,不过既然仪式都取消了,那就说明,聂白他们成功了,又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上,天擦黑的时候,聂白才终于回来,然后乐呵呵的告诉他们,陈大柱完蛋了,这回青石镇总算是能够安生一段时间了。
听到这个消息,楚酒酒顿时欢呼起来,其实陈大柱完不完蛋,都影响不到他们几个人,不过,能听见坏人伏法,这本身就是一个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连温秀薇都忍不住的笑起来。
聂白不是本地人,但他是揭发举报的第一人,而且他联络到了当地的军方,带来了最有力的武装力量,杨主任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聂白这么做,不仅能帮他立功,还救了他一命,他这几天有事没事都要带上聂白,以至于聂白在青石镇的这几天,除了前两天是真的跟楚绍等人在一起,后面就一直在忙公事了。
连他自己的部队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上到师长,下到团长,全都给他打电话问了情况,得知坏人已经被抓住,只跑了一个叫陈三柱的无名小卒以后,他们也放心了,还多给了聂白两天假,让他把事情都处理完再回来。
李艳的那张报销单,虽说不是真账本,但也有陈大柱的亲笔签字,上面明确的说了他们一共买了多少钢筋,那个数字,跟柴耀祖需要的数字差了十万八千里。陈大柱百口莫辩,而杨主任有了这个证据,更加的扬眉吐气,他都不睡觉了,每天只有一件事,就是带人去找陈大柱究竟把钱藏到了哪里。
陈大柱的妻儿现在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不说,连门都不敢出,他们不出门,却总有人来他们家翻找,找不到,不死心,到了第二天,还是要来继续找。确认了陈大柱的罪名以后,杨主任就不再封锁消息,所有人都知道陈大柱贪了钱,其中徐家湾的村民最群情激奋,因为他们已经听说,自己原本是可以一个月拿三十块的,但陈大柱黑心,把那十五块钱都贪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杨主任该处理的事,聂白跟着跑了两天,然后就该上火车,回部队了,楚酒酒等人把他送到了镇上,这里有军车来接他,不需要他自己跋山涉水的去找火车站。
看着孩子们,聂白有些不好意思,“本来说是来看你们,结果这事闹的,根本没跟你们说上几句话,没事,明年我还来,反正我的休假都用不上,到时候,我带着你们婶儿,和两个弟弟一起过来,妹妹就不来了,她太小,明年也才三岁呢。”
楚酒酒对聂白笑,“没关系呀,等我们长大了,我和楚绍也去部队看你们,到时候就能看到小妹妹啦。”
聂白哈哈笑了一声,就把这句话忽略过去了,他觉得楚酒酒不是认真的,同时,也觉得他俩就算长大了,还是会跟其他的大人一样,被困在所在的城市里,成年人就是这样子,身在何处、心在何处,全都身不由己,儿时的保证,就跟冬天堆的雪人一样,刚堆出来的时候挺好看,但用不了多久,就化了,没了,也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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