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义笑了一下,“1902年建好的,后来又重修了好几遍,最开始的时候,这栋房子是一个北洋军阀用来安置他的五姨太的,那个五姨太留过洋,喜欢欧洲的风格,房子换了好几任主人,不过这一点一直都没动过。”
楚酒酒听的惊叹,“哇,五姨太,这人可真能娶。等等,1902年的话,清政府还没灭亡呢,连光绪都还活着呢!这房子是古董啊,不能动,以后绝对不能再动了,再放上四五十年,到时候,国家就会出钱帮忙修缮了,还要在你家门口挂上一个小铭牌,写上某某故居的字样。”
韩生义嗯了一声,“现在挂是五姨太故居,要是再等四五十年,那八成就是韩庭辉故居。”
楚酒酒:“那可不一定,韩爷爷身体好着呢,活上一百年不是问题,一百一,大概要努努力。”
韩爷爷如今六十出头,保养得好,又有楚酒酒的项链助攻,还别说,当个百年老寿星,指日可待。
国营饭店离他们住的这条胡同有点远,路边也没有卖早点的小摊,他们只遇上了两个偷偷卖大饼馒头的,楚酒酒对干粮不感兴趣,他们就没买。
来到国营饭店,结果还要排长队,但只要有人聊天,再长的队,也不会无聊。
现在楚酒酒眼里,韩生义就是个首都通,虽说他都离开六年了。楚酒酒好多问题想问他,问了几个著名的景点,发现韩生义也没怎么去过以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想到一个问题,“生义哥,南市口胡同这个地方地段怎么样,算是市区吗?”
她对首都地段一点都不熟悉,所以听说韩家住在南市口胡同的时候,她也搞不懂这到底算几环内。楚酒酒忽闪忽闪的眨眼,韩生义一看就知道,她具体想问的不是这些。
“算吧,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楚酒酒抿唇,都说首都房价贵,她想看看韩家这栋小洋楼能价值多少千万嘛,要是二环内,那她刚刚摸过的砖头,就相当于是金子了。
想起那个著名的地标,楚酒酒说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想去故宫看看,生义哥,从这里去故宫怎么走,一个小时到的了吗?”
前面的队伍挪动了,韩生义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她,“用不了一个小时,从家里出来,你往东面走,看见河以后拐弯,那个红色的城墙,就是故宫。就是不出门,在家里,你也能看见东华门城楼的角,你想去的话,过几天等个人少的时候,我再带你去。”
韩生义跟着队伍往前走,半天没听见楚酒酒的回应,他不禁回过头,然后发现,楚酒酒正震惊的看着自己,她半张着嘴,嘴里足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韩生义:“……你怎么这个表情?”
好半天过去,楚酒酒把想尖叫的冲动压回去,她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贫穷抑制了她的想象力。她已经很努力的去想象房价了,结果只能停留在千万这个层次上,是她低估了那栋小楼的实力。
岂止千万……上亿妥妥的!
想到这些,连即将能吃到嘴里的油条豆浆她都不觉得香了,楚酒酒在心里默默流泪,为什么他们家没有这样一栋寸土寸金的房子呢。
楚酒酒在这边跟普通民众一起排队买早点,而另一边,韩爷爷正在跟几个老朋友安静的享受早茶。
首都的粤式酒楼不多,这是数一数二的一家,虽然也是国营,但因为来吃饭的很多都是高官,所以服务人员态度很好。
他们正说起一个人来,这还是韩爷爷提起的,他想替楚绍和楚酒酒打听一下。
“楚兴华,你们谁认识,我在青竹村的时候遇见了他孙子孙女,他们也是过去避难的,楚兴华儿子有出息,就是太忙,俩孩子基本就托付给我们老两口了,现在这俩孩子,在我老伴眼里,跟掌上明珠一样宝贵。我都得靠边站了。”
别人以为韩爷爷开玩笑,还笑了两声,却不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饭桌上,有个人认识楚兴华,只是不怎么熟悉,“我知道他,以前也是个军区总司令,最近没听到他的消息,应该是上面还没想起他来。老韩,汪家你知道吧,汪春生好多年前跟他是搭档,你去问问他,兴许能有消息。”
提起汪春生这个人,另一人也有反应了,“哦,楚兴华,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老汪总提的那个搭档,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他们家住在什刹海那边,他家的四合院我还去过呢,特别大,院子里有一棵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人都找不着了,还管树干什么,韩爷爷扭头,问上一个说话的人,“汪春生?他不是比我下放的都早,他也回来了?可我没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啊。”
那人回答:“害,特别巧,他跟你前后脚被平反,也就是前两天吧,刚回来,你想见他,就这两天去吧,再过一段日子,不管你还是他,都没时间了。”
第82章
如今是腊月,数九隆冬,天气冷得很。也就是今天楚酒酒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一个稍微暖和的时候,可这种日子不会一直持续,再过两天,气温便会骤降,从零下五度,降到零下十五度。
楚酒酒在外面,被太阳照着,而且时时刻刻的活动,感受便还好,而待在家里的韩奶奶等人,很快就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寒冷。穿两层棉衣都不管用,必须生火,不然到了晚上,一个个还不得生了低温症。
城里没有炕,更没有烧柴的锅灶,都是统一的煤气炉子。这幢小洋楼里也没有暖气,以前韩家人住在这儿的时候,是一层点一个煤球炉。点了炉子的房间比较暖和,没点的依然让人觉得透心凉,是以,一到冬天,韩家人活动的范围就变小了,白天黑夜,都在同一个房间里待着,轻易不出去。
韩奶奶楼上楼下走了一圈,不意外的发现,煤炉也都被搬走了,没有炉子,也没有煤,就几张光秃秃的床,这让他们晚上怎么睡。
林光远,就是带韩奶奶几人回到小洋楼的年轻男人,他现在还没有职务,等韩爷爷那边确定好了以后,他就是韩爷爷的生活秘书,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姓王的,那人是韩爷爷的事务秘书,两人职责不同,地位也不同。
林秘书跟韩爷爷的家人联系更多,而王秘书,则跟韩爷爷的同事联系更多。
林光远自知自己的业务能力不如王秘书,而且他刚认识韩爷爷,王秘书却在60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跟着韩爷爷了,所以,他也不觉得不甘心,正相反,他还挺知足的,毕竟,生活秘书做好了,也是一项成就呢。
一看韩奶奶皱眉,林光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楚酒酒他们把早点带回来以后,他匆匆吃过几口,然后就赶往了最近的王府井百货大楼。
这边什么都有,跑一趟,所有东西都能买齐。
其他小件都好说,问题是煤炉这种大件,冬天到了,本来货源就挺紧的,韩家房子还这么大,前些年也没做过烟囱改造,要买的话,必须买三个回来,但这边就剩俩了,最后一个,要等明天,人家把货调过来才能买。
这已经是特殊待遇了,要是寻常老百姓,怎么着也得等上一星期,那还不一定能抢得到呢。
林光远开着一辆车去,又开着一辆车回来,他把东西都卸下来,然后抹了抹额头的汗,把这件事告诉韩奶奶,韩奶奶听了,好好的对他道了谢,等他走了以后,她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
“煤炉家里只有两个,新的明天才能到,今天晚上咱们挤一挤,都睡在两个房间里,楚绍和生义,你俩跟我们两口子睡一块,酒酒和秀薇,你们就住在二楼的卧室里。”
韩家房子大,房间也大,所以即使整整三层,卧室也就四个,一楼一个,二楼一个,三楼两个,一楼的房间原本就是韩爷爷和韩奶奶的,二楼的房间则是韩生义父母以前住的地方,三楼最大的房间是韩生义的,小一点那个,本来是给韩生义的弟弟或妹妹预备的。
楚酒酒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她听见韩奶奶分配好了房间,就快跑上去观察自己的新卧室了,她没注意到,楼下韩奶奶和韩生义仰头看着她的步伐,都有一点难以说明的触动,像是想要阻止她,又像是只想静静的看着她。
楚酒酒动作很快,开门的声音传来,她已经蹬蹬的跑了进去,洋楼地板不隔音,她在上面干什么,底下都听得见,韩奶奶神色如常的站起身,把吃剩的垃圾都收走了,韩生义回头看了一眼韩奶奶,然后也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楚酒酒到了二楼,推开门以后,发现这门里也是什么都没有,左边一张床,右边一个细脚梳妆桌,梳妆桌上本来有一面大的椭圆镜子,但现在只剩下镜框了,镜框的边缘上还有一点玻璃碎渣,楚酒酒看了一眼,不感兴趣,然后就跑到了对面的窗前。
这扇窗子是半圆形的,上面还有教堂式的圆拱扇形图案,楚酒酒趴在窗户上,用力打开有点生锈的插销,然后试着把白色的木窗往外推。
推了一下,窗户只晃了晃,却没推动,楚酒酒苦恼的皱眉,她使出吃奶的劲,可这窗户就是纹丝不动,楚酒酒不信邪,正要加大力度的时候,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两根手指按在窗户的最高处,咔哒一声,上面的弹扣打开。这一次,楚酒酒再推窗户,窗户很容易就打开了。
楚酒酒没跟身后的人道谢,她都没回头看一眼,双手撑着窗沿,她把半个身子探出去,望着下方人来人往的街道,楚酒酒又哇了一声。
她今天都不知道哇了多少回了。
原本这栋小楼上长满了爬山虎,但现在都枯萎了,楚酒酒看看两边,然后兴奋的回过头,“到了夏天,这里一定特别好看!”
韩生义垂头看着她,在楚酒酒十一岁的时候,他俩之间的身高差最小,只有七八厘米,那时候楚酒酒甚至可以和韩生义平视了,但随着年岁增长,他们俩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每回只要离得近了,韩生义就只能低头看她。
“夏天会有很多虫子从藤蔓上爬进来,不开纱窗的话,这里根本没法住人。”
楚酒酒仰着头,闻言,她失望的啊了一声,“可是装了纱窗,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韩生义疑惑:“什么感觉?”
楚酒酒靠着窗户,她扭过头,再度看向窗外,一脸的痴迷:“没有纱窗的话,我站在这里,就会有一种,我好像也来自民国时期的感觉,闭上眼睛,我甚至可以想象,我就是那个五姨太!”
说着,楚酒酒回过头,她把一只手放在窗沿上,另一只手,则做了一个拿着烟枪,慢条斯理抽烟的动作。
眼尾轻挑,楚酒酒勾起一边唇角,魅力四射的问韩生义:“看,我像不像民国时代的林徽因。”
沉默两秒,韩生义开口:“你像鸦片战争纪念馆里墙上画的那些清朝人。”
楚酒酒:“……”
这天没法聊了。
楚酒酒悻悻的放下手,有点想嘟嘴,但后来想起,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就没这么做,只轻哼一声,挤了一下韩生义的肩膀,做出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模样,她走到一旁,擦了一下梳妆桌前面的凳面,发现没有尘土,她就坐下去了。
大约生了三秒闷气,楚酒酒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拉开抽屉,想看看这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可惜,非常干净,来这里收拾的人不管有用没用的,全都收走扔掉了。
她在那边翻箱倒柜,这边的韩生义则出神的望着窗边,那里本来有一张桌子,是他爸爸用来办公的,好多次,他跑进这个房间,他爸爸就坐在那张桌子边上,绿色的拉绳台灯始终亮着,桌子上铺满了那时候韩生义看不懂的纸张。
韩生义跑进来,却不闹人,他从小就是乖孩子,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等爸爸注意到自己,终于,爸爸抬起头,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看见小韩生义不吵不闹的站在自己身边,他第一反应是笑,第二反应,就是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生义怎么这么乖啊,进来了也不叫爸爸一声,来,爸爸教你认字。”
……
韩生义望着窗户不动弹,他这人连发呆都是不形于色的,别人发呆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他发呆,就是静静的看着一个地方,双目仍然有神。
有人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感到床晃了一下,韩生义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才扭过头。
楚酒酒拿着一张纸,她递给韩生义,“生义哥,你看这是什么。”
韩生义接过来,发现是一张算稿,都是没什么意义的加减法,他爸爸一工作起来,就喜欢随意的写写画画,家里常备一箱子的废纸,就是给他当草稿用的,平常他写完就扔,这张应该是漏网之鱼。
好多年没见过他爸爸的笔迹了,韩生义眸光动了动,他抬起头,问楚酒酒:“你从哪找到的?”
楚酒酒指了指梳妆桌,“我把抽屉整个的抽出来,然后就看到这张纸了,除了纸,里面还有一只变成化石的西瓜虫。”
说这话的时候,楚酒酒表情有点皱,她不怕虫子,可她也不喜欢虫子。
韩生义没回答,气氛就变得有些安静了,楚酒酒也不吵,她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着韩生义,静静等他自己消化完。
就跟很多年前的韩生义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韩生义总算有点动作了,他把那张纸折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他对楚酒酒轻轻笑了一下,“谢谢。”
楚酒酒:“我不想听谢谢。”
韩生义:“那你想听什么?”
楚酒酒:“我想听你说,我像林徽因。”
韩生义:“……为什么?”
皱起眉头,他又问:“你见过林徽因?”
怎么可能,林徽因55年就去世了,不管她在哪个时代,都是见不到的。就连照片,楚酒酒其实也没看到过,她只是从书上和网上看见过这个名字好几次。
楚酒酒老老实实的回答:“没见过,但大家都说,她是民国四大美女,那她一定很好看。”
年纪到了,楚酒酒也难以逃脱的带上了一点中二气息,不想再做小孩子,不喜欢听别人命令她,最直观的,就是她现在会跟楚绍吵架了,不是她小时候那种据理力争,而是跟地位争夺战一样,只要楚绍再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她说话,她就会觉得不开心。
除了叛逆,还有就是,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不过这一点还是不怎么常见的,最起码在外人面前从没见过,也就是对着家里人的时候,兴致到了,她才会臭美这么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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