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心思,韩生义原本是应该不懂的,奈何家里多了一个温柔的大姐姐,还有一个活泼的小妹妹,韩生义耳濡目染,现在已经不得不懂了。
在心里笑了一声,面上的他却没什么变化。
张开口,他再一次打击楚酒酒道:“我见过林徽因的照片,你跟她一点都不像。”
紧跟着,他话锋一转,“你也不要学着像她。”
本来楚酒酒是没这么想过的,毕竟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跟现代女孩暗戳戳的好奇自己像哪个明星一样,但韩生义这么说了,她就觉得奇怪起来,“为什么?”
“因为,”韩生义眨了眨眼睛,“这个世界已经有过一个林徽因了,现在,它缺的是一个楚酒酒。”
听完这句话,楚酒酒渐渐抿起唇,过了大约三四秒,在韩生义数了几个数以后,楚酒酒再也绷不住了,她刷的一仰头,看似高傲,实则高兴的说道:“哼,你就是在哄小孩子!”
说完这句,恰好听见楼下的韩奶奶叫她,楚酒酒连忙跑下去,望着她不自觉弯起来的眉眼,韩生义心想,可不是么,他就是在哄小孩子。
韩奶奶叫楚酒酒下楼来帮她和面,上车饺子下车面,她们这是下车了,所以今天要吃面条,韩奶奶自己擀面条,楚绍来炸酱,温秀薇则在一边切菜码,一顿晚饭,让韩奶奶做出了满汉全席的架势,几乎全家都过来帮忙了。
地道的炸酱面,用了不少细面,还买了一斤五花肉回来,五人吃饱喝足,碗都刷了,然后韩爷爷才回来。
小汽车的大灯在门外闪烁,好多年没见过这种场景了,连楚酒酒都多看了一会儿,韩爷爷下飞机时穿的是青竹村那一身又破又旧的棉衣,现在换成了精神的中山装,他走进住过多年的家,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厅,他愣了一下,然后,就闻到了厨房传来的肉酱香味。
温秀薇先从厨房走出来,看见韩爷爷回来,她顿时笑起来:“您要是早回来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刚吃完饭,韩奶奶给您留了一碗,也不知道您还有没有胃口。大家都在卧室呢,楚绍刚把炉子点起来。”
说完,她和韩爷爷一起往一楼的卧室走,韩奶奶已经把床铺好了,楚酒酒窝在被窝里,调试着她的那台收音机,楚绍在一旁鼓捣煤炉,这东西和他们自家的还不一样,他需要再研究一会儿。
韩奶奶累了,就躺在正中央,听着楚酒酒那个收音机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韩生义则摸着烟囱,过一会儿,他扭过头,告诉楚绍:“不行,还是不暖和。”
听见有人进来,所有人都往门口看,见到韩爷爷,大家纷纷开口。
楚酒酒:“韩爷爷,吃了没?”
韩生义:“面在锅里。”
楚绍:“凉了吧,正好,炉子已经热了,装铝饭盒里,放这上面热一会儿就能吃了。”
该说的都让孩子说完了,最后,韩奶奶只能看着韩爷爷的衣服皱眉,“这衣服谁给的,这么薄。”
看看,这就是家人。
不问你今天见了哪些大人物,也不问你有没有官复原职,他们只关心你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等确认了这两点,他们才会注意到别的东西。
其实韩爷爷吃过晚饭了,不过一感动,他就又含泪吃下两大碗炸酱面,最后,把自己吃撑了,他躺在韩奶奶身边,跟屋子里的人们说。
“我今天见了不少老朋友,楚绍,我还替你打听你爷爷了。”
这炉子新手不好点,瞎猫碰上死耗子,楚绍才把这个点热了,另一个还不知道该怎么办,韩奶奶不想让他们再折腾了,干脆,让几个孩子今晚都住在这。这张床很大,竖着睡六个人睡不下,横着倒是可以,只是要委屈一下韩生义和楚绍,他们的脚得悬空在外了。
煤炉正在升温,怕冷的已经躲进被窝,不怕冷的就坐在柔软的被褥上,楚绍就是坐着的,听到韩爷爷的话,他愣了一下,“您打听到什么了。”
韩爷爷:“……这个,其实也没打听到什么,我这个圈子,跟你爷爷的圈子不太一样,大家互相都见过,但是真正认识的,没几个,不过我听说,你爷爷以前的搭档已经被平反了,似乎他俩关系还挺好,那人叫汪春生,你有印象吗?”
楚绍点头,“汪爷爷,我去他家拜过年,在爷爷家吃饭的时候,有时候他还会过来跟爷爷一起喝酒。”
韩爷爷:“那就是了,这样,过两天,咱们安顿好了,我带你去见见他,既能打听打听消息,还能跟他叙叙旧。”
楚酒酒躺在韩奶奶和温秀薇中间,跟楚绍隔了好几个人,闻言,她好奇的问楚绍:“汪爷爷是谁?”
楚绍:“是爷爷的老战友,叫汪春生,他们家以前跟爷爷家住的很近,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不过那时候条件不好,两个女儿都牺牲了。”
两个女儿是先出生的,那时候东奔西跑,孩子根本养不活,后来条件好了,汪老夫人才又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依然是女儿,被老夫妻宠的不行,早些年已经嫁人了,儿子则是一个老来子,如今也是军人,不住在首都。
汪家过去相当辉煌,就跟楚家差不多,倒台以后,一蹶不振,现在汪爷爷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不像韩爷爷似的,还有这么多精力见人。
提起汪家,大家说了一会儿,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因为前一天,大家都没怎么睡过觉,所以,不到十分钟,躺在床上的人们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很快就都睡着了。最后,只剩下韩爷爷和韩奶奶两人。
灯已经关掉,黑暗里,韩奶奶掖了掖身旁楚酒酒的被角,然后才问向另一边的韩爷爷,“怎么样,他们想让你干什么。”
韩爷爷:“现在中西方的关系缓和了,连美国总统都访华了,他们想让我来跟进处理。”
韩奶奶诧异的仰起上半身,“让你出国?”
韩爷爷连忙把她按了回去,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不是,出国那都是大使的事情,访问更不会让我去了,我算哪根葱,只是谈判的时候,他们想让我来把关,顺便,培养一些新鲜力量。”
韩奶奶听懂了,这是让他选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呢。
有本事的都被打下去了,没本事的再怎么练,还是没本事,韩爷爷最起码经验老道,由他选出来的人,上面用着也放心。
想明白了,韩奶奶就放心了,她躺回去,对着天花板笑了一声,“也行,你把咱们酒酒培养上去吧,她会的外语多,最适合了。”
韩爷爷:“又开玩笑,酒酒才多大。”
等她能接班了,最起码也得是四十年以后,那时候韩爷爷早不知道在哪个坟包里躺着了。
他心里想的,是他一手带起来的门生——王秘书,不过王秘书也需要历练,这中间的过程,少说十年,多说,恐怕就要二十年了。
唉,任重道远,回来了,也不能闲着啊。
第83章
1973年的最后一天,这天正好是腊八,韩家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了,家具在林秘书的努力下,已经归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管是历史遗留问题,还是别的什么问题,总之,归还之日遥遥无期,都是死物,韩奶奶也不怎么在乎了。
抄家的资产归还,兜里又有钱了,韩奶奶便亲自去了一趟家具厂,把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不过三四天,韩家焕然一新,楚酒酒和温秀薇依然住在二楼的卧室,而楚绍,他跟韩生义搬到了一起,明明三楼有两个房间,但因为小房间实在太小,而且放了杂物,楚绍就只能跟韩生义挤一挤了。
早上,韩奶奶精神矍铄的领着温秀薇出去买腊八米、腊八蒜,还有腊八醋,韩爷爷则领着楚绍去见汪春生了。
本来韩爷爷也要带楚酒酒一起去,但楚绍和楚酒酒私底下商量了一下,感觉不好在这些老熟人面前蒙骗,而且楚立强一直都没回来,没大人的话,他们自己胡说八道,也不是个事。干脆,楚酒酒不去了,只让楚绍一个人去。
别人都走了,就剩下楚酒酒和韩生义,自从来了这边,他们不用再上课,韩奶奶也说了,等过完年,就给他们几个集体报名,让他们上学去,所以,这段日子,就是他们最后的假期了。
楚酒酒不想把假期荒废在光秃秃的家里,等别人都出门以后,她和韩生义也出门了。
今天是腊八节,还是工作日,大家要么上班,要么忙着过节,根本没有几个有时间去故宫游玩的,这时候人最少,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一想到马上就能看见传说中的紫禁城了,楚酒酒走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路上遇见卖冰糖葫芦的,她给自己和韩生义各买了一串,两人一边咔嚓咔嚓的吃上面的糖片,一边往午门的方向走。
这时候没有学生和儿童半价的活动,所有人都是一张票,特殊人群免票,然而他们不是。
韩生义个高,他去买票,最后,拿回来两张粉紫色的小纸片,这就是票了,楚酒酒看着,默默的想,长得跟豆腐票还挺像的。
不管怎么样,拿到门票,他们就可以进去了,门口几个举着枪的解放军在把守,楚酒酒兴冲冲的往前走,看见有照相服务,她赶紧拉住韩生义。
“等等,生义哥,咱们俩也拍张照吧。”
青石镇没有照相馆,难以想象,一整个镇,都没有照相馆,想照相,得去县里,或者市里,楚酒酒在青竹村住了五年,从没出过镇,自然也就没拍过照,这时候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怎么可能放过。
韩生义不太喜欢照相,不过看楚酒酒这么喜欢,他就陪她一块过去了。一打听价格,楚酒酒震惊了。
他俩的门票才花了两块二,而在这拍一张照片,还不是当场拿,而是过四个小时再回来拿,居然要四块五!
太黑了,在这个全民朴实的时代,看见黑心商家,楚酒酒竟然意外的觉得有点亲切呢!
……
不管怎么说,这里就这么一家能拍照的,他们也不缺钱,算了,黑就黑点吧,交了钱,楚酒酒跟韩生义站在摄影师指定的位置,他们背后是故宫的城门楼,后面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在走,摄影师也不管那些,对焦好了,透过小镜头,看见笑的灿烂的楚酒酒,还有神情平淡的韩生义,感觉可以了,咔嚓一下,他按下快门。
拿着收据,楚酒酒和韩生义继续往前走,逛他们的故宫去了,摄影师则拿着拍完的底片,去把照片洗了出来。
挂在绳子上晾干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他刚刚拍下了自己人生中最知名的一张照片,未来,这张照片会进入博物馆,印在形形色色的杂志上,甚至在很久很久以后,还要流传在网络上。
新中国历史上最著名、也最令人羡慕的夫妇之一,两个行业的启航者,国家盖章的英雄伉俪。这是他们最年轻的一张照片,青梅竹马,稚嫩青涩,尤其,他们还都长得这么好看,也难怪后世的人看一回就要尖叫一回。
……
楚酒酒进了故宫,就跟进了雪地的哈士奇差不多,只会撒欢的跑了,这边的她玩得特别开心,那边,楚绍的心情就很一般。
汪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坐在床上,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楚绍看着,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他儿子和儿媳跟楚绍的爸爸一样,都是在部队里执行任务,不过他儿子和儿媳是海军,应该跟楚立强的任务不太一样。老伴跟他一起下乡,第一年人就没了,女儿也是自身难保,根本没法照顾到他们,唯一值得庆幸的,他们的孙子跟着女儿过,如今成长的挺好。
孙子没受苦,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楚绍问汪爷爷自己爷爷的事,可是汪爷爷也不怎么清楚,他只知道楚兴华如今在哪里,却没跟他见过面,偶尔的通信中,能得知楚兴华过的也不好,除此以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能有地址也行,如今风向变了,自己也大了,楚绍没有以前戒心那么重,他准备回去以后,给爷爷写封信。
楚绍打听到自己需要知道的事情,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个老人,站在汪家的院子里,楚绍正打量着院中的一口八卦井,突然,左边厢房的帘子动了一下,哗啦一声,里面走出一个和楚绍年龄相仿的少年。
楚绍看着他,皱眉一会儿,然后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汪鸿业?”
汪鸿业愣了一会儿,不怎么确定的问道:“……楚绍?”
小时候,楚绍住军属大院,汪鸿业跟爷爷奶奶生活,他俩其实不算一起长大的,但每个周末,楚绍都跟妈妈一块来看爷爷,所以,他俩算是比较难得的周末小伙伴。
这可真是一别经年,小时候瘦的跟猴一样的汪鸿业,如今竟然也有肉了,看着比自己都壮实,而小时候白的跟女孩似的楚绍,现在跟做过美黑一样,浑身上下除了眼珠,一块白的地方都没有了。
楚绍小时候不爱跟一般的小孩玩,汪鸿业比较特殊,他不闹腾,所以楚绍跟他玩得到一起去,那么长时间不见,两人都觉得挺开心的,互相聊了一会儿,直到韩爷爷出来,楚绍才跟汪鸿业告别。
等楚绍走了,汪鸿业来到汪爷爷住的那间屋子,他拿着暖壶,给汪爷爷的水杯添水。
汪爷爷看着自家孙子,“你见到楚绍了?”
汪鸿业身上肌肉发达,他一动弹,胳膊上的肌肉就变紧了,连衣服都撑了起来,可这样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如今正低眉顺眼的替自己爷爷倒水。
“嗯,见到了,他跟以前变化挺大,不过还是那种臭屁的性格。”
汪爷爷哈哈笑了一声,刚笑没多久,他又开始咳嗽,好不容易停了,他才继续跟汪鸿业说:“可惜了,当初他们家媳妇怀孕晚,我跟楚兴华还说,要是生个大孙女,就让你们结娃娃亲,谁知道出来的是楚绍这个臭小子。楚绍刚跟我说,他妈妈,就是你娟子婶儿,已经没了,唉,世事无常啊,要是她还在,说不定还能给楚绍生个小妹妹,给你生个媳妇出来,也省的我操心了。”
汪鸿业被汪爷爷说的脸都红透了,“您别瞎说了,什么娃娃亲,那都是封建糟粕。”
汪爷爷又笑起来,他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当初确实有这种想法,但楚绍是男孩啊,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惦记这事,还总跟张凤娟说,让她努努力,再怀个女孩出来,张凤娟一笑就过去了,再后来,他下放,这种事,他更是想不起来了。
汪爷爷从头到尾就是开玩笑,可有些人,却没把这个当玩笑。
这个有些人,说的就是楚月。
前世里,汪爷爷刚平反没多久,他就死了,汪家眼看着要好转的情况,又降了下去,过了四五年,汪鸿业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他姑姑,也就是汪爷爷唯一的女儿,突然找到楚家,说当年两家有婚约,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两个孩子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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