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爷爷对韩继彬感情深,自从想通这一层,他心里就欣慰了许多,而韩奶奶对韩继彬的感情稍微淡一些,但这么些年,她对韩继彬和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好,知道他没有忘了韩家,她心里也高兴。
韩奶奶坐在床上,把钱点了一遍,然后又点了一遍,确定没数错以后,她把郭有棉送来的手绢放到一边,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磨得都快透明的旧手绢,把这些钱和家里之前的钱放到一起,仔细的压平以后,她又掀开褥子,把它们放了回去。
屋里木柴正在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韩生义往灶膛里又添了两根柴,而韩爷爷的声音也恰好响了起来。
“不知道老大他们一家子怎么样了,咱们走的时候,生武才六岁,现在应该上小学了,半天小时候瘦,不知道现在胖点没有,女孩太瘦了不好,身体容易亏损,还有生文,他今年应该十四岁了吧,都是大孩子了。”
听着韩爷爷的话,韩奶奶也想起这几个孩子来,只是跟韩爷爷不同,韩奶奶印象里这几个孩子的脸都有些模糊了,回想一会儿,韩奶奶重新低下头,“少操心人家,他们过得再不好,也比你过得好。”
韩爷爷:“我知道,我这不是有感而发嘛,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看见他们,半天小时候多可爱啊,等她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孩子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就像老大,一眨眼,就从这么高,长的比我都高了。”
韩爷爷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韩奶奶跟他心情差不多,所以没有出声打断他。气氛变得温馨起来,韩爷爷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韩生义:“生义,你还记得你半天妹妹吗?她小时候一看见你就哭,哈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小丫头谁都不怕,就怕你。”
韩生义勾唇,“记得,现在她应该不会再怕我了,都不认识我了。”
韩爷爷刚要点头,却见韩生义弯下腰,拿起家中的背篓,“柴快没了,我再去捡一点。”
说完,他推门离开了,韩爷爷的倾诉欲没得到缓解,他转过头,看向韩奶奶。
韩奶奶头也不抬:“没工夫,不想听,不想说,出门右拐,找老宋去。”
韩爷爷思索一秒,痛快起身:“行。”
……
另一边的晒谷场上,因为陈大红闹了一通,暴露出来了周小禾的问题,很多人都要查一遍自家的工分,才愿意领粮食。还有的人眼看着陈大红给自己加了两个工分,就开始闹说自己也少工分,这种人就是冲着占便宜来的,大队长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交给副队长张庆发,让张庆发带着这些人上一边核对去,剩下的人则继续领粮食。
张庆发为人迂腐,还特别认死理,他比某些村民都犟,在他这撒泼打滚是不管用的,必须拿出证据来,他才会给人加工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半天,到最后,这些人不仅没占上便宜,还把自己的精神整崩溃了。
……
楚绍的名字在最后一页名单上,大家全都领完了,才轮到他和楚酒酒,在他们俩后面,就剩下今年刚分家的零星几户人家。楚酒酒是又饿又累,却执意不肯走,好不容易等到大队长念出楚绍的名字,他俩赶紧走过去。
没几个人了,剩下都是来看分粮的人,这年头,看热闹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既打发时间,还好玩。
大队长不再扯着嗓子喊,他趁不用说话的空档,赶紧喝了几口水,然后就用平时的音量对两个孩子说道:“楚绍的工分是九百七十二个,楚酒酒的工分是四十六个,一共一千零一十八个,再加上人头份,你们家能领一百九十二斤一两六钱,来,楚绍,酒酒,你们看看。”
大队长把名单递给两个孩子看,楚绍的眼睛根本没往名单上瞟,在大队长递过来的时候,他还往回推了推,“不用看,陈伯,我相信你们。”
楚酒酒在一旁垫着脚,她快速看了一眼大队长递过来的名单,然后低下头,她回想名单上的数字,发现大队长念的没错,一个数字都没错。
记分员已经把粮食称好了,满满一麻袋沉重的粮食,楚绍要把它扛起来,楚酒酒怕他压坏了,连忙说:“楚绍,咱俩一起抬吧。”
楚绍:“……你歇着吧,跟你一起抬,还不如我自己扛轻松。”
话音刚落,他屏住呼吸,猛地一用力,将近两百斤粮食就被他扛到了肩上。整整一百九十二斤,楚绍能扛起来不假,但他扛的一点都不轻松,闭上嘴,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楚酒酒跟在他身边,替他在后面托着沉沉的麻袋。
终于到了家,楚绍把麻袋放下的一瞬间,都感觉不到肩膀的存在了,他龇牙咧嘴的,楚酒酒连忙跑到堂屋,从立柜上拿出一个竹筒来,自从得知了项链的神奇功效,楚酒酒就多了一个习惯,不管用得着用不着,都在家里保留三个竹筒的项链水,以备不时之需。
把竹筒拿出来,递给楚绍,楚绍接过来,吨吨吨的喝下去,刚喝的时候是没有效果的,大约等上半分钟,才会起效。楚绍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在院子里解开麻袋的绳子,他拿平时用来舀水的水瓢舀粮食,准备就这么一趟一趟的把粮食转移到粮缸里去。
舀了两瓢,肩膀好像没之前那么疼了,身体变好,楚绍终于注意到了楚酒酒,她垂头站在麻袋旁边,秀气的眉毛淡淡拧着,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番茄苗上,一看就是在发呆,再次觉得不对劲,楚绍扔下水瓢。
“从晒谷场你就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听到楚绍的声音,楚酒酒的目光从番茄苗上挪开,她仰起头,看向楚绍:“爷爷,我饿了。”
楚绍:“……”
午饭就是用这些新发的粮食做的,楚绍熬了一大锅粥,打开柜子,拿出他们之前买的新疆蜜枣,楚绍看总共也没剩几个了,干脆全都倒进了锅里,过两天他们还要去镇上,到时候再买一点就是了。
吃过午饭,楚绍继续转移粮食,而楚酒酒端着一碗剩下的粥,敲响了韩家的门。
把粥递给韩奶奶,楚酒酒问:“生义哥去哪了?”
这问题韩奶奶也想知道。
“说是去捡柴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午饭都没吃。”
韩奶奶回答的不太痛快,饭做好了,小的没回来,老的也没回来,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楚酒酒一听,又把粥碗从韩奶奶手里拿了回来,“那我去找找,韩奶奶再见~”
韩奶奶:“……”
韩生义不可能乱跑,他要么在菜地,要么在山上,楚酒酒先去菜地看了看,倒是省力气了,韩生义就在菜地旁边的树下面,他躺在树荫凉里,正闭着眼睛睡觉呢。
楚酒酒端着粥,不敢跑太快,所以她只是快走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到韩生义旁边。
“别睡啦,起来吃饭!”
一瞬间,韩生义还以为自己梦游回到了牛棚里。
……
坐起身来,韩生义看看楚酒酒,又看看被她端在手里的粥碗,他把碗接过来,就着碗沿喝了一口,发现比他们家平时做的甜,他问:“粮食领回来了?”
楚酒酒点头,“一百九十二,不到二百斤,可重了,楚绍差点被这些粮食压趴下。”
韩生义笑了一声,把粥碗递到嘴旁边,他又喝了两口。
热粥已经变温粥了,韩生义喝的慢条斯理,楚酒酒看他喝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怎么没回去吃午饭,我看韩奶奶都有点不高兴了。”
韩生义用手背擦了擦唇角,他回答道:“没事,奶奶就是这样的脾气,我回去跟她认个错就行了。”
他只回应了楚酒酒的后半句,却没回答前半句,楚酒酒平时是意识不到这些的,但今天她心里藏着事,而且经过了上午的那一出,现在别人说什么话,她都要过一遍脑子才行,还别说,这一过,真让她发现了一些平时不会发现的东西。
比如,韩奶奶对生义哥很严厉。
比如,生义哥在逃避问题。
楚酒酒抱着膝盖,安静一会儿,她突然问道:“生义哥,你见过会无缘无故对别人不好的人吗?”
韩生义喝粥的动作一顿,扭过头,他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没见过,如果有人对别人不好,一定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可能,只是你还没发现。”
楚酒酒眨眨眼,又问:“那生义哥,你遇到过表面特别喜欢你,但实际上,她是很讨厌你的这种人吗?”
韩生义望着楚酒酒,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楚酒酒的眼睛太干净,根本无迹可寻,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遇到这种人了?”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遇到过。”楚酒酒答。
韩生义抿起唇角,“嗯,遇到过。”
楚酒酒瞪大眼睛,还真有这种人啊!
她是个孩子,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人很坏,却不知道有人可以很坏的同时,还伪装的特别好,楚酒酒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可今天,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不说话了,韩生义只好又问了她一遍,“你今天也遇上这种人了?”
楚酒酒有些苦恼,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感觉自己遇上了,可是,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为我觉得……我觉得她不该是那种人啊,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太乱了。”
她从晒谷场想到现在,她谁也不敢告诉,就怕自己想错了。赵石榴也爱装,但楚酒酒一眼就看透了赵石榴的本质,所以不管她怎么装,楚酒酒都不惊讶,甚至还能当笑话看。可周小禾不一样,她跟楚绍无冤无仇,又是村里公认的好媳妇、好同志,她丈夫还是赵连长呢!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楚酒酒想不通,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而且,全村人都看不出她的本性吗?她就真的能装这么好吗?
眼看楚酒酒大脑都要冒烟了,韩生义沉默一会儿,对她说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酒酒,你可以对自己有自信一些,想想看,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只怀疑她,她做了什么,才会让你冒出这样一种你从来都没出现过的想法。”
顺着韩生义的话,楚酒酒立刻想起陈大红这张脸来,那么多人,就陈大红被抹了一个工分,还漏算了一个工分,三个错误,出现在不同的三天,却全都错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巧合的过了头了。
而且根据陈大红说的话,她和周小禾是有矛盾的,只是平时没爆发出来,所以大家都不知道。
还有,周小禾当时的反应,当时看,楚酒酒觉得没什么问题,现在回想,她发现周小禾应对的速度太快、太完美了,两三句就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抹掉工分是因为笔不好,漏算了工分是因为她那几天不舒服,头晕中暑。要是换了别人,谁能这么快的想到为自己开脱,单是震惊,就要震惊上好一阵子吧。
更别提,她的开脱还是隐晦的开脱,借着道歉的名义,给自己树立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形象。
楚酒酒越想越心惊,混乱的脑子也越来越清晰,正好这时候,韩生义又在她身边说道:“酒酒,有句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
刷的一下,楚酒酒站起身来。
她攥紧拳头,“我要回家一趟。”
说完,她飞快的跑了,跑到一半,她回过头,对韩生义挥了挥手,“生义哥,你吃完了把碗带回去,晚上我去你家拿!”
然后,她再度转身,这次她没再回头,韩生义拿着粥碗,心情十分复杂。
所以,他就是个解答问题的工具人是吗?
……
楚绍把粮食都转移好了,然后就蹲在门口的迷你小菜地里捉虫子,一边捉,他一边埋怨起韩生义来,月初就说要给他们家弄小鸡仔,现在都月末了,鸡呢?鸡呢??
就知道他不靠谱,还不如去镇上的黑市买。
但是黑市上的鸡仔太贵了,公的五毛一只,母的八毛一只,买回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而且去黑市买东西有风险,要是碰上抓投机倒把的,连买东西的都要一块倒霉。
在这种事上,楚绍不敢冒风险,所以,他也就是在心里埋怨韩生义两句,事实上,这件事还是得靠韩生义。
韩生义认识公社的人,发种子和树苗的干事,手里也有小鸡小鸭等家禽苗,楚绍是跟人家说不上话,那就只能仰仗韩生义了。
……
楚绍翻动菜叶,捉虫子捉的很专注,连外面传来跑步声都没听见,突然,一个人影跑进他家院子,拽住他的胳膊就是一顿拉扯,“爷爷,快跟我进屋,我跟你说个事!”
楚绍猝不及防,一个没稳住,便坐在了新长出来的番茄苗上。
番茄苗哀嚎一声,当场香消玉殒。
楚绍:“……”
“楚!酒!酒!”
“说你多少遍了,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天天疯跑,没个女孩的样子!”
楚酒酒都顾不上跟他计较了,她焦急的跺跺脚,“我真有事!爷爷,咱们进去说。”
楚绍还想教训她,但看她这着急的模样,楚绍狐疑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拍了拍沾了一堆土的屁股,楚绍跟着楚酒酒进屋,“最好你是真有事,不然……”
楚绍陷入沉默。
好吧,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惩罚楚酒酒的措施,体罚他不忍心,罚她不准吃饭,他又怕楚酒酒饿出毛病来,罚她不准上学,笑死,楚酒酒本来就不想上学。
太惨了。
他这个爷爷当的真是太惨了。
……
来到屋里,楚酒酒跑到卧室,从空空的衣柜里拿出楚绍之前买的笔记本和铅笔,她把笔记本摊开放在床上,然后跪在床边,认真的在本上写了一个D字。
紧跟着,她抬起头,问向楚绍:“爷爷,你看这是什么?”
如今全国很少有开设英语课的学校,首都已经开了,但小学不教英语,上了初中,才有人生的第一堂英语课,楚绍的妈妈是高材生,她在家里给楚绍上课,所以即使还没上初中,楚绍也已经接触过一点英语了。
就是还不太熟练。
皱眉看了好一会儿,他不确定的说道:“这是不是英语里的大写D啊。”
楚酒酒一听,顿时蹦起来,“你也觉得像对不对!爷爷我跟你说,我在记分册里看到这个了,就在你名字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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