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试过和周誉这样相处,不是针锋相对,不是你追我赶,更没有冲突与挣扎,有的只是平静与安宁。
好似在这一瞬间,连时光都慢了下来,呼吸间也满是静谧。
没人说话,也没有嬉笑和愤怒,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煞从鼻息间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喷气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黑煞打喷嚏连带着身子也在抖,沈菱歌被突然的晃动吓了一跳,脊背瞬间挺直,手指不安地抠紧缰绳,那段不好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一样两人同骑,同样的马儿,同样的姿势。
但和上回不同的是,这回有双手臂紧紧地圈着她,像是风雨中唯一的支撑。
“没事,他在撒娇呢,这是嫌弃太慢了。”
黑煞是宝马烈驹,往日都是驰骋在沙场之上,奔袭千里,威武神勇,它跟着周誉这么多年,早就适应了飞驰的速度,突然叫它慢悠悠地散着步,也难怪会不习惯了。
沈菱歌却觉得很新奇,好奇的探头去看,“马儿也会撒娇吗?”
“如何不会,是活物便都会撒娇。”
沈菱歌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毕竟她之前养过獢獢,它不也是瞧着威猛极了,其实是个粘人精。
刚捡着时不过藤球大小,明明给它做了个狗窝,可它偏偏不肯待,到了夜里就跳上她的床,抱也抱不走。
许是被人遗弃的记忆太深刻,它就可怜兮兮地缩在被子上,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时儿可怜巴巴地发出几声呜咽,任谁瞧了都会心软。
后来她也习惯了,小院空寂冷清,时常都是她一个人待着种花看书,有个獢獢陪着她,才算填补了独自一人的空白。
这么想着倒是没那么怕黑煞了,动物没人那么复杂,它们只有单纯的喜欢与不喜欢。
黑煞在闹情绪,不肯往前走,正好也骑了有好一会,周誉便拉动缰绳,停了下来,率先翻身下马。
“下来,我们先哄哄这倔小孩。”
沈菱歌迟疑地哦了声,伸出脚去够那马镫,但这马镫是根据周誉的身量所制,对于她来说有些远了。
她又不愿开口向周誉求助,便只能憋着气,用脚尖去够那铁疙瘩。
可这玩意像是在和她开玩笑,好几次都堪堪擦过她的脚尖,但就是踩不稳,偏偏她又不敢伸得太长,生怕没坐稳就整个人栽下去了。
周誉在一旁看着她费劲的样子,注意到她脚上并未戴着那条脚链,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说错了话。”
沈菱歌狼狈地撑着上身,不解地低头看他,他又说错什么了?
“并不是所有活物都会撒娇的,至少有人就不会,向我开句口便这么难?”
大约是方才的气氛太好,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周誉是谁,没有阶级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差,只是单纯的两个人。
在周誉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急着拒绝和推开。
而是比较了一下难度,最后还是确认,服个软更简单。
周誉耐心地等着,在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掌放进他掌心的那一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握着她的一只手,再扶着她的腰,将人轻松地带下了马。
等下了马,才发现周誉没说错,这小家伙脑袋不停地摇晃着,鼻子在喷着热气,还有暴躁地刨地动作都在表示,它正在发脾气。
这还真是长见识了,还好她的獢獢除了黏人之外,倒是从来不会发脾气,只可惜,这一世怕是再没机会遇见獢獢了。
沈菱歌看着黑煞,一时有些低落,恰好这时,周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不要试试?”
她再抬头才发现,在草场附近巡逻驻守的下人,送来了好些东西,有刷子还有马儿喜欢的豆子玉米等,倒真有两分他说的哄哄的意味。
周誉拿了筐中的马刷,正熟练地给黑煞刷毛,这倔家伙方才还摇晃着脑袋,怎么都不肯停下来,这会却乖乖地任由他梳着身上的毛发。
今日真是打破了沈菱歌太多的认知,她以为的周誉应该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
就算知道他上阵杀敌,在外都是和将士们同食同宿,但给马梳毛这样的事,总觉得不该是他会做的。
且从他如此熟练,以及黑煞对他亲昵的态度看,还不是偶尔,是时常会这么做。
“王爷都是自己亲自做这些事的?”
“怎么,瞧着不像?”
“确实有些意外。”
“行军打仗,不仅将士是同伴,马更是,尤其是危难之间,马甚至比人更可信。别看它这会脾气很大,它其实受过不少伤,最重的一回,险些被穿破肚子,便是这样,它也带着我冲出了重围。虽已让大夫缝扎,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明明该是很沉重私密的话题,却被他说得轻飘飘的,可越是听着轻,越说明其中的不易。
沈菱歌看着黑煞隐在毛发深处的那道伤痕,眼里满是心疼。
以往她只知道,周誉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也知道只要是战争,便总有伤亡,但在她的心中,或是说在所有大周人民的心中,他便是战神。
战神如何会输,如何会受伤。
直到这会,她好似才明白,他和黑煞是一样的,他是人,并不是真正的神,只要是人便会受伤,哪会永远的战无不胜。
她猛然间想起,幼帝登基的第四年,周誉会带着将士前往绞岭平乱,在山谷中遇伏,他与所带的五千将士,无一生还。
如今已是崇安二年,也就是说在后年的冬日,周誉将会葬身绞岭。
“平日胆子不是很大,这就吓着了?”周誉见她盯着黑煞的伤口发呆,眼里有几分笑意,而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额头点了点。
沈菱歌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周誉便有些心虚,甚至不敢看他。
她自己都被命运所掌控,她还有机会去改变他人的命运吗?
现在离崇安四年还有两年多时间,这会说那些事,还太早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或许,在出事前,她还能有机会提醒他……
“别怕,那次之后,我便不带它出征了,也再没叫它受过伤,来,试试看,黑煞最喜欢吃豆子。”
许是想到他将来会有的遭遇,沈菱歌没有再拒绝,周誉抓了把豆子,漏了一半在她掌心,先示范了一遍该怎么做。
沈菱歌尽量忘掉脑子的事,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掌朝着黑煞递了过去。
黑煞这会脾气已经被周誉顺得差不多了,看到喜欢的豆子,从鼻孔间出了些热气。她只觉得,掌心一片潮湿,再反应过来时,它已伸出舌头,将她手掌心的豆子飞快卷走了。
许是吃得很高兴,黑煞还朝着她拱了拱脑袋,这是不带攻击性地动作,轻柔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它脑袋上的毛并不扎人,反而蹭着还很舒服。
沈菱歌惊喜地抬头看他,“黑煞这是喜欢我吗?”
周誉勾着唇笑,“它本就对你没什么敌意,不然你以为,上次是如何坐上去的。”
说着还伸手在黑煞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平日都不许人近你身,这会倒是不闹了,真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东西。”
沈菱歌欣喜地亮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她这样放松又自然的模样,是周誉极少瞧见的。
不禁心头有些发软,心情愈发的好,看来今日让她来跑马,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之后,沈菱歌不仅喂了马,还给它梳了毛,她与黑煞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她也不怕它了,甚至还能不用帮助,自己独自上马。
等稳稳地坐在马上时,还有了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竟然主动地朝周誉露齿笑了。
故而在周誉问想不想跑一跑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周誉利落地翻身上马,她感觉到了身后一沉,这也是头一回她明知道他在身后,却没有抗拒。
“若是觉得快,便喊我停下。”
周誉自然地将双臂圈过她的腰身,握紧了缰绳,俯身在她耳畔道。
他明明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就是一句交代,可沈菱歌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朵,闷声嗯了句。
她从葬身火海再睁开眼,这短短数个月,每日都是紧绷着的,没有一刻松懈,她活得很累。
此刻,这里没有旁人,没有世俗的眼光,她可以丢掉一切包袱,就让她短暂的忘掉所有,只是单纯的骑马。
在听见她回应的同时,黑煞已经朝前飞奔而去。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耳边是疾驰的风声,鼻息间是夏日的味道,她从没有如此放松又自在过。
闭上眼仿佛整个人都轻了,甚至有种此刻伸出双臂,便会腾空而起的错觉。
她未曾想过,骑马竟是如此洒脱又畅快的事情,能让人忘记忧愁,忘记烦扰,忘记自我,纵情享受此刻。
但可惜,时间无法永恒,再无际的草场也有尽头,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当马儿停下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还是沈菱歌,他也还是高高在上的齐王。
不远处,周雁荣骑着马靠了过来,“四哥,菱歌。”
“见过王爷。”
与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吴绍秋和赵琮等人,两边打了照面,皆是纷纷向周誉行礼。
周誉看着心情不错,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菱歌,原来你与四哥在一块,我还找了你好久,以为你走丢了,瞧见你没事便好。”
而关于这个,沈菱歌早就想好了理由。
方才该放纵的也放纵过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是该回到现实了。
这会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下,她用感恩的口吻道:“荣姐姐猜的没错,我是险些走出了草场,幸得王爷指路,又瞧我细胳膊细腿的,才说带我来寻你,今日真是多亏了王爷,不然许是真要走丢了。”
她说的自然又诚恳,听不出半点停顿,其他人即便觉得凑巧,但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口中都是夸王爷仁义。
“还好是遇上了四哥,不然你若出了事,我该内疚死了。”周雁荣给这件事定下了结论,往后就算再有人提起,他两孤男寡女同骑的事,那也是顺路带上,是桩善举。
沈菱歌松了口气,就听周雁荣略带羡慕地道:“黑煞是出了名的不好亲近,居然能让你近身,这是很喜欢你呢,可得抓着这个机会,多骑会才行。四哥没那么小气吧?要不,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先跑到庄子上。”
草场在城郊,这会赶回城内用午膳有些晚了,便打算在庄子上用些,这是来的路上就定下了的。
只是,这让正准备要下马的沈菱歌,陷入了为难的境地,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
周誉方才所有的好心情,终于在她急于撇清关系中,跌倒了谷底。
面无表情,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淡声道:“怎么?沈姑娘是觉得本王的黑煞委屈了你?”
周围的人皆是被他这句话给吓到了,再看沈菱歌已经没了方才好奇暧昧的眼神,全都成了同情和怜惜。
这位爷还真是如传闻所言,美色当前面不改色,如此美人,真是可惜。
“王爷说笑了,能坐王爷的爱马,是我无上的荣幸,何来委屈一说,我只是怕您带着我,会影响了您比试。”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还不足以影响到我。”他冷着脸嗤笑了声,而后不耐地朝着周雁荣道:“还比不比了。”
“比,比比比。四哥你别那么凶嘛,菱歌又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把人吓着了。来,咱们一块比,看谁先跑到庄子上,赢得人,我将新得那柄弯刀奖给他。”
这种比试也就图个乐子,没什么规则可言,可周雁荣的开始还在喉间,一匹乌黑的烈驹便破风而出,消失在了眼前。
“四哥你赖皮!我还没说完呢,驾!四哥等等我。”
沈菱歌虽是做了准备,但还是被这飞驰之势给震住,同样是在跑马,她却感觉到了一丝与方才的不同。
周誉这是又生气了。
她在开口之前,就想到了,他会生气,毕竟以他的性子和骄傲,定是不容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
但她也是无计可施了,在惹恼他,与给他做妾相比,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不仅在给他下决断,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越是了解他多一点,就越是不受控地,对他滋生出别样的好感,这种好感与前世和表哥的好感完全不同。
不是感恩,不是对强者的崇拜,而是单纯男女之间的悸动。
她必须在念头滋长之前,将其掐死在萌芽阶段。
不然早晚又是另一场大火。
她在胡思乱想,而周誉已经骑出了很远,远到将周雁荣等人甩开了半个草场,根本看不见身影,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沈菱歌屏息静气,等待他的怒火,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周誉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方才演得像不像?”
沈菱歌:……?
“演?王爷是说什么?”
“凶你那两句,有没有被吓到。”
沈菱歌是越听越糊涂了,什么意思,他的生气都是故意演的?
“怎么,只许你骗人,还不许我演一演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放心,在你点头之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我之事。”
沈菱歌闻言,大为震撼,“等等,什么叫你我之事?王爷还请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不就是上次落水,她还欠着他一条命,除这之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他为何要说的如此暧昧不清。
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一般,还要用上这等暗度陈仓的手段。
可周誉根本就不回答她的话,反而提起了别的,“上次送你的链子,丢了?”
“没。”但压在箱笼底下,和丢了也差不多了。
周誉原想说,丢了便丢了吧,也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结果她说没丢,他就更加高兴了。
那条链子是在回京之前,他回驿馆的路上,临时进铺子买的。
当时想着她送了他香囊和平安符,还舍身为他挡下火焰,他愿意接受她的示爱,也该有所表示。可他随身从不带这些东西,这才挑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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