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歌其实很讨厌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地看,但没办法,谁让面前这是贵太妃,身份地位摆着,她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憋着。
她小步上前,微微仰起头,低垂着眼眸,看上去规矩又柔顺。
贵太妃由宫女扶着坐起,瞧着她精致美艳的面容,伸出带着指套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划动。
“果真是天姿国色,难得的好模样,怪不得人人瞧了你都喜欢,连哀家同身为女子,瞧了都要动心。”
她的指套顶端有些尖锐,抚摸在沈菱歌的脸颊上,有些许刺痛的感觉。
沈菱歌不确定她是不是话中有话,什么叫做人人都喜欢,这个人似乎不是指周允乐,难道她知道了别的什么?
她只能强忍着害怕,继续说好话奉承她:“有贵太妃娘娘明珠在侧,臣女黯淡无光。”
“真是好灵的一张小嘴,好了起来说话吧,赐座。”
贵太妃松开了手,在旁边的锦帕上擦了擦,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碗,掀开抿了口。
沈菱歌千恩万谢后,才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但也不敢坐实,只敢搭着坐在凳子的前半部分,几乎将谨小慎微刻在了骨子里。
“你可知道,今日是谁召你进宫的?”
“是陛下。”
贵太妃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沈菱歌则是目不斜视,不敢看更不敢动手。
“是,哀家听说,有个奇女子,不仅被陛下赐了道观,还批准代发修行。知道你今日要进宫,便想先叫来瞧瞧,到底是何人胆敢蛊惑君心,叫陛下赐了如此荒唐的旨意。这会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特别的很。”
沈菱歌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贵太妃这都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魅惑陛下了。
她哪里还敢坐着,立即做出慌乱的样子,起身跪下请罪,“民女不敢。”
“不敢?哀家看你倒是敢的很,不然你说说,正是芳华的年岁,为何不愿嫁人非要出家不可。”
沈菱歌直觉这个问题要是回答的不好,可能会有危险,这贵太妃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如今没有人能帮她,只能靠她自己活下去了。
闻言,她脑子飞快地转着,而后飞快起身,恭敬地跪了下去。
她的额头贴着地面,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道:“臣女命苦,自小母亲早逝,祖父祖母也相继病逝,算命的大师卜卦,我乃天煞孤星的命盘,不仅刑克父母,至爱之人还会死于非命,但父亲怜惜臣女不信大师之言,将我送至外祖家抚养长大。”
“去年外祖病逝,我才辗转回到京城,没想到我回家不过数月,父亲便被冤入狱,我又从马上跌落险些身亡,竟是对上了所有的卦辞。我不愿牵累家人,也不想嫁人后连累未来夫君,早有出家之心,又唯恐出家太过荒唐家中不允许,有幸遇上陛下,这才斗胆求了恩典。”
“臣女不敢有半句欺瞒,还望贵太妃娘娘明鉴。”
许是她这哭诉来的太过突然,贵太妃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愣了会,才喜怒莫辨地说了句:“那倒是哀家冤枉了你。”
沈菱歌咬着牙,满脸是泪,真真是我见犹怜:“贵太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家中一问便知。”
她也没说谎,她的身世便是这么惨,就是那个天煞孤星的卦辞,是她临时编的而已。
贵太妃正想要说什么,就见屋外有宫女匆匆进内,在她耳边说了句,便听她语气有些不善:“这么快就知道了?去查查谁的嘴这么松。”
“娘娘,乾清宫那边急得要人,陛下身边的明公公在外等着呢。”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小太监也想爬到哀家头来?”
“娘娘息怒,要不奴婢出去说说。”
“罢了罢了,反正人也见过了,没什么新鲜的,带走吧带走吧,免得又说哀家干涉陛下的自由。”
沈菱歌跪伏着时,还在想会不会又有什么波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成功了,从大殿出来时,手心都是汗。
外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这次倒是她认识的,是周允乐身边的小太监,上次也是他来传的旨,好像叫什么明礼,长得白白净净的,沈菱歌对他有点印象。
明礼一见沈菱歌出来,赶紧迎了上来,“姑娘没事吧?”
“没事,娘娘很和蔼,也没怎么为难我。”
“那便好,姑娘这边请。”
有明礼带路,这次没有不长眼的人再敢出来拦人,这次直接到了乾清宫外。
殿门外守卫森严,不等进内,她就感觉到了股寒意,自脚底往上钻。
同样在殿外等候了会,才有人探出脑袋,请他们入内,但奇怪的是,进了殿内反倒冷清,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了。
殿内门窗紧闭,还点着浓重的熏香,味道很是刺鼻,沈菱歌入内便皱起了眉,这样的味道,周允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不等她好奇,就知道了为什么,寝卧内,周允乐满面通红地躺在床上。
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明礼立即跪下,“还请姑娘救命啊。”
沈菱歌被他这一跪,搞得彻底懵了,在宁寿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贵太妃别有所图,才会召她进来,如此一看,召她的人分明还是周允乐。
那日肖伯言说周允乐病重,她还以为是假消息,毕竟周誉看着并不担心。
可如今一看,却十分的严重,他满脸通红,甚至脸上还发了些许红疹,看上去尤为憔悴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病得如此重,可是有找太医?”
“寻了,可太医们开的方子都不管用,如今齐王殿下下落不明,贵太妃又把持着内廷,根本没人在乎陛下如何。”
沈菱歌结合了上次周誉所说,有些明白了,他们是巴不得周誉和周允乐出事,最好还是在那所谓的惠王进京之前。
“可你寻我没有用啊,生病得找大夫,你找我有什么用啊。”
“是陛下半梦半醒间总喊先皇后以及您,奴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出此下策。”
明礼这才把最近的事一一说来,周允乐已经病了七八日,起先他不仅发热还呕吐不止,当即就喊了太医。
可太医们根本就不好好诊断,开了药喝了也不见效果,他便猜想他们是故意的。
明礼是周允乐的贴身内侍,周允乐若是出事,他也绝对没好下场,故而他是最不想周允乐出事的人。
为了怕他们以为周允乐命不久矣,更要下毒手,他便在屋内点满了熏香,关上门窗学着周允乐的样子砸东西骂人,假装周允乐已经病好了。
好在周允乐平日便喜怒无常,也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上朝不见人,齐王失踪,人人都关心怎么趁机争权夺势,这个便宜皇帝不出现更好。
倒是真的瞒住了,没人发现周允乐重病不起。
明礼找沈菱歌,一是周允乐说梦话喊了沈姐姐,二就是期盼沈菱歌能联系到周誉,除了齐王,没别人能救陛下了。
“沈姑娘,如今可只有您能救陛下了啊。”
“你让我先想想。”沈菱歌捏着掌心,来回地在屋内转圈,她又不会医术,在宫里更是举步维艰,她能做什么?
但周允乐毫无保留的帮过她,她也不能把人丢着不管,她靠近床榻,近距离看了眼周允乐。
用手背搭了搭他的额头,果真是烫的吓人,只怕是得了风寒,至于那些红疹就不知是为何而来的了。
“乾清宫内有多少人可以信任的?”
“不多,大概有四五个人可用,还有些身份不明。”小皇帝不管事,身边自然跟筛子似的,哪儿的人都能往里钻。
“陛下的病知道的人多吗?”
“奴才一直瞒着,大多数人以为陛下早就好了。”
“那你按我说的去做,准备两大桶的热水,还有这几种药材,想办法煎熬成汤。”
这还多亏了周誉刚病了遭,沈菱歌有些照顾发热病人的经验,至于管不管用,都得看周允乐的造化了,她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很快明礼便将热水给准备好了,沈菱歌按着之前的法子,让明礼给他不停地擦身,热度真的慢慢降了下来。
“这红疹,只希望不要是那种病才好。”
若真是那病,她怕是也走不出这宫墙了。
沈菱歌看着屋内,来来回回忙活的明礼,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
她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第一次如此期盼周誉快些出现。
周誉,你到底在哪。
-
与此同时的城郊,肖伯言将最新的密函呈上:“爷,惠王的兵马已经过平阳了。”
“继续去探,还有京中若有动向,及时告知我。”
“爷,沈姑娘被召进宫了……”
第55章 他绝不会让她,陷入孤立……
周誉从沈家出来后, 没急着回齐王府,他对外也还是生死不明。照他所说的,朝中之人都不值得忌惮, 唯一有威胁的便是惠王,故而直接出城, 盯着惠王的动向。
惠王既然要上京,定是做足了准备。
之前在抄柳明高家时,便发现了他与一人的密信往来, 原先周誉想不通是何人, 如今那幕后之人已急不可耐地自己钻了出来。
胡余两家还自以为聪明, 能把控惠王,请他进京安抚朝堂, 等着做拥护新君的肱股之臣。
殊不知,他们才是最愚蠢的棋子, 真正下棋的人, 是他那位好兄长。
果然在探子报上的消息中,惠王早已离开封地, 正在快马往京城赶来。若真是胡余两家请惠王进京的, 怎么可能动作如此迅速,且据探子说,惠王带了足有五万兵马。
说他毫无准备,被人怂恿上京, 才真是骗傻子的话, 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中守备如今有多少可调动的。”
“回爷的话,三大营守备共计十五万,加直隶驻军约莫十七万,但无法全部调动。”
调动京城军队需得有掉兵符或是旗牌, 周誉被封齐王兼军中主帅,自然可调度兵马,但他所掌的是西北军营的二十万大军,而非京中三大营。
三千营、神机营、五大营之中又以五大营的兵马最大,要想调动兵马,就得兵部或是皇帝下令。
“我记得军中统领好似姓魏。”
“王爷没记错,统领是魏长峰魏大人,前年还娶了余家的嫡女为续弦。”
“姓余的倒是豁得出去,魏长峰的年纪都能给他孙女做爹了吧,逢年过节魏长峰上门拜贺,好一派祖孙三代同堂的其乐融融场面。”
周誉毫不遮掩自己话语中的嫌恶之意,他讨厌京中这些奉承往来的风气,便是从这来的。
肖伯言也被他的话给逗笑了,“爷,那如今可怎么办?魏长峰恐怕早与余家同气连枝,只怕到时惠王入京,非但不会阻挠,还会大开城门相迎。”
讥讽归讥讽,兵权在别人手中,确实有些被动。
“我在京中尚有五千人马,你拿我的玉符让戚旭尧明日来见我。”
周誉有一万的私兵,是他父皇在世时,特许他招募操练,除他之外,无人再能有这样的殊荣。
这一万人,由他常年操练,比军中的兵马更加勇猛,也更加敢拼不服管教,唯独只听周誉一人的命令,便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听。
“可咱们只有五千如何能胜五万啊?”
“我自有安排,宫内情况如何。”
肖伯言虽然担心,但他对周誉的决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将吩咐传了下去,再返回来。
“贵太妃还是一样,与胡余两家往来密切,倒是陛下的乾清宫有些古怪,近来殿门紧闭,恐是病情反复。”
柳明高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周允乐,一直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东西,让他变得性情暴躁,若不是周允乐聪明,发现后倒了些,恐怕早就成了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但他到底是年纪小,之前没察觉吃了,如今便有些控制不住。
“让人去盯着,他不能死。”
“是。”肖伯言应下,而后想起方才探子来报的另一件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老实地讲了:“沈姑娘被召进宫了。”
周誉原是在写信,闻言动作一顿,捏着笔杆的手猛地用劲,笔杆应声断裂。
“再说一遍。”
肖伯言就知道会这样,在知道消息后才不敢第一时间告诉周誉,他跟着王爷这么多年,知道他从不会被外事所动摇意志,直到沈菱歌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他为她一再破例,一再改变自己的底线,如何能不叫他担忧。
“昨日宫内传旨,召沈姑娘进宫伴驾。”
“回京。”
周誉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笔一掷,兀地起身,径直往外去。
“王爷不可啊,您好不容易才出城的,如今京中乱成一团,您不该这个时候回去。”
肖伯言倒不是不信周誉,京中便是再乱,他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敌人在明,他们在暗,没理由要把自己置身到被动的位置上。
且周誉身上还有伤,还是更适合作壁上观,指点棋局。
“让开。”周誉身上缠着布条,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股冲天的煞气,叫肖伯言下意识地挪动了步子。
“已经有过两回了,我答应过她的,不会再有第三次。”他绝不会再叫她,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之中。
等肖伯言回过神来时,周誉早已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凌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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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菱歌又是一夜的无法入眠,周允乐的情况很不好,虽然用药汤擦身后,不再发热了,可他身上的红疹子却没消下去,甚至越发越多。
且他与周誉不同的是,他一直都昏睡着,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有时候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时,也是在吐,或是在梦呓。
这情况叫沈菱歌束手无策,不禁让她想到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某种可怕的病症。
此病名为天花。
患此症者,会浑身长满红疹子,且伴随着惊厥昏迷,高烧不退等症状,前朝起有人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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