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歌见他病着, 几乎都算半个废人了,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 到底还是好奇胜过了其他, 将手递了过去。
便见他用离伤口远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沈菱歌便惊喜地发现,有股热流顺着她的脉息在全身流淌,她之前只是听闻习武之人会兼修内功气劲, 但都是听说, 没想到今日竟是亲眼见着了。
难怪周誉的身体比旁人要强劲,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拔箭,且他的恢复能力更好, 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练武不一定是为了伤人,也可以是增强体魄,你身子骨太弱了,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
沈菱歌刚要亮着眼说好,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下的套,以后?谁跟他以后。
“我可没能耐让王爷亲自教习武艺,王爷若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好好养伤,赶紧找出奸细是何人。”
说着便不再搭理他,去看云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元青去送了令牌,出去再回来时还多带了个消息,说是满京城都在抓上次行刺陛下的刺客,搞得最近人心惶惶的,很不太平。
这是正事,即便沈菱歌有意减少与他相处,还是不得不把消息告诉他。
“那些尸首应是被人处理了,不然早就引起混乱,他们应是知道我受伤了,正在四处寻我。”
“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连你也敢算计。”
沈菱歌实在是不理解,周誉前两年都在边关,脱离京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且他位高权重,他们不该投奔周誉吗?杀他做什么。
“有我在一日,周允乐永远不会由他们摆布,胡余两家,还有宫里那位谁又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给得够多,够吸引人,自然会有人敢冒风险,这便是赌徒的心态。”
沈菱歌也是太过好奇,才会下意识脱口而出,其实话出口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些都是内廷之事,与她一个平民百姓有何关系,她问这些实则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没想到,周誉既没冷面相对,也没呵斥她,竟是认真地与她解释。
她不得不承认,说正事时的周誉有种别样的威严与气魄,叫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旁人再怎么学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的。
“可害了你,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得利,还有可能会惹祸上身,实在是算不得聪明。”
“一个人自然不敢,可若是联手便有胆子了。”
见她依旧不懂,周誉便很耐心地与她讲了如今朝内的局势,他身体虚气息不足,说得很慢,但他条理很清晰,把复杂的东西,拆分成最简单的人际关系。
即便沈菱歌之前对这些人都不了解,听他说完,脑海中也大致有了印象。
“故而先帝是为了要你们能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只要你们矛盾存在,陛下就能安然无恙。”
但现在柳明高死了,这个本来的平衡板就被打破了,所以才会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这么说来,前世设计害死周誉的人,还真的有可能是柳明高等人。
他们怕周誉会一并处置他们,故而要提早对周誉下手。
沈菱歌的脑子有些乱,她原本以为柳明高死了,周誉能避开前世的死局,可现在看起来,反而还将这些给提前了。
周誉见她在发愣没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懂,“何处不明白?我再说与你听。”
“世人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王爷为何与我个闺阁女子说这么多,我便是听懂了无用,岂不是白费唇舌。”
“见识长短,与男女何干?”
曾经与他两军对垒的敌军中,便有女子挂帅的,带兵遣将习惯以柔克刚,曾与他数月僵持不下。
故而他从来不看轻女子,甚至还会训斥那些对女将言辞轻慢的将士,别看女子展现出来的都是柔弱美丽的一面,或许她胸有丘壑,藏着比男子还要远大的志向抱负。
包括沈菱歌,他起初看不惯的是她勾引人的手段,却从未因她是女子,或是她的家世看不起她过。
尤其是长久的接触下来后,她的性情也是令他倾心的关键之一。
这些从上次她赢了他的棋局,便能看出。
沈菱歌愣了愣,心底有股暖意,但想到柳明高又觉得后脊发寒,她怕因为她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你杀他,是因为我吗?”她紧紧地盯着周誉,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的情绪变动。
提到柳明高,周誉的眼底闪过一抹凶戾,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嗜血与杀意:“那是他该死。”
沈菱歌蓦地一滞,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戮,与之前的温柔,叫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消息传完了,故事也听完了,这些也都不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就打算出去冷静想想,关于前世的事。
只是她正要转身,就见周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怎么了?”
“那小子是叫元青吧?我有话要与他说。”
“他回后院去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他平日也不常在内宅走动,你若是有什么事,叫我转达他便好。”
“无法转达,我得亲自与他说。”
沈菱歌想不通,什么事是不能转达非要亲口说的,疑惑地盯着他,“你是觉得我连传个话都传不好?”
周誉见她误会了,只能清了清喉咙,又咳了两声,让她凑近些,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便见沈菱歌瞬间满脸通红,暗骂了声什么,蒙着头冲了出去。
但还好她的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在‘生病中’,及时停下脚步,让云姑寻个理由去把元青喊来。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夫说的总不会有假,您要不要还是歇歇的好。”
“我没事。”
“可您这会脸红的吓人,要不,奴婢还是去煎碗药来,不管如何,药喝了总是不会错的。”
沈菱歌闻言,脸更加的红了,她这哪儿是病了,分明就是被羞得。
她居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再逼问周誉怎么了,结果就得了个人有三急的答案。
尤其是周誉最后很是无奈地看着她:“这事菱菱帮不了我。”
得亏她方才手边没东西,不然只怕周誉就要当场毙命了,也不用去担心谁会害死他了。
元青以帮沈菱歌出府送东西为由,来了一趟,扶着周誉解决了三急,又匆匆地回了后院。
只是三急解决了,还有同样为难的事。
夏日炎炎,京中又高温不散,他这不换洗怎么能行,衣服倒也还能解决,让云姑偷偷去买几件来,可这擦身的活可怎么办。
让元青日日过来也不现实,他虽还没成年,但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在姑娘的卧房久待。
云姑倒是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但云姑既要时刻守着门,且她将来还要嫁人,这样的事她做不合适,最后算来算去,这事只能落在了沈菱歌的头上。
用过晚膳,婢女们便在屋内准备了两大桶的汤浴,她喜欢夏日泡澡时加些晒干的金银花。
这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很容易招蚊虫,金银花能清热祛毒,甚至对红疹痱子都管用,她也一直很喜欢草药的味道。
送上来的浴桶里,自然也撒上了金银花瓣,一时之间屋内烟气袅袅,清爽的花香弥漫再空气之中。
沈菱歌在心里不停地劝慰自己,进京路上她也曾说过为奴为婢都会伺候他,只要把他当外祖来伺候,就当是还他的救命之恩了。
她咬了咬牙,终究是挽起了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将布巾浸入滚烫的热水中。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周誉在一旁认真道:“我只是动作慢些,并不是废人,我自己来。”
他胸口处有伤,上衣只套着一半,沈菱歌咬着牙不吭半声,掀开他的衣服,直接将拧到半干的布巾搭在了他的背上。
湿热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金银花香,让周誉有种浑身被打通的感觉,舒服清爽,甚至连日来累积的伤痛和疲倦,都被清扫而空。
周誉并不是京中时兴的那种白皙的翩翩美男子,他的背脊宽厚,又因为常年习武操练的缘故,显得尤为的紧实。
沈菱歌前世没嫁人,与季修远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周誉放下底线,她已再没回头路了。
滚烫的布巾顺着肩胛骨在背脊上来回滚动,顿时屋内没了声响,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一个缓,在这寂静的夜里,伴着院中的蝉鸣,有种别样的和谐。
“疼吗?”
沈菱歌手中的布巾,落在了一处最长的伤口上,那口子足有手指长,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略显丑陋的疤痕。
周誉盘膝靠坐着,双目正视着前方,他从方才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心中默念着心经,不敢叫自己乱看乱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思。
闻言顿了顿,感受到她手上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这便是与黑煞一道杀出重围那次落下了,无妨,早就不疼了,你若不提起,我都记不起了。”
周誉说得很是轻松自然,可沈菱歌却满是酸涩,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会不疼呢,只是他从不与人说罢了。
当然他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这次的最为致命,箭羽刺穿了他的胸口,即便伤口止住了血,但无法遮掩那个存在的伤痕。
看着眼前这些,她反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忸怩与为难,更没有丝毫儿女情长,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甘愿为她受伤的周誉,更是伤痕累累的将军。
沈菱歌擦得很小心,生怕会弄疼他似的。
“真的不疼,你别怕。”
沈菱歌轻轻地应了句,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举着布巾从背后伸到了胸前。
两人四目相对,沈菱歌满脸的坦然,不自在的人反倒是周誉,且此刻的气氛有些不同。
周誉想说两句打破此刻的僵局,可还未开口,那湿润滚烫的布巾又落了下来。
随着她的动作,周誉极力忍耐压抑的火苗,还是忍不住的燃了起来,不知沈菱歌擦到了何处,他猛地闭上眼,闷哼了声。
这哪儿是为难沈菱歌啊,分明就是在折磨他。
“你替我拧干,我自己来。”
沈菱歌专心致志,闻言才停下动作,看着他满头的汗水,疑惑不解道:“很热吗?”
“热。”
“可天黑前刚落了雨,今儿不算热啊。”
她口中疑惑地嘀咕了两句,还打算继续为他擦身,就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以及他的叹息声。
“菱菱,我只是受了伤,并不是眼瞎耳聋,我也非圣人,心仪之人在眼前,又怎么可能心静如水。”
沈菱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他那句心仪之人,才明白了些什么,低头看了眼,脸顿时就红了,暗骂了句无赖,起身跑开了。
跑了一半又折回去,把手里的布巾塞进了他的手里,结结巴巴地道:“你自己弄干净,不然不许你再睡我的床。”
周誉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布巾,以及沈菱歌跑走的背影,愣了片刻后,低笑出声。
这世上,真没比她更好更可爱的女子了。
等到全部收拾完,又和昨夜一样,周誉睡床,沈菱歌睡那张小床,云姑则依旧是守前半夜。
即便周誉已经彻底退了热,也还是得小心病情会反复。
在睡床的事上,周誉也有不同的意见,他自然是不希望沈菱歌委屈自己睡小床,但可惜他的意见不重要,直接被沈菱歌给忽视掉了。
接下去几日,沈菱歌被迫过上了,在自己家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日子。
她要装病无处可去,只能无趣地待在屋子里,每日早起先为周誉换药喂药,空闲的时候便看看书,还好有獢獢在,能陪她解解闷。
不然憋在屋子里,日日对着周誉,定要憋出病来。
就这般过了三四日,周誉能简单地下地走动时,她的小院来了个客人。
他是跟着元青搬了几盆花一块进来的,花是沈菱歌喜欢又品相难得的,等人进了屋,便褪去了装扮,跪在了她的面前。
“多谢沈姑娘救了王爷性命,大恩大德肖某没齿难忘。”
肖伯言的父亲曾是营内将士,战死沙场,年幼的肖伯言握着染血的刀剑想要去报仇,是初上战场的周誉救下了他。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周誉身边,说是手下,于周誉而言更像是没有血缘的兄弟。
而在肖伯言的心里,周誉便是天神般的存在,他可以不认陛下不认至亲,却永远会护在周誉身前。
沈菱歌哪受得了他这一拜,赶紧让他起来,“肖将军快快请起,王爷多次救我性命,别说只是收留他,便是让我豁出性命去救他,那也是我该做之事。”
她便是这般说了,肖伯言还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去见周誉。
“宫内如何?”
“一切都按您之前的吩咐在办,陛下病了,余家跳得最欢,还要派人去请惠王回来。”
惠王是周誉的二哥,先帝抢先登基之后,不仅下旨让周誉不得回京,同时也把二皇子周炆封了惠王,遣往岭南封地,同样下旨无诏不归。
他文不如先帝,武不如周誉,且那会先帝已稳坐帝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认命前往岭南。
这一待便是多年,先帝驾崩后,周誉被召回京辅佐幼帝,而惠王却依旧在那极苦之地待着,动弹不得。
如今他们是认定周誉凶多吉少,小皇帝又病了,把目光放在了他这位皇叔身上。
只是以这些人的能力,也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他这二哥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爷,还有岭南那边传来的消息……”
肖伯言说了半句,就有所顾忌地没再往下说了,屋内沈菱歌还在给周誉换药。
她是方才听见说陛下病了,才竖起了耳朵,这么多人里面,她只关心周允乐的平安。
但她同时也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什么她该听什么不该听,肖伯言这是明显的顾忌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准备赶紧结束好出去避嫌。
没想到,周誉却倒抽了口冷气,夸张地嘶了一声。
沈菱歌真以为是自己手上动作太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在看她,目光中有几分安抚的神色,还在她手背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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