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歌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很想自暴自弃地丢了碗,但看到他虚弱苍白的样子,又不忍心,他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若是黯淡了陨落了,还如何照亮万物。
她想起那几次遇险,都是周誉救得她,溺水那次迷香那次都是他,他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那她也行。
他绝不能死。
沈菱歌眼底闪过些许挣扎,手里捧着药碗,须臾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地道:“你去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云姑好像有些明白了,又有些犹豫,但见沈菱歌如此坚持,只好让周誉靠在床架上,听话地出去守着。
等屋内没了人,沈菱歌才捏着勺子,勺了口苦涩的药喝了一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磨磨蹭蹭,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她伸手捏在他的下巴处,闭着眼认命地贴了上去。
上次触碰时,她是昏迷的,只有模糊的记忆,这次正好相反,昏迷不醒的人成了周誉。
周誉浑身都在发烫,唯独唇瓣是凉的,且因为干涩,还有些硬硬的刺痛感,但在唇瓣相触时,沈菱歌还是浑身一震,那是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感觉。
好在药的苦涩感,在口中弥漫着,苦得她发慌,让她无法胡思乱想。
她保持着清醒,学着梦中的样子,用舌尖去顶开他的唇齿。
说来也奇怪,沈菱歌原本还在苦恼,若是这都无法叫他张口可怎么办,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舌尖一碰到他的唇瓣,就很轻巧地顶开了齿贝。
她愣了下,本能地压着他的舌,把药渡了进去。
一口喂完她以为口开了,这回总能换成勺子了吧,结果她一换成勺子喂药,他又唇齿紧闭,怎么都撬不开。
“你是故意的吧,连昏迷都不忘占人便宜。”
沈菱歌气得在他脸上戳了戳,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喂都已经喂过一次了,现在再来忸怩也没什么意思。
便又喝了一口,继续给他渡药,如此七八回,才算把碗里的药给喂完。
沈菱歌早已苦得五官皱成了一团,等把人平躺着放下,赶紧去喝了碗茶,才把那苦涩的味道给压下去。
喂完药,再要面对的问题,便是怎么睡。
床已经被他给占了,她是不可能和周誉一块睡的。且元青去医馆问了大夫,大夫的意思是,刚受了伤失血过多,所引起的高烧是很容易反复的。
最为危险的便是头一日,定要时刻关注他的体温变化。
别人受个皮外伤,恐怕就要如此惊险了,更何况周誉这种受了伤,还自己拔箭的。她敢保证,若不是他常年练武,身体比普通人要好,恐怕早就流血过多而亡了。
“奴婢另外铺了张小床,姑娘今日已经累了一天,夜里就由奴婢来守着,您先歇一歇。”
沈菱歌确实很累,但也没有让云姑守整夜的道理,“那这样,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等过了子时你便将我喊醒。”
云姑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与她犟,点头说好,等她梳洗完,就赶紧钻进了被窝。
为了不被人发现,小床就铺在卧房里面,虽然离床榻不过三尺远,但中间隔着扇屏风当做隔断,也算是避讳了。
沈菱歌躺上床才意识到,这很像是上回在兖州城,他们被禁在县官府内,也是这样隔着屏风同屋而眠。
那时的她只想着回京,却没想到,会有一日,再次与他落入相同的处境。
沈菱歌朝着床榻上的周誉看了眼,才抱着锦被闭上了眼。
谁又能想到呢,不过半年,便以物是人非,什么都不同了。
许是心里装着事,她甚至不需要云姑来喊,到了子时就醒了过来,将云姑换下,坐在床榻边,守着周誉。
-
沈菱歌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光大亮,她竟然置身于一片闹市之中,她看见周誉骑着黑煞迎面而来。
她立即清醒过来,惊喜地看向他,一觉醒来他的病就好了?甚至都能骑马了?
她想上前去问问他的伤势,可不管她怎么喊周誉,他都像是听不见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他的身后还跟着辆金黄的銮舆,里面有个稚嫩又熟悉的面孔,正在左顾右盼,是周允乐。
沈菱歌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她是在做梦?
不等她想清楚,仪仗队伍已经走出了好远,且就在她失神这么一会,人群里爆发出了响亮的尖叫声。
不管是不是做梦,她都本能的冲了过去。
她到时,场面尤为的混乱,不知从何处出来了数十个蒙面人,手握宽刀,剑锋直指周允乐。
有周誉在,这几个人根本就近不了身周允乐的身,很快刺客便被通通拿下,眼看一切都要解决时,周誉目光幽森地看向了人群之外。
沈菱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人群中有个高挑的粉色身影,那人许是察觉到了周誉的目光,避开众人,飞快地逃离了。
粉色的衣裙,一闪而过的面容,即便再短暂,她也绝不会忘记,一定是苏柳。
之所以对苏柳的印象深刻,便是因为被柳明高关着的时候,只有苏柳和她说过话,其他人都像是傀儡一般无言无语。
她与其他婢女是不同的,且提起主人时,她的眼里有些许狂热,那会沈菱歌便对此人很是害怕。
没想到柳明高死了,她却失踪了。
苏柳悄悄逃走后,周誉便留下肖伯言,自己追了出去。
沈菱歌直觉这可能和他的伤有关,便跟了上去,追了一段路她才发现,苏柳逃走的方向竟然越看越眼熟,直到熟悉的后门出现,她才意识到,苏柳想做什么。
那是沈家的后门,苏柳恐怕是想来找她寻仇的。
沈菱歌有些猜到了接下去的故事,但她此刻置身梦中,即便想要逃离也清醒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誉只身跟了过来,看似他在暗苏柳在明,可实际上,苏柳早就发现了周誉跟着她,她也是故意漏出了破绽。
果然,周誉刚追到一片无人的街巷,就有天罗地网罩了下来。
他的反应也很迅速,抽刀没入敌人的胸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看得想鼓掌叫好。
即便周誉只有一个人,面对十多个人的围攻,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很快那些人便浑身是伤地倒地不起。
连苏柳也不能幸免,被周誉掐着脖颈动弹不得,直到她的手里多了个东西,让周誉有了片刻的失神。
沈菱歌也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免睁大了眼,那是她的珠花。
她的珠花怎么会在苏柳那?
沈菱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靠猜。愣了片刻,她就想明白了,苏柳不知从何处拿到了这个,想要骗周誉上钩,且周誉还真的被唬住了。
就是这么停顿的须臾间,她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上,有道冷箭朝着周誉的胸□□去。
“周誉,快躲开,快!”
沈菱歌亲眼看着冷箭射出,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依旧撕心裂肺疯狂地喊着周誉的名字。
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周誉手中的宽刀正在滴血,他凌厉孤傲地站在原地,而后箭羽直直地射入他的胸口。
沈菱歌见他明显地闷哼了声,可掐着苏柳的手掌却没松开,反倒愈发用力,再反应过来时,苏柳已经没了气息摔在了地上。
难怪,难怪戒备心强,从不会失手的周誉会着了旁人的道,原来又是因为她。
苏柳要为柳明高报仇,她想杀的人不仅有沈菱歌,还有周誉。
她若肯听周誉的话,多在小院待段日子,引苏柳出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了。
周誉胸口中了一箭,却还是挺直身板,将苏柳以及行刺的人全都斩杀,等最后一个人也倒地,他才踉跄了两步,往前倒去。
沈菱歌忍不住,朝着他飞奔而去,她想要扶着他,想要为他挡下所有的伤,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还好他的宽刀及时抵在地上,堪堪将他支撑住,这才没有倒下。
沈菱歌眼睁睁地看着他,缓慢地直起身,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滴着血,一步步地朝着沈府的围墙走去。
他定是想来看看她有没有出事,这才会硬撑着浑身是伤的身体,用尽最后的气力,跳进了围墙,躲过下人,进了她的房中。
没想到就和回来的她,撞了个正着……
沈菱歌猛地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抬头去看,才发现天光大亮,而她竟是坐着睡着了。
周誉还和昨夜一样,安静地躺着没动,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真实到那箭仿佛插在了她的胸口,令她也感受了一遍撕心裂肺的痛楚。
看着他胸前又被血水浸湿了的布条,沈菱歌没能忍住,终究是伏在榻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得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了了,直到有只滚烫的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她听见有个低哑干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哭什么,我又没死。”
第52章 我都听你的。
周誉还以为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他这些年征战四方,受过大大小小百余次伤,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之时。
他明知道这个婢女可疑, 许是为了引他上钩,但只要想到她或许会伤到沈菱歌, 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他们所谓的埋伏,在他看来也十分的儿戏,与他过往所见相比, 甚至登不得什么台面, 但在看见沈菱歌的珠花时, 他依旧是分了神。
他双目赤红,问苏柳人在何处, 苏柳却笑得狰狞,即便他掐着她的脖颈, 她命悬一线好似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等冷箭朝他射来时, 他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他。
在那冰冷的箭头刺破皮肉,扎入骨髓时, 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疼, 而是沈菱歌若是瞧见了,定是要被吓哭了。
沈菱歌明明是个不爱哭的人,连背上烧红了一片,腿上扎了三个血窟窿, 也没有落过一滴泪的人, 他却很是笃定,她若瞧见,定是会哭的。
而他最是不舍得她哭。
世人都道他带兵遣将大胆诡异独断,每次打起仗来都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才能屡战屡胜,他们别的都没说准,唯独对了一点,他确是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所在乎的人,都已先后离世,他打过了无数场胜仗,杀够了人,名震千秋,这世间沉闷灰暗,便是真的哪日战死沙场,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直到沈菱歌出现了,她是那么的明亮,又是那么的独特,无时无刻不带给他新的惊喜。
从不屑到想要占有,从在意到情深,他这一生从未尝到过这般求而不得,又辗转反侧之苦。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丝,他却不觉得恼怒,反而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以至于想到她便觉得欣喜,这世间终究是叫人不舍。
好在,他还没有死。
-
沈菱歌听到声音,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迷茫地抬眼去看,就见周誉正半睁着眼。
病态的脸上透着些不正常的潮红,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可又扯着伤口举不高,只能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扯着嘴角笑得不算好看。
“你醒了?还疼不疼,我去给你端药。”
“别走。”周誉对她接连的问题充耳不闻,只重复自己想知道的那个,“哭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没有往日的威严,却多了几分缠绵。
这会周誉的话最管用,说别走,沈菱歌就真的重新坐下,一双漂亮的杏眼哭得通红,像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楚楚可怜。
沈菱歌往日都是自信笃定的,此刻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娇憨,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哭,是哭周誉受伤,还是哭明知两人无法在一起,却依旧忘不了他。
周誉许是不习惯这么躺着和人说话,见她坐回来,便也艰难地撑着床榻要坐起。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有伤,动作幅度大,自然就扯到了胸口的伤,血水瞬间又溢了出来,看得沈菱歌瞬间慌了神。
“你别乱动,没看见身上这么大一个窟窿吗?又流血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的。”
沈菱歌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着急,以及流露出的哭腔,是完全无法遮掩的。
她的动作很乱,一着急更是没什么章法,可周誉看着却只觉得高兴,甚至像是心口缺的那块,突然就被人给补上了,即便伤口再疼,眼底也是带着笑意。
两人的动静这么大,云姑自然也被吵醒了,见沈菱歌给他上药,就关上门让人去煎药,顺便盯着不让人进屋。
她昨日已经试过好几次,过了一开始手忙脚乱的阶段,她上药包扎的动作就顺畅了很多,先是解开布条,小心地撒上金疮药,再一圈圈地缠上。
她做这些事认真极了,全神贯注,也顾不上两人靠得有多近,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事,所有的心思都在伤口上。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周誉一直在低头看她,那眼里有满溢的温柔。
“上回不是恨不得与我划清界限,再也不见。我还以为,看到我受伤,你该是高兴的。”
周誉说得很慢,每说半句还要停顿会,但又很坚定,非要叫她听清楚不可。
闻言,沈菱歌手上的动作一滞,浓密的长睫微微颤了颤,而后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就在周誉反省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她又要躲避不回答时,沈菱歌却蓦地开口了。
“是恨你,恨不得从未见过你。我偶尔会想,若是当时出现的不是你,是季修远,我或许早与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纠葛心痛又反复。”
周誉说恨这字,不过是在自嘲自己,但没想到得到的竟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真的恨他。
甚至在她心里遇见季修远,都不愿意遇上他。
周誉昨日胸前中了一箭,所受的痛苦,都比不上此刻这一句话,带来的心痛更多。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你也不会如此痛苦。”
他的声音更低了,眼里闪过些许挣扎,最终极轻地呵笑了声。
沈菱歌将布条系好,扶着他靠坐着,抿了抿唇,又轻又软地道:“我是恨你,可我不愿看到你受伤,更不想要你死,我只想要你活着。”
“且,遇上你,幸比恨要多。”
她与其说是恨周誉,不如说是恨自己更多,他的出身他的一切都是无法选择的,是她没能守住这颗心罢了。
周誉靠在引枕上,本是低垂着眼,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里,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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