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面色如常,却是又笑了,这声笑与方才自嘲的笑不同,而是畅快欢喜的笑。
笑完才低声地呢喃:“菱菱与我不同。”
“昨日我受了伤,你猜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沈菱歌的手指交缠着,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
“我知道今日这伤,许是比往日都要重,运气不好恐怕还会送命,可我第一反应却是想赌一把。我知道你想嫁给赵琮,你想要出家,你性子刚烈固执,这次恐真的要离我而去。且赵琮与那些鼠辈不同,他是个有才之人,按理来说我将他收归己用,应该成全你们。可我实在不甘心,故而我知道我来了,你便会心软。”
“我把菱菱的脾性摸得透彻,若我死了,你定不会再嫁人,我想要你永生永世都记着我,若我命大没死,你也定会心软,绝不会害我。”
“看,我便是如此攻于算计之人,我的心捂不热。明知道我来,会把你扯进复杂的境地内,可我还是来了。原以为菱菱与我是同一类人,自私自利全为自己,如今看来,你比我善良的多。”
这些道理沈菱歌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不懂呢。
在看见周誉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件事都掺和进来了,逃不了了。
她也有无数个机会,将他送走,可她都还是将他给留下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
“周誉,你错了,我从未看清过我。”
沈菱歌突地冲着他弯眼笑了,她本就生得娇美,只是平时都端方持重,想要做世人眼中的闺秀,此刻却没压抑,眼尾轻扬媚态横生。
美人一笑,看得周誉忘了神,几乎是痴了。
“我啊,最懂何为及时止损。初见你时便知你威武不凡,不好美色,才会大胆地利用你。在你动心后,我便知道你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得及时逃离。为了逃离你,我说尽谎话狠话骗你伤你,玩弄你的情感。”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只此一人,若是没有,那其他的我也不要。”
“我啊,只想找个教书先生,有没有学识文采都可以,最好还要家世差些的,这样我嫁过去,才能样样都听我的。我不愿意做妾,不想要靠附庸着某一个人而活着,我更不想守着院子,等人来临幸。”
“你以为了解我,却也只是了解我的零星半点。我坏极了,我善妒又恶毒,你若真是纳了我,我又欢喜你,早晚会把你的后院闹得鸡犬不宁。”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便总爱拿话刺你,知道你骄傲不屑被女子戏弄,偏偏要戳你的痛处,叫你恨我,远离我,我便快活了。如此还觉得我善良吗?”
周誉听到教书先生,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再听到她说嫁过去,就更是气得牙痒痒,把他和赵琮相比,他都觉得对方不配,如今才知道她心目中的夫婿比这更不堪。
“难怪当初我让你离吴绍秋远些,你半点都不在意。竟是放着好的不要,偏偏要去捡些歪瓜裂枣。”
“王爷觉得的歪瓜裂枣,在我心中却是难得的,他的家世不好,我家有银子,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尊重我,爱护我。”
“就算你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是,若要我二者择其一,情爱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
“你这女子,真真真是可恶至极。”
“王爷如今看见了,我便是这样一个人,和善良沾不上边,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周誉嘴里说着可恶,眼里却满是炙热,他本以为,越了解真实的她多一些,喜欢便会少去,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她所谓的善妒所谓的恶毒,却证明了她爱他,若非是爱一个人入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妒忌,这样的占有欲。
他想再说什么,却都觉得所有的话,在她这样坦然的话语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略显无奈地长出了口气,这件事若不解决,便永远是根刺,横在两人之间,进退不得。
“那日我说许你侧妃之位,并不是看轻你,你看我所受之伤便可知晓,这个位置坐着没看着那般的风光。”
他从幼时便知道,他受父皇的恩宠,妒忌争宠算计样样都有,既要享受无上的荣光,便同样要担负起阴私诡计。
或许起先他是误会过沈菱歌,觉得她贪慕虚荣,可那次骑马时,他是真心实意的让她等他回来。
“我知道的,我都懂的,我从未痴心妄想过可以做你的妻,我难过的,是你轻飘飘的话,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的分量便只是如此。”
周誉如鲠在喉,他没办法辩解,他之前确是对她误解,确是没平等的正视她。
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沈菱歌带给他的震动,都是不同的。
他想收回自己之前的傲慢与狭隘,却已经晚了。
“我知道无法做你的妻,便很自觉的退避,可你实在是可恶,我都退让成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非要坏了我最后一点念想。”
沈菱歌本是在笑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突觉悲从中来,捂着脸泣不成声。
周誉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要伸手揽她入怀,可又苦于动弹不得,只能沉着眼哑然道:“我头次对女子动心,头次魂牵梦萦,要我如何肯放手。菱菱,你信我,给我些时间,我能解决一切,也能娶你。”
沈菱歌听不得这样画饼的话,她以为方才说了这么多,他还明白了,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我又不是稚子,你少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我,且我也不愿你陷入两难之中,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
现在倒是说娶了,当初怎么不说?非要等圣旨下了,她决心出家了,就来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可恶!
“我也如你所愿不嫁人了,陛下许我出家,我也喜欢当道姑,昨日你没瞧见我穿道袍吗?我欢喜极了,你非要掺和进来作何!”
周誉已经能摸出些许她的脾性了,这人是个爆竹,遇火一点就着,他现在说再多都没有用。
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你愿如何便如何,你想当道姑,我便去当和尚。只是我的决心也该叫你知道。”
“你当什么和尚,你是嫌这世道不够乱吗?什么决心不决心的?我的决心你怎么就当不知道呢。你既是已经醒了,想来这伤对你也不算重,也该回去了,在我这算什么样子。”沈菱歌恼羞成怒,气得只想把他往外赶。
“暂时还不能回去。”
“为何?”
“有人不忠。”不然刺客怎么会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正好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分明是对他的动向很了解的人,他来寻沈菱歌是个意外,但既然在这住下了,恰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躲在幕后捣鬼的人是谁。
沈菱歌看着他半信半疑道:“肖将军呢?你难道连他都不信了?”
“菱菱,我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
周誉这句话算是触碰到了沈菱歌的柔软之处,将她所有的言语都憋了回去,他说相信她。
这世间谁都不信,唯独信她。
许是见沈菱歌有所动摇了,周誉盯着她又道:“如今我无处可去,还望菱菱收留。”
周誉居然在示弱,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还以为他是压不弯的磐石,没想到他也会承认自己的无助。
他与往日人前威严凶狠的模样完全不同,看着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期许,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
沈菱歌止不住地又动摇了两分,但还是抿着唇没说话。
“若是让你为难了,便当我方才的话都没说,辛苦菱菱给伯言传个消息,让他来接我,我如何来的,便会如何离开。放心,绝不会牵累沈家,也不会叫你名节有损。”
他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装哭卖惨,反而在很认真地为她考虑。
说完真的撑着病体要下床,沈菱歌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起身将他又摁了回去,“好好躺着,就算要走,也得等肖伯言来接你,你别想死在我这,我是不会叫你那点歪心思如愿的。”
即便她嘴里说着叫人生气的话,动作却轻柔的很,周誉得逞地躺下,尤为老实:“我都听你的。”
“如何去寻肖伯言,才不会叫人发现。”
“将这个令牌放在鼓楼,自会有人去取,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沈菱歌不敢耽搁,赶紧让云姑去交代元青,给周誉喂了药又喝了小半碗粥,他才看着没之前那么虚弱。
她累了一日,更是提心吊胆到梦中也不安宁,这会见他醒了,没性命之忧才算放心些,连早膳都用得多了半碗。
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不敢见人也不能踏出房门,她在屏风处绕了圈,逗了逗獢獢回到里间,就见周誉又闭上了眼,想来这伤确实惊险,不禁有两分庆幸。
她正想要趁机补个眠,外头却道沈淑欣带着大夫来了。
沈菱歌无处可躲,只能放下幔帐又躲回了床上。
等她合衣躺下才发现,周誉的双眼明亮似星辰,且带着笑意看着她。
他根本就没睡!
这与昨日的情况就不同了,昨日那是他昏迷不醒,两人在一张床上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他醒着,她如何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挣扎着要起身,外头就传来了沈淑欣的声音,“二妹妹可是好些了?”
两相权衡了一番,她只得躺了回去,不等对上他的眼,便拿起旁边的锦被,将周誉从上到下给蒙住。
压低声音警告地道:“不许发出声音,不然就把你丢出去。”
不等他回应,那边沈淑欣已经到了床榻前。
“二妹妹还没醒吗?”这话是问云姑的。
“姑娘方才用了药,许是有些乏了。”
“昨儿瞧见还好好的,怎么病得如此突然,我请了大夫,正好叫他瞧瞧。”
沈菱歌缩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被角,心里把周誉骂了一万遍,果真是不能随便骗人,一个谎言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
“咳咳,大姐姐来了?昨儿让人瞧过了,也服了药,这会已经好多了,就是有些乏,想来躺躺便好了。”
她怕沈淑欣不信还要掀开看她,就主动地掀开了幔帐的一个角,露出她的半张脸来,“不敢将病气过给大姐姐,我便不起来招待姐姐了。”
“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话,你不舒服赶紧躺好,瞧瞧这脸如此的红,怎么会没事呢。”
她那哪是病红的,分明是因为撒谎骗了人,身后又紧紧贴着个人,才生生将她的脸给逼红的。
正好沈淑欣带着大夫,也不用她见人,只叫她伸出手腕来把脉便好。
她想的如此周到,倒叫沈菱歌完全没法拒绝了,犹豫一二还是将手缓慢地伸了出去,她心跳得很快,有种做了坏事马上就要被人抓包的感觉。
就在此时,有只发烫的手掌,艰难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毫无准备,险些被吓得叫出声来,立即扭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又在做什么把戏。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大夫已经搭上了她的脉息,她再害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
沈菱歌都已经开始在想,若是被诊出没病,她该编什么理由糊弄好,就听大夫斟酌着道:“二姑娘脉息紊乱,时急时虚,像是虚热之症,乃内伤劳损所致,应得好生修养,补中益气才好。”
大夫说得认真,沈淑欣则是紧张地在问该如何调养。
要不是沈菱歌知道自己没病,差点都要信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明明没病吗,怎么会诊出有病来。
她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那被蒙住脸的人,所以他方才这么吓唬她,是故意的?
“定是前段日子没休息好,又为了家中事时时操劳,也难怪会病倒了,云姑你跟大夫去抓药,我在这陪着二妹妹。”
沈淑欣时刻记着大夫的话,不可劳神伤脑,说是陪就真的只是陪着,也不许她说话。
等云姑回来了,就起身去交代其他婢女:“二姑娘最近要静养,你们平日不许打扰她休息。”
交代完婢女,再回来柔声道:“二妹妹你好好养病,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我便不送姐姐了。”
“送什么送,我又不是找不着路,你赶紧躺好了,不许乱动,我先走了。”
云姑送沈淑欣出去,顺便还将房门给带上了,沈菱歌确认屋内没了人,立即掀开了被褥,她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又止不住好奇。
转身把周誉脸上的被子也拉了下来,果真见他睁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方才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吓得我险些露馅。”
周誉喜欢看她如此鲜活又丰富的表情,让他沉闷的世界,增添不同的色彩。
“想知道?”
沈菱歌用力地点了点头,就见周誉眼底满是笑意,扯了扯嘴角:“这会不在心里骂我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心里偷偷骂他的?
“那谁让你先吓唬人的。”
“原先只是猜测,如今知道了。”
“王爷的气量不该只有这么点吧?你快说说,到底是如何做到瞒过大夫眼睛的。”
“想知道?先说句好听的。”
第53章 擦身子
周誉已有许久没用这般轻松自然的口吻与她说话了, 这有点像是两人矛盾激发之前的相处模式,一个爱逗趣一个恼羞又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倒是那时相处着最为融洽舒适, 尤其是周誉教她骑马的那回,也是沈菱歌头次意识到对他的心意。
他不穿盔甲不握利刃时, 真像个矜贵公子,若是此刻手中再多把折扇,去街上晃悠一圈, 绝对能引来无数女子爱慕的目光。
只可惜, 他这套骗骗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可以, 对她不管用。
沈菱歌边说边去掀幔帐,“爱说说, 不说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周誉被她下了面子也不恼怒, 反而扯着唇轻笑:“手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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