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醒了没有?”枕絮站在门口,小声地询问。
尤玉玑这一走神,司阙刚被她推开的手又压了回来,甚至在她怀里蹭了蹭脸。尤玉玑不由轻呀了一声,被正要出去的枕絮听见。
枕絮停下脚步,再次询问:“夫人是醒了吗?林姨娘和翠玉姨娘很早过来,奴婢瞧着她们脸色很差,似乎有急事。”
枕絮一边说,一边朝床榻走去。
尤玉玑咬了咬唇,也不再推司阙,反而是扯着两人身上的被子往上拉,连她的下巴也遮住。至于怀里的司阙,更是被遮得严严实实。
尤玉玑急忙开口:“好,我知道了。马上就起身。”
枕絮脚步停下,刚要掀床幔的动作也顿住。
“那奴婢下去端水。”
尤玉玑听着枕絮走了出去,她才红着脸低下头望向司阙,低声说:“我知道你醒了,再不松开,我要生气了!”
回应尤玉玑的,是司阙又次蹭了蹭脸。
尤玉玑咬唇,一时无了章法,半晌才软绵绵地吐出一句:“无赖……”
“姐姐。”司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腿上的擦伤好了没有?”
“没好!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尤玉玑使劲儿推开司阙,这次司阙立刻松了手。尤玉玑也不管被司阙压在身下的心衣,胡乱将寝衣的两片衣襟拢了拢遮在身前,匆匆下了床,连鞋子也不穿,疾步小跑向换衣的小间。
司阙听着尤玉玑的脚步声走远,他笑了笑,从侧躺变成仰躺的姿势。他慢悠悠地睁开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不打我一巴掌呢?”他漆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
尤玉玑换衣梳洗过,重新折回寝屋,她掀开床幔,望向仍躺在床榻上的司阙。司阙睁开眼睛望向尤玉玑,床榻内比外面晦暗,她挑帘而立,似乎能带进来一抹光。
“早膳有什么想吃的吗?”尤玉玑柔声询问。
司阙笑着问:“姐姐怎么不生气?”
尤玉玑讶然,反问:“气什么?”
司阙沉默着,尤玉玑倒是慢慢反应过来。她弯唇,眼尾轻挑勾勒出一抹温柔的浅笑来。她松开挑帘的手,床幔在她身后缓缓落下,床榻内再次陷入彻底昏暗。她俯下身来,凑到司阙耳边低语:“你不是姐姐的情郎吗?”
她未盘起的云鬓垂落,轻轻滑过司阙的前颈,又滑又痒。
司阙侧过脸望向尤玉玑,尤玉玑亦转眸。两个人在昏暗的光线里相望。她眉眼间带着笑,他先前脸上挂着的笑却散尽。
司阙忽然有些怕。
——怕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总是包容他的女人,也怕这个女人以后会为他落泪。
“莹莹和翠玉似乎有事,我得去花厅了。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若没有,就按照我平日用的来?”
“乳。”
尤玉玑细眉轻拢,柔声询问:“什么乳?”
他望着尤玉玑,意味深长地说:“羊乳牛乳鹿乳,什么乳都行。”
尤玉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瞪了他一眼,转身快步往外走。她还没迈过门槛,身后传开司阙愉快的笑声。
尤玉玑出去之后到底还是吩咐抱荷交代小厨房今日的早膳添一份鹿乳。然后她便去了花厅。
她打量着紧挨着坐在一起的翠玉和林莹莹,瞧出她们两个脸色的确很差。她在上首的圈椅里坐下,询问:“怎么了?”
林莹莹刚要说话,翠玉拉了林莹莹一把。翠玉说:“夫人今天起得好早。应该还没用过早膳吧?是我们来早了打扰夫人了。”
尤玉玑忽然想到她们两个来得这样早,显然也没吃过东西。她侧首吩咐身边的侍婢去小厨房交代一声,留两位姨娘一起用早膳。
她重新望向林莹莹和翠玉,柔声说:“是起得早些,早膳还没做好。一会儿你们两个也留下一起吃。”
翠玉有些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林莹莹忍不住,急急说:“夫人,世子爷想要将翠玉送人!”
尤玉玑一怔,收了眉眼间的笑意,稍微坐直了些,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珍馐楼前面的那匹马,不是世子爷的,是别人的,世子爷想拿翠玉跟别人换那匹马!”林莹莹语速很快地解释着,“可是那人不是个好东西!最喜欢拿鞭子抽女人,我和翠玉先前认识的一个姐妹被抬进那人府里,被活活打死的!”
尤玉玑眉心渐渐蹙起。
林莹莹说了好些话,翠玉始终一句话不吭,低着头。
林莹莹悄悄拽着拽翠玉的手,在她耳边低声提点:“别傻站着了,求求夫人呀!”
翠玉心里很是挣扎。理智告诉她夫人不会帮她,可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哭了出来。她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在尤玉玑面前跪下来,哭着说:“我不当姨娘了,我给夫人当奴婢,求夫人救命!”
尤玉玑赶忙将手中握着的袖炉放下,欠身去拉翠玉。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准他这样做的。”
翠玉愣愣看着尤玉玑,怀疑自己听错了——夫人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下来?
一旁的两个侍女赶忙过来,将翠玉扶了起来。
尤玉玑拧着眉,陷入沉思。
翠玉和林莹莹两个人杵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尤玉玑。生怕她反悔,又怕她也觉得棘手。她们两个甚至忍不住去想这事情要怎么解决,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她们两个出身太低微,并非良妾,身契都不在自己手中……
半晌,尤玉玑回过神来,见翠玉和林莹莹眼巴巴地望着她。她温柔笑了笑,说:“别担心。小事情而已。”
小、小事情?
翠玉红着眼睛,眼眶里还挂着泪。不太相信尤玉玑这话。
尤玉玑的确没将这当成什么难事,她刚刚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离开晋南王府之后,这几个妾室该怎么办?
片刻后,枕絮走进来禀话早膳做好了。尤玉玑吩咐将早膳摆在花厅,她又交代枕絮派人去王妃那边一趟看看王妃起身没有。
翠玉和林莹莹眼神交流,猜测着尤玉玑打算怎么做。
流风过来禀话司阙仍未起身,不过来了。
尤玉玑点点头,捏着勺子吃着鹿乳。
“姐姐的手可还好?”林莹莹问。
“不碍事的。”尤玉玑抬眸望向她们两个,都是满面愁容,捏着勺子搅着粥,一点胃口都没有的模样。
恰好枕絮派去的人回来禀话王妃早就起身了。
尤玉玑便将手中的勺子放下,起身往外走。
“姐姐,吃、吃了东西再去吧?”翠玉站起身急忙说。
尤玉玑望了她一眼,指腹轻轻压了压她哭肿的眼下,温声:“我回来的时候,可不想瞧见你们两个一口东西都没吃。”
尤玉玑对她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翠玉愣愣望着尤玉玑的背景,摸了摸自己眼下。她小声嘟囔:“莹莹,我当初刚进府的时候一定是脑子不好才挖苦嘲讽她。”
“你只是、只是对谁都这样……”林莹莹顿了顿,“要是以后能改也是极好的……”
尤玉玑进了王妃的房中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然后径直去了陈安之的书房。陈安之不在,他的书房里只有一个小厮望山正在扫洒。
尤玉玑直接走向陈安之的书案,在抽屉里翻找着。
“夫人,您这是要寻什么?”小厮赶忙问。
尤玉玑没理他,很快在那些文件里寻到了几个侍妾的身契。
望山朝另外一个丫鬟使眼色,派人快去告知世子。
丫鬟赶去暗香院时,陈安之起来没多久。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有些后悔。红簪是方清怡贴身的丫鬟,他趁着方清怡孕期抬举了她的丫鬟,似乎既不地道,又不体面。他偷偷望向方清怡,瞧她的神色。
方清怡转眸望过来对他温柔地笑,道:“表哥,我最近有孕不能常伴表哥。红簪是个乖顺听话的,定能好好服侍表哥。”
陈安之愣住,顿时心中五味杂陈,生出巨大的惭愧之情。表妹如此善解人意,他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表妹。
他轻轻拥住方清怡,深情地望着她:“能拥有表妹在畔,是三生有幸!”
方清怡回望着他,露出笑颜。
这个时候丫鬟过来禀告尤玉玑去陈安之的书房翻东西,陈安之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哄了方清怡两声,立刻匆匆离开。
“表哥慢走。”方清怡伫立在门口目送陈安之走远,然后冷漠地收了笑,回身坐在梳妆台前,握着木梳梳理云鬓。
“主子,我……”红簪低着头欲言又止。
方清怡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开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念在主仆一场,提点你一句——你可以谋他的钱银、身份、庇护,不要真的对他动心。”
对他动心的下场是什么样子?她已经体验过了。
陈安之赶到书房的时候,尤玉玑已经走了。他从望山口中得知尤玉玑拿走了几个侍妾的身契,不由黑着脸快步追去昙香映月。
陈安之在昙香映月的院门前追上了尤玉玑。
“你站住!”陈安之气急败坏。
尤玉玑回身,询问:“世子何事?”
“何事?你居然还问我何事?”陈安之快步追到尤玉玑面前,“你拿走几个妾室的身契做什么?”
“这是王妃的意思。”尤玉玑说,“王妃说我身为主母,理应掌管几个妾室的身契。”
“还是世子打算发卖了她们?”尤玉玑慢慢笑起来:“世子爷身正清明为人正派,定然做不出好端端地随意卖妾吧?”
“你!”
“是我多心了。”尤玉玑唇畔嫣然,“世子定然干不出那等卑鄙小人行径。”
“你!”陈安之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本来你我已和离,本不该我掌管,偏王妃想让我管这些。若世子不愿,能说服王妃也算省去了我的麻烦事,我还要谢谢世子了。”尤玉玑含笑颔首,“不送世子了。”
她转身往回走,步履款款穿过长院往花厅去。
陈安之咬牙切齿地盯着尤玉玑的背影。他很想跟进去,可自傲如他,才不愿有半分死皮赖脸!
翠玉和林莹莹早已听见世子和夫人在院门口争执,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尤玉玑走进花厅。
春杏也来了,比往常早了许多。
司阙也在,他端着一碗鹿乳,望一眼尤玉玑品一口乳香。
第43章
尤玉玑款款走进花厅,在几个侍妾眼巴巴的注视下,将四张身契放在桌上。
翠玉、林莹莹、春杏,甚至是司阙的身契,都在这里了。
“身契我拿回来了,暂时会放在我这里。”尤玉玑在上首坐下,接过枕絮递过来的鹿乳,继续用没吃完的早膳。
翠玉呆立了半晌,才讷讷道:“所以我不会被世子送出去换马了?”
尤玉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次不会。”
翠玉仍旧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愣。
她一时想不通,明明是她遇到的天大难事,生死攸关,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这……
就是妻和妾的差距吗?
林莹莹拼命向翠玉使眼色,翠玉终于回过神来,哭着道谢,谢尤玉玑的救命之恩。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翠玉泄了气似地一屁股坐下,哽咽地哭诉:“我从小被拐子拐了,连自己爹娘都不记得了,一个亲人也没有。呜呜呜我平日脾气差为人也刻薄,没想到能遇到莹莹个好人,更没想到能遇到世上最好的主母呜呜……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在哪的爹娘跟菩萨求了情。”
翠玉哭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林莹莹赶忙劝:“别哭了别哭了,夫人还用完早膳呢……”
翠玉吸了吸鼻子把哭声憋回去,仍忍不住小声说:“我连个姓都没有……”
这一直是翠玉的心病,她把自己的姓给忘了。每次别人唤林莹莹一声林姨娘,她都要酸半天。越想越心酸,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司阙皱眉瞥过来。
——实在是太吵了,太烦了。
一枚铜板忽然高高抛起,惹得几个人都望过去,翠玉连哭都忘了。
司阙拿开手,看着静静躺在手背上的那枚铜板。
——正面。
他诧异地抬起眼睛,望向坐在不远处的翠玉。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她也太幸运了吧?
司阙忽然就笑了。
翠玉拧着眉,说:“你怎么总神神道道地玩铜板?小孩子都不玩这些了。”
司阙没理她,将铜板收起来,端起那碗鹿乳,继续一口一口细细地品味。
尤玉玑望向翠玉,温声询问:“你一点不记得了?”
“我只隐约记得是叫翠玉来着,连是不是这俩字都不清楚。姓……彻底不记得了。”
“兴许,你姓崔?”尤玉玑道。
翠玉愣了半天,忽然就笑了,高兴地说:“听姐姐的,我以后就姓崔了!”
她转身对身后的丫鬟说:“以后不要叫我翠玉姨娘了,叫我崔姨娘!”
尤玉玑莞尔。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翠玉到底是不是姓崔并不重要,全当圆了她自己的一桩遗憾。
春杏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将目光落在尤玉玑面前的那几张身契上。
差一点,她就可以拿回自己的身契,干干净净地寻常嫁娶。可惜世子忽然挑中了她,一切都变了……
春杏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可惜现在是早晨,并没有月亮。
——想他的时候,她就看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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