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进去。
最终,在门外站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转身,却不是离开这里,反而在房外的院落中坐了下来。
阿月的住处外有一个小院子,院中是一整套的根雕茶台。
因为她喜欢,所以魏王便派人去做了这茶台来,近些日子,他二人时常在这茶台前对坐,阿月煮茶,两人对饮。
那时的魏王心中是愉悦而高兴的。
可眼下他坐在这茶台前的时候,心底却充满了痛苦和纠结。
他不住地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还有这些日子阿月的表现。
阿月对王府事务的得心应手,在面对很多事时和以前不一样的处置方式。
她想起的自己的名字。
紫苑回答他的话。
这一切,都让魏王意识到。
他原先最怕的事情,已经成真了。
他骗了自己这么久,只希望那一天晚点来,可天不遂愿。
他和阿月成亲不过两三月,阿月便想起了自己原本的名姓。
当她一步一划写出“孟霜晚”三个字时,魏王觉得自己以往的一切都轰然崩塌。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和先皇后生得一模一样的同时,连名字都一样。
且那还是阿月自己想起的。
去找紫苑验证当初行宫那事,不过是魏王最后的一点期望罢了。
其实他自己早就清楚,阿月就是先皇后。
这么久以来,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阿月……”魏王抬头,看着那紧闭着的房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阿月。
为什么你要这时候想起来?
一整天了,魏王都在想这句话。
他和阿月才成亲,他甚至不知阿月究竟对他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眼下想起了名字。
那以后呢?
若是阿月彻底想起一切,想到自己曾经是大恒国母,是他的皇嫂,阿月会怎么办?
会不会觉得他很卑鄙,明明知道一切,却还是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会不会恨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魏王原想着,若是能再等等就好了,等到阿月再和他多相处一段时日,再跟喜欢他一些。
可有时现实就是这样。
它没给魏王时间。
阿月已经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等等。
魏王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月她,如今只想起了自己叫什么。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和先皇后一样,也没想到其他的。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
魏王这样想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最终定格下来。
就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
他告诉自己。
最后再瞒着阿月一次。
卑劣也好,阴暗也罢,他不能失去阿月。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让阿月彻底认可他就好了。
.
阿月第二日是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醒来的。
她原本做了一夜的梦,可在醒来的瞬间那些梦却忽然尽数如潮水般散去。
她再也想不起梦中都见着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原本昨夜没来找她的人,眼下正抱着她,合着眼睡得安稳。
感受着对方熟悉的怀抱,阿月脑中关于昨日的记忆尽数回笼。
她下意识动了动,却惊醒了抱着她的人。
“阿月,你醒了?”魏王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阿月却没回他,反而问道:“你……你怎么会在,你昨夜不是没来吗?”
面对阿月的问题,魏王却只是轻轻一笑。
“昨夜我有些事处理,便耽搁了,原是想着太晚了,不好再扰你清梦,便打算自己在枫苑歇下,可不想半到了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还是不习惯没有你在身边,所以便自己偷偷来了。”
眼下的他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脸上的神态,看上去都如常,似乎丝毫没被昨日的事情所影响。
这让阿月有些迟疑。
“阿晔,我……”
“对了。”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魏王打断,魏王看着她轻声道,“昨日你跟我说,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是……”见他这样轻松说出来阿月反而不知要说什么了。
她眼下甚至弄不清楚,魏王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昨天他的举动还让人觉得,他是不能接受的。可眼下他又抱着自己入眠,面上的神情也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魏王看着对方面上的神情,缓缓道:“阿月,你的名姓……有些特殊,和先皇后一样,所以昨日我乍一听得你说自己的名字时,才会那样举动。”
阿月没想到他竟会直接将这话告诉自己。
“所以……”她慢慢开口。
“所以。”魏王道,“你日后不要轻易在旁人跟前提及自己的名字,以免引起无妄之灾。”
听得这话,阿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原本想着,魏王无论能不能接受她的身份,应该都会告诉她真相。
可不想一夜过去,魏王竟选择了将这些事隐瞒下来,看样子根本就不打算让她知道真相。
“阿晔。”她抬头,想要说什么,可魏王却比她快一步。
“阿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
“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无论你想不想得起来以前的事,你都是我的魏王妃,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像是保证什么一般,魏王的话说的又快又急。
他抱着阿月,一句句说着,跟她保证着,自己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她,一定会让她幸福。
却绝口不再提阿月名字一事。
他似乎,真的只希望阿月做他的魏王妃,而不是别人。
最终,阿月将自己想说的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是慢慢地“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魏王心中真实的想法。
魏王抱着她,眼底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幽暗起来。
唇边的笑也隐约有些扭曲。
他想,先皇后已逝,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只有他的魏王妃。
他对不起阿月,可他真的,不能没有阿月。
而被他拥在怀中的阿月,却只是缓缓眨了眨眼。
什么都没再说。
.
之后的日子里,阿月和魏王相处,总能感觉到对方对她的好。
那是比之先前,要好上更多的好。
阿月看得出来,他这是在补偿自己。
又或者说,他心中有愧。
所以无论大小任何事,魏王都以阿月为先,他甚至把王府羽卫的指挥权都给了阿月。
只要阿月愿意,整个羽卫都会听命于她。
阿月知道,他这样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可阿月觉得他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
魏王是觉得自己骗了她,所以才会愧疚,才会从别的地方去补偿她。
但其实阿月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才会最终选择和魏王成亲。
这一切都是她愿意的。
看着魏王近来看向她的眼中总是带着不易察觉的愧疚,阿月便觉得,自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
这样他也会好受一些。
可偏偏魏王又在逃避。
每每阿月说起时,魏王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接话。
以至于后来阿月发现,其实魏王真正怕的,是她说自己已经想起了一切。
所以他选择不听。
他这样的行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不能接受。
因为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却还是隐瞒着,且一再地逃避。
这是对失去记忆的那个人的不公平。
但阿月却意外地能理解。
因为从这些日子魏王的行为举止她能看得出来,对方也是在各种复杂的情绪中来回拉扯着。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太在意自己。
这并非阿月自己认为的,魏王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所以阿月最终也决定暂时先放弃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想起来了。
她始终相信,有朝一日,魏王会亲自跟自己坦白的。
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明白了,夫妻之间,信任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想法,一心一意地和魏王相处起来。
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从秋入冬,逐渐到了小雪。
这日一早,灰白的天边便缓缓有细雪飘落。
阿月以往冬日便有些怕冷,如今也一样。
她的房中,燃了两三个炉子,手中还抱着暖手炉。
魏王早早便出去了,说是法曹府有些事要他去处理,紫苑陪着阿月在房中待着。
先前紫苑家中那事,紫苑自己这边好容易想清楚了,却收到了魏王派人去她家中后带来的消息。
原来她的父亲果真是装病,什么事都没有。
之所以写那封家书不过是为着将她骗回去,和当初那员外成婚。
幸而紫苑没莽撞着回去,否则到时因着和卫三赌气,自己回去了,此刻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
而经了那事之后,紫苑才彻底对自己父亲死心。
因为她知道,当初魏王便曾派人去过家中告诉她的亲人,让那些人不要将她随意许了旁人。
可最终她的父亲还是因着继母和继妹而写了封假的家书给她。
紫苑之后也写了封信回去,至于内容是什么,阿月便不得而知了。
她只知道,紫苑之后再没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反而和卫三的感情更好了。
“王妃,才刚厨房来了人,问您中午想吃什么?”
房间中,紫苑一边替阿月将身上的剪绒毯子拉盖好,一边说着。
“王爷中午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阿月手中抱着暖手炉,可手脚还是感觉到冷,因而也没太多心思想这些,便随口说了句。
“让厨房看着办,做些开胃的就好。”
紫苑闻言便笑道:“奴婢猜到您会这样说,刚才便照着这意思告诉了厨房那边。”
阿月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也笑了。
“你真是跟我待久了,连我想什么都猜到了。”
“您这几日都是同样的话,奴婢自然猜得到。”紫苑说着,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道,“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元正了,听得说往年这时候,京城都会设宴,宗亲朝臣都会进宫赴宴呢。”
元正夜宴……
阿月听后一怔。
当初她还宫中时,元正夜宴的内宴,都是她主办。
那时候,她每每都要提前月余准备,因为上要顾好太后,下要盯着宴席之上一概情况,最怕的便是出现一丁点岔子。
十分让人心力交瘁。
紫苑并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听得说,王爷前几日曾说了,这回的元正,魏王府不进京了,就自己在渭宁过。”
这事阿月倒是知道,她也猜出来魏王是出于什么目的。
因而当时也没说什么。
“横竖无事,不过入宫赴宴罢了,届时又要赶回来,总归是折腾,倒不如就自己在渭宁待着好一些。”
“王妃说的是呢!”紫苑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在渭宁好一些。”
她先前就是行宫的宫娥,从未去过皇城,自然有些发憷,如今不必去对她来说再好不过。
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说着说着,紫苑想到今早听得的一件事,便也顺口说了出来。
“奴婢听得说,京中镇军大将军病重,陛下正四处寻人替大将军看诊……”
紫苑说着,却忽然想起眼前人的身份,顿时收了声。
但阿月已经听见了。
她猛然坐起身。
“你说什么?!”
.
魏王很快就回到了王府。
他原是中午不回来的,因为法曹府正在查个重案,他亲自去坐镇。
可在查案的过程中,他的脑中却一直浮现着今早听见的事。
镇军大将军病重,据说是命不久矣。
魏王知道,镇军大将军是阿月的外祖父,尽管阿月还不知,但他却知道。
原本他是打算元正不进京了的。
可偏偏这令下了没几日,便收到了镇军大将军病重的消息。
他的心情一时非常复杂。
以至于在查案的过程中都静不下来,于是决定先回王府再说。
而回去之后,他下意识走到了阿月的住处,正要进去时,却恰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阿月。
“阿晔?”似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回来,阿月显得有些惊讶,“我正打算去法曹府找你。”
魏王看着阿月脸上的神情,半刻后唇边扬起一抹笑,却显得有些许勉强。
“怎么了?”他说着伸手去摸了摸阿月的指尖,在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后,双眉一皱,“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些?”
“穿了很多了。”阿月道,“只是我自己身体是这样罢了。”
魏王闻言,便想到以前曾听得,皇后凤体有损,冬日畏寒的传闻,心便愈发沉下。
阿月看出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只说了句:“别生气,我们这就回房间。”
说着拉着对方重新回了房间。
而此时房间内已经没有紫苑的身影。
两人在罗汉床上落座后,魏王还特意将一旁的暖手炉重新塞进她的掌心,接着又仔细替她将毯子盖好。
而阿月则一直安静仍由着他动作,半晌后才忽然开口:“阿晔,我有件事想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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