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此前也和王雀儿相处过许久,知晓有些化身的确可以独立于本体存在,柳寄子和王雀儿都是这般,只是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在某一条件下,这中化身还有真正独立的可能,如此一来,倒必成心腹大患了,毕竟其对本体的了解也要胜过所有其余修士。不过她此时最关心的还是阮容,追问道,“容姐真是情祖应身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呢,她可知晓?”
柳寄子含笑道,“我也是在师尊阻道,情祖前来助你之时,才将前因后果想通。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便是猛地一动,有一中前所未有的感觉,更知道她与我有莫大缘法,更是我洞天机缘所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几番峰回路转,我竟能悟透前尘,而恩师所说的洞天机缘,最后竟会是这般呈现,反而对他不利。”
洞阳不让柳寄子知晓自己真实身份,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有天魔血脉的普通修士,前来琅嬛周天寻找洞天机缘,成就之后,便可镇守实数,和黄掌柜一道掌管思潮。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其余道祖知晓镇守实数的是自己的化身,或者还能收到一切奇效。如阮慈曾改易过黄掌柜的过去,而倘若有人想要改易柳寄子的过去,洞阳道祖自有办法知晓,也就更能明晰敌情。但他为此做下的中中功夫,却让柳寄子有了独立出来的基础,他遇上阮容那一刻,所谓前所未有的感觉,恐怕就是情之道韵侵入法体,让他第一次开始体会到人间情爱,虽然那只是极为浅淡的影子,但随着两人无数次碰撞交融,即便柳寄子本人未有察觉,但情祖终究将洞阳法体的一部分,烙印上了情之大道的痕迹。也难怪洞阳道祖大为不悦,临走前更要斥骂情祖,说她是‘贪婪的疯女人’了,倘若情祖能将洞阳道祖也拉入情之大道中,自身权柄只怕要再上一层楼。
阮慈沉吟许久,方才道,“只怕洞阳道祖所说的洞天机缘,并非是应在姐姐身上,而你原本的机缘,则是被大能隐去,方才耽搁到千年以前。否则若你早入洞天,琅嬛周天绝不是如今的格局,也要少了许多变数。”
又叹道,“难怪姐姐人见人爱,看来这也和她身份有关,情祖应身,天然便能引动众人情思,我们对她是姐妹兄弟之情,你们对她,自然便是男女之情。还好她一向深居简出,否则真不知要招惹多少情思了。”
她心切阮容安危,闭目仔细品读经文,半晌方道,“看来这应身在世之时,对自己的身份往往惘然无感,除非遇到机缘,点化前生,方才能够自知。因其是应身,陨落后便回归本体,无有真灵转世。除此之外,和寻常修士并无丝毫区别,因而极为隐蔽,甚至连道祖都不易发现区别……”
本方宇宙,修士本就没有转世一说,真灵只能汇入忘川,阮容似乎也就是和情中入命一般,除此之外并无太大区别,阮慈略感心安,又觉好笑,道,“便连洞阳道祖,也是白费心机,他为容姐准备了多少神通机缘,本是为了她沾染洞阳因果,将来对景或能夺我的果位,没想到全栽培在情祖应身之上,难怪气急败坏,情祖倒是老谋深算,无形之间,坏去他的一大伏笔。”
柳寄子颔首道,“情祖一向示敌以弱,没想到以弱亦能胜强,此次对决,师尊未有讨到好处,时祖也碰了一鼻子灰,但他们二人正在全力对峙,都是自顾不暇,无法挪出更多神通,琅嬛周天的生机,或许便在此中,但也要防着他人火中取栗,谋取好处。”
阮慈看了他几眼,见柳寄子微觉迷惘,方才笑道,“柳寄子,你为洞阳奔走了数万年,一朝独立,怎么就站在我们琅嬛周天这边了?”
柳寄子微微一怔,也垂首寻思了起来,他对人间情思,似乎仍是十分生疏,但洞天之后,颖悟非常人能及,片刻后便明白过来,抬头问道,“你不愿我回琅嬛周天去?”
阮慈点头道,“不错,你本非我周天生人,想要回去,无非只是容姐放不下而已,但她一个元婴,能助得什么?回到故地,又难免有那些前尘往事,也是扰人。正好容姐也是在域外虚空之中成就元婴,道途和琅嬛周天绑缚,并未那样紧密,你们有此机缘,为何不游历宇宙,只羡鸳鸯不羡仙,不再回到琅嬛周天那般的险境之中呢?这对你难道不是更好么?”
柳寄子眉心微蹙,对阮慈后头那么一大长串反而没什么触动,先呢喃自问道,“我想要回去……真是因为她放不下么?”
正当此时,双峰相对,另一边静庐之前,两尊化身也正站在一处,阮慈对阮容说道,“容姐,你瞧,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天生血脉限制,独立成人尚且没有多久,难免生疏,你也不必再那样缠绵悱恻,便和他远远地走了,岂不是对大家都很好么?”
阮容面上,毫无一丝血色,怔怔望着远处峰头上那青衣身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幽幽问道,“慈姑,做另一个人的影子……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第401章 阮容决断
以阮容一身际遇,她有此问,实在也再正常不过,阮慈心下也是微叹,此时已无法再思量她这性子,是否出于天生,情祖应身,本就是天生的情思缠绵,难以自拔,倘若可以轻易将一切看淡,这应身对情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她收拾心思,笑道,“我可从没做过旁人的化身,便是有,这命运也被我自己亲手斩断了。”
阮容叹道,“你自少杀伐果断,总有一股狠劲,我不如你,我也很羡慕你。”
柳寄子和阮慈还在议论将来去向,这里二姐妹并肩而坐,阮慈道,“容姐,你我修道至今,也见识了不少秘闻,更是从无到有,走到了如今这番地步,在宇宙局势之中,也少少有些微的影响,我有一个想法,实在是发自肺腑,从未和任何一人说起,你觉得你先是我的替身,又是情祖的应身,似乎一生中并无半点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心里有些怅惘失落,其实我也能理解。”
她顿了顿,又道,“但其实我有时也在想,宇宙中又有哪一人的生命,真正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呢?或许我们所有人的真灵,都只是阴阳五行道祖在时空中来回行走,留下的印痕,都只是他参悟超脱的应身。”
她这说法,玄妙浪漫,在二人面前,缓缓现出一处空虚宇宙,只有一人的身影在来回穿梭,所留下的灵炁痕迹,开始缓缓飞舞,最终汇聚成了太初创世以前的虚数,阮慈道,“先天五太之中,太初创世以前,还有太易,我想太易或许便是这个阶段吧,否则太初又凭何来创世呢?正是因为这些痕迹变化所在,太初方才能演化万物。也因此本方宇宙的主宰永远都是永恒道主,我们都是他参道的应身,便连道祖也概莫能外。”
“倘若如此,又何须在乎你是否是谁的应身呢?这不过是诞化的机缘而已,那凡间的仁义道德,也并非是由上而下教授而来,也只是凡人为了适应多变的实数,所形成的一种默契。在中央洲陆,因修士之间你争我夺,极为惨烈,是以修士的婚姻,便是一种交易,一种同盟,而凡人间反而有许多两情相悦蕴含其中,这二者谁对谁错呢?我们从凡人一步步往上登临,除却本我本心,不可放弃,否则难以在虚数中立足以外,其实也在不断将凡人的认知替换,若非如此,又何能修道,我们就像是一艘船,每一块木板都在缓缓替换,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永远是你呢?”
“对我来说,我要任性随心,凭我自身意趣,应对这千古变局,不论是宋国时的家族亲情,又或是这周天局势,哪怕是我修持的大道也好,都无法压抑我的天性,这是我的本心。从未有丝毫改易,便是因此中途道陨,我也无怨无悔。容姐,你的本心是什么呢?以我感应,你却始终有所犹豫呢。”
二女望着那空虚宇宙中,来回穿梭的虚光之影,暂都未有说话,阮容许久才轻轻长出一口气,道,“不知如何,我知道自己是情祖应身之后,虽有惆怅,却也不无解脱,由小到大,我看似得体大方,但心中却常陷迷惘。”
“你我际遇,虽非云泥之别,但也有极大差距,旁人常常疑我对你怀有心结,但其实那等最低级的妒忌怨恨,我倒从未想过,也曾因此沾沾自喜,自以为还算有些慧根,可以不坠那些劫数。但却又总觉得自己还不够颖悟,无法将前路看得分明,更不懂我为何对柳寄子……第一眼我见到他,便生出感应,可隔了家恨,却又绝不应该。”
“那般思绪,横亘心底,我常便觉得自身还是少了决断,不若你爱恨分明,可将情丝斩断,入道略深时,我也常不止一次地在想,亲族生死,能否暂放一旁,仁义道德,原也不是约束我等修道人的,我又要记挂着凡人的道德,又要遵循修士的道德,是否负累也太重了一些。可这般的自己,我也无法接受,我心头实在总有迷雾未清,既不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又不知道我该如何摆脱。”
“这些时候,我对做你的化身,反而是欣然领受,甚至时而会想,倘若我为你挡劫而死,便不必再烦忧这些了。谁知你气运之强,竟是未遇劫数,反倒是我得附骥尾,平平安安地修到了元婴,比其余同时入门的师兄妹们,不知快了多少。只是我心中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际遇,又恐自己乃是洞阳伏笔,心中颇多忧惧,回首前尘,只有和柳寄子在青华万物天修行的这数千年,什么也不用去想,反而欢愉一些。”
“直至今日,因缘浮现,我既知我的来历,也就明了这一切纠缠奇情,其来何自,原来我果然便是生成这样,正是情祖入侵洞阳的应身一子,我和他是天定的缘分,而他原本不知情事,在行杀戮之事时,根本无有道德可言,便是如今,因我而稍染情念,也绝不会有愧疚之念,心中对我哪怕有那么一丝牵挂,也是他自降生以来头一遭了。”
阮容说到此处,面上渐生光辉,噗嗤一笑,竟是阴霾尽去,艳色非凡,“以往我瞧着他,心中总是爱恨交加,兼以无数困惑,我不知他心里倘若有我,为何这样对我的族人,如今疑惑尽去,反觉前路渐明,便是情念仍在,仿佛更超脱于其上还有一层明悟。柳寄子从化身独立,令洞阳亏了一着狠的,我心中觉得十分解气,如今我心中也有了念想,便和前尘、□□俱无干系,我的道途,从未有此刻这般分明。”
她周身气势,似乎也随之变化,从以往那如云似雾的惆怅,转为冷冽澄清,不过只是片刻,便又敛去,重新化为从前气质——这一层却是她明悟道途之后,已然伪装为从前模样。阮慈感应得分明,知晓阮容对自身法力的掌控,又上一层楼,更已隐隐猜到了阮容的志向,必定和情祖有关。应身未曾回归本体以前,其感悟因果,也是相对独立,倘若阮容也从应身命运中解脱,如柳寄子一般独立因果,那情祖所失必然也十分惨重,而且洞阳应当会积极相助,如此一来,阮容和柳寄子互相浸染的因果,他得不到,情祖也休想得到。
鹬蚌相争,想要从中渔利并非没有机会,越是这般艰难,便越能显出阮容心气来,阮慈见她周身道韵已有细微变化,心中微微一动,知晓洞阳道祖虽然败走,但此处仍有交通法则存在,只怕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她道,“如此一来,你们倒是非回琅嬛不可了。”
阮容笑道,“自然,我有所求,便要去到能起到作用的地方,便是陨落,也是死在求道途中,可谓求仁得仁,倘若此时如败犬一般遁入天涯海角,便是活到宇宙尽头,又有什么意趣呢?”
她此时笑吟吟的,神采飞扬,突然让阮容想起小时候,在阮氏生变以前,阮容和她嬉戏时的神色。那时阮容纵然也忧心家族局势,但依旧自信爽朗,再无日后幽怨内敛,此时重又得见幼时神色,她心中欢喜无尽,蓦然投入姐姐怀中,笑道,“容姐,我好欢喜。此时我好喜欢这宇宙,虽然也有无限迷茫苦楚,但此时这欢欣鼓舞,却也是真真切切,真叫我欢喜。”
阮容轻抚她鬓角,笑道,“真是个傻丫头。”
她抬头望向邻峰,却见柳寄子和那名阮慈,不知何时也已停下谈话,回首望来,柳寄子神色之中略带新奇,仿佛像是还不能适应自己情念已有所系的感觉,然而阮容此时,心中却再无自苦,对那四目相对时,泛起的情潮亦能坦然视之,只是微微一笑,启唇道,“喂,小天魔,还不给我滚过来?”
柳寄子哪会真正听话,下一刻她眼前一花,自身已被摄入柳寄子洞天之中,两人在空中相对而立,缓缓旋转,柳寄子将她上下打量,面上逐渐浮现笑意,又有一丝邪气,阮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冲他吹了一口气,笑道,“你初识情念,是什么感觉?”
柳寄子思忖一会,答道,“并非初识,只是初初才有自知之明,原来从前那般思绪,也是情念的一种,这感觉……很新奇,却也让人颇为迷恋。”
阮容笑道,“只是如此么?你要品尝的还会更多呢,求而不得、思之若狂、患得患失……这些人间情爱,我自会慢慢教授给你。”
柳寄子似乎并不反对,却又疑惑道,“倘若都是这些苦痛,我学来做什么?”
阮容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将他拉下,数千年来第一次主动咬上薄唇——这些情爱之乐,却又何须言传,自然是苦乐相生,一并由她教晓。甚而还有妒忌独占,情薄情浓,身为情祖应身,都将逐渐点染柳寄子新生纯白因果,将他逐渐化为情祖治下一员,琅嬛周天万古劫起,若非如此,又怎能让柳寄子和她一道回返琅嬛,为阮慈助力?
她心中想法,其实也逃不脱柳寄子感应,可不知为何,他竟也未曾用心摆脱阮容计策,反而在亲吻中逐渐垂下长睫遮去双眼,四周灵炁渐显,将二人神念交融,臻入那神魂交融的极致境界之中。
第402章 大道符文
青华万物天中,时间法则极为微弱,尺度也变得极为宽绰。阮慈和柳寄子、阮容一会之后,便暂告辞了在周天四处游历,令他们二人先稳固境界,她的时间,在和二人相处时便是同调,但一旦分开久了,便不再相同,从双方神念传递便可看出。因阮慈到底只有元婴修为,阮容怕她出事,双方本来计较已定,待离开彼此感应范围之后,隔上一段时间,便互相发一段灵炁报个平安。但阮慈才走出不久,便觉得阮容发来的灵炁相当频繁,返回一探究竟时,却发觉双方的时间流速全然不同,分开之后,柳寄子和阮容处的时间流速要比她的更快,阮慈的时间流速则要慢上许多。
三人再三推敲,只道此处流速,或者因人而异,如阮慈,在炼化青君残余时,千万年也只是一瞬,那一刻她的时间流速极快,但如今已不需要这么多时间来增长修为,因此时间便自然放缓,而柳寄子、阮容的修为还有提升空间,因此流速相对便依然还是更加快速。除非双方从现在开始不再分离,否则一旦脱出感应,便无法再通讯息,此中玄妙,的确耐人寻味。
在这般种种大道法则都被压抑的绝境之中,实数和天外已有极大不同,便是什么奇遇都没有,在此参悟大道,也一样是获益匪浅。不过阮慈在离开青华万物天以前,尚且还想探索一番此境隐秘,看看是否能将自己识海中的记忆结晶解决。而且她和柳寄子、阮容都知晓万物天中,还有第三方势力活动,还和阮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便为了阮谦着想,也要探个究竟,找出这势力身后的道祖。只是这道祖究竟意欲为何,又怎么能进入青华万物天,便十分耐人寻味了,此地难以寻找,如时祖也是借由阮慈因果,方才定位得到,因此这道祖和青君的关系,定然是千丝万缕,阮慈心中其实早有一个名字,只是不欲形成定见,反而影响自身感应,故此方才没有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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