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眼睛男人问:“什么是音配像?给影视配音吗?”
“错了——”
闻人老推了推老花镜,笑眯眯道:“鲍勃,你说反了,这项大型文化工程需要的不是配音,而是给京剧史上的名家配像。”
“考古讲究抢救性挖掘,我们京剧其实也一直在做这样的活动……”
“为了守住祖国宝贵的文化财富,我们就必须将以前名人的珍贵影带拿出来重新传留,用他们的声,咱们后辈来哑口录制……”
“红缨,你去哪?”苏流星问,“你不接着看啦?”
风红缨瞥了眼正在台上讲‘音配像’的闻人老,摇摇头。
“老爷子私底下已经和我说过一回了,我先不听了,我去后台看看。”
苏流星:“我也去,我反正选不上“音配像”,听了也是白听,走,一起去后台!”
一般人想去后台当然行不通,谁叫风红缨能刷脸呢?
从前年起,风红缨雷打不动每月都要上交一份近百页的论文给国家剧院。
到了今年,风红缨更疯魔了,十天半个月就抱着一大摞论文找闻人院长。
几乎是闻人老这边将论文打回去,那边风红缨就已经开始着手修改。
经常旁观风红缨改论文的几个剧团小姑娘凑在一起聊风红缨时,无不说一句话。
“风红缨该去搞学术研究才对,就她那钻研劲和写论文的速度,评上教授的职称绝对比一般人要轻松!”
风红缨对此等评价一笑而过,什么事都是唯熟能尔。
她每次看完系统的视频都要帮苏流星和崔玉写论文,写多了心里有数罢了。
她不是天才,她是厚积薄发那一类人。
推开后台的门,乍然看到风红缨,演员们并没有感到诧异,还友好的和风红缨打招呼。
风红缨点头问好,在一个又一个帘子拉起来的简陋化妆小间里溜达。
苏流星凑上前:“红缨,你在找什么哇?”
风红缨顿住脚,指着身后布帘围起来的化妆间。
苏流星瞄了一眼:“里边的人好像是刚才台上那个坤旦小姐姐。”
风红缨没进去,里边有人在说话。
“游云,我刚才真替你捏一把汗,你感冒嗓子还没好,其实唱成那样算不错的了,谁知道底下还是有人不买账……”
叫游兰的女人咳嗽一声,道:“不怪他们,是我没唱好,要不是看在师父的面上,今天甭说中途离场,闹着要退票的可能性都有。”
“师父为了我也是操碎了心……”
“不怪师父他老人家对你偏心,你练功最勤奋,又不怕吃苦,看吧,老天爷还是厚待你的,一个跷功就将你的场子救了回来。”
另一女孩唏嘘:“游兰,得亏你跷功练得好,换做是我,今晚这场子绝对要被我弄砸。”
游兰叹了口气。
“小时候被我爸逼着踩跷,当时我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边练边哭,没想到到头来是它救了我,我今个要是演砸了,师父那边很难交差,我自己恐怕也难放过自己……”
“嗐,别想了。”对面女孩安慰道,“下次你多多注意,感冒了最好别上台,唱坏了砸了招牌得不偿失。”
游兰嗯了声,突然转了话题。
“你们听说了没?有个京剧专业的大学生一直在师父身边磨,非要将女旦跷功给废掉,都坚持了快三年了。”
对面女孩:“你说她呀,她叫风红缨,在网上挺有名气的,你别搭理她,我感觉她就是个疯子,跷功又没招她惹她,废除干嘛?废除了咱们这些靠跷功吃饭的京剧人不活了是吗?”
另外一个女孩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看过她写的论文,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游兰不屑地勾起嘴角。
“我觉得未必,她是半道学得京剧,没有童子功,她想踩跷要比咱们难百倍千倍,之所以执著废除女旦跷功,也许是她见不得像我这样的人靠跷功出头……”
“说来说去就是羡慕嫉妒恨呗?”
帘外偷听的苏流星气地握拳,被风红缨一把捂住嘴巴拉出了后台。
“谁?!”游兰哗啦一下拉开帘子。
“刚才谁在这偷听?”
过往的人道:“两个票友,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叫风红缨。”
游兰脚下一个趔趄。
“咋?”有人问,“你不认识她吗?”
游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认识。”
那人纳闷:“不应该呀,剧团去年选拔‘音配像’的时候,你跟她不是还pk过吗?”
游兰的脸霎时白了。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风红缨。
‘音配像’初选上,她被一个大学生PK掉的事时常被团里的人拿出来笑话她。
风红缨见不得她好,知道她唱腔一般,跷功一流,所以铆足了劲要求国家废除跷功!
哼,还好师父没听她鬼扯。
-
“红缨,你干嘛不让我骂她!”
苏流星甩开风红缨的手,站在国家大剧院门口跺脚。
“那个游兰她分明是故意说给别人听得,就是想在那些人面前抹黑你!”
两人后半场的戏没看就出来了。
风红缨背着包走在闷热的大街上。
她去后台是想找游兰聊聊跷功的事,她在想,她一门心思想要废除女旦跷功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没想到听到了那番话。
风红缨:“今天观众席上来了不少外国友人,咱们在后台闹大了容易给即将上场的人造成压力。”
苏辣椒·苏流星上线。
“呸,你好心,那个游兰可没安好心,什么羡慕嫉妒恨?就她那拉胯的唱腔也有人嫉妒?我大牙都笑掉了,上台三分钟,底下票友跑了三分之一,要不是有闻人爷爷帮着救场,今天的演出绝对不可能这么顺顺利利!”
风红缨笑:“跟这种人计较有什么劲?你等着看吧,我不跟她闹,她自己也会把自己逼出毛病来。”
事实确实是这样。
演出结束后,风红缨揣着一包论文来到闻人老住的地方。
闻人老的家就在国家大剧院后边的巷子里,风红缨背着包推门进去时,立马有人将这事告诉了游兰。
“游兰,完蛋了完蛋了,风红缨找师父去了,她昨天应该没听到你说她吧?”
游兰神色恍惚,嘴却倔强:“怕什么?她想废除女旦跷功,本来就因为她自己不擅长又见不得我们这些会的呀。”
传话的人干笑:“话是这么说,不过我经常看她直播,我觉得她唱戏挺厉害的,不止这方面厉害,怼人的功夫也牛逼,有黑粉骂她,她能当场将人骂到自闭,你就不担心她在师父面前将你说得一文不值?”
游兰的朋友慌了。
“游兰,风红缨昨天在后台没跟你闹,不会是想留着今天到师父那说你的坏话吧?”
游兰嘴巴颤抖:“不、不会的,她每回来找师父都是在讨论论文……”
“那就更惨好伐?你最拿手的就是跷功,废了跷功,你在剧团不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了?”
游兰呆住。
她一边迫切的希望风红缨抱着论文和师父吵起来,团里已经放出了话,风红缨如果还死磕废除女旦跷功,团里会取消风红缨参加‘音配像’的资格。
到时候她就有机会被选上。
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怕风红缨这个疯子有朝一日真的说动国家将女旦的跷功废除掉,以她的唱腔,如果没有出色的噱头艺术,她很难出人头地。
她不能没有跷功傍身!
风红缨在里边和闻人老聊了多久,游兰就在外边担惊受怕了多久。
心神不宁之下,游兰没注意到路,一脚踏空摔出了楼梯。
就这样,不等风红缨从屋里出来,游兰就接到了医生的劝告。
“你的脚本来就有旧伤,旧伤添新伤,这次至少要在床上躺两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游兰:“两个月?不行不行……”
两个月后,‘音配像’工程都已经开始了。
医生板着脸:“两个月是保守治疗,患者你要是不配合,落下残疾都有可能!”
‘残疾’二字恍若两道惊雷在游兰的头顶炸开,抱着头又哭又吼之后,留给游兰的是无尽的惶恐。
她在唱腔上不出彩,‘音配像’工程不需要她唱,本想着借着这个机会成名,没想到……
等等——
她的脚坏了,那就废掉女旦跷功吧,她不能踩,别人也甭想踩跷!
昨晚她已经在国家剧院惊艳亮相了京剧跷功的魅力,就让她做跷功的终结者吧!
从她之后开始,不要再有坤旦演员表演跷功,啊,这样真好,她将会是京剧史上最后一个跷功演员。
躺在病床上的游兰越想越沉醉,竟痴痴地笑了起来。
她现在迫切的想看到国家废除坤旦跷功的消息,不对,应该将乾旦的也废除掉,这样一来,她绝对会在历史上留名。
京剧史上最后一名出色表演跷功的女人,哈哈哈,想想就激动。
合上病房的门,女护士恶心地搓搓手臂的鸡皮疙瘩。
“那个病人不会这么出了问题吧?”女护士指了指脑袋,“当我们不存在吗?一个人在那傻乎乎地笑。”
医生:“脑子没问题,她坏的是脚。”
女护士听着里边传来的哈哈大笑声,撇了下嘴。
真的没毛病吗?一般人会在屋里对着空气这么笑?
-
翌日,国家剧团的人带着水果篮来医院探望游兰。
团里的人:“哟,游兰,瞧你心情不错嘛。”
游兰拨了个橘子,笑:“因祸得福,嘿嘿。”
团里的人:“我只看到了你的祸,你还不知道吧,你念想的那什么顶替风红缨去参加‘音配像’的名额没了。”
游兰拨橘子的动作僵住:“什么意思?”
“就话里的意思呗。”那人道,“风红缨昨晚和闻人老师聊到了后半夜,清早团里就传开了,最后一个‘音配像’的名额依然留给风红缨。”
“不可能!你瞎说。”
游兰继续剥橘子,嘴角带着笑:“风红缨从大一就开始写论文,现在都大三了还在写,她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团里的人轻咳了下:“游兰,你昨天不是说你不认识风红缨吗?怎么现在对她这么了解?”
橘子太酸,酸得游兰五官扭曲。
“那什么游兰,你好好休息,闻人老师让我给你带个话,你的脚伤如果一直难以痊愈,以后还是少在台上踩跷吧,x市有个剧团下半年要招人,老师推荐你去那……”
后面有一句话来人没说:国家剧团不养闲人,本来你唱腔就不过关,靠着跷功才进的剧团,现在腿伤了踩不了跷了,结局只有离开。
游兰这下彻底石化了。
拽着床头摆放的水果篮猛地砸向门口的友人,脸上的表情阴鸷又狠毒。
“风红缨你个蠢货,你为什么要放弃!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现在不能踩跷了你就不废除了是吧?!跟我作对,你找死——”
门口还没走远的几个友人面面相觑,默默掏出手机将有关游兰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
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风红缨坚持废除女旦跷功,那是在羡慕嫉妒恨。
风红缨放弃废除女旦跷功,怎么又是和她作对了?
所以,不管风红缨做什么都有错呗?
友人火速离开后不忘将医院发生的事告知给了闻人老。
闻人老对此表现的并不惊讶。
“游兰的嗓子不是唱戏的料,当初要不是她妈妈跪着求我收徒……她的跷功是不错,不过……说句不好听的,但凡在舞蹈上有点天赋的孩子,和她一样从小就坚持练,想要达到她现在的跷功水平轻而易举……”
-
这边,风红缨将电脑里的论文文档全拉到了回收站。
苏流星率先反应过来,欣慰地拍拍风红缨的肩膀。
“这就对了嘛,咱不能跟锦绣前程过不去对不对?”
崔玉附和:“流星说得对,你目前的重心应该放在‘音配像’的选拔上,对了,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你了吗?”
“那还用问?”
苏流星笑得贼开心,与有荣焉地说:“国家剧团早前放出了消息,只要红缨放弃继续写废除坤旦跷功的论文,这名额自然而然就是她的,她在初、总两场选拔赛上都表现的相当不错,不选她选谁?难道让那个游兰去?”
崔玉:“什么游兰?”
风红缨淡淡道:“闻人老师的一个徒弟。”
苏流星来了劲:“她还是个大白莲!说我们红缨羡慕她,嫉妒她,呸,不就会跷功嘛,搞得谁不会似的。”
崔玉笑着怼她:“你会?”
苏流星理直气壮:“我不会,但初夏会呀,反正不止那什么游莲会就行。”
崔玉:“人家叫游兰,不叫游莲。”推门而入的唐初夏:“你们在说国家剧团的游兰吗?”
苏流星&崔玉:“你也认识她?”
“当然。”唐初夏放下包,瞥了眼坐在电脑前发呆的风红缨。
“游兰在大剧院踩跷的视频在网上转疯了,我不想认识她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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