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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作者:青色兔子
  穆明珠思量着道:“这许多皇孙都在建业,可是要他们父母同来,一家团聚?”
  李思清摇头,轻声道:“藩王守重镇,岂能轻易离开?”
  话是这么说,但藩王不进国都,尤其是实权的藩王,因为通常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在国都,要么篡位称帝。
  “陛下的书信现下该已发出了。”李思清轻声道:“相府萧郎君,与齐都督大概不日便会收到……”
  穆明珠脚步一顿,目光从遥远的宫门上挪开,扫过不远处的宿卫等人,又若无其事继续向前走去,口中淡声道:“这是自然。九百年佛诞,何等重要?他们若是错过了,怕是要追悔半生……”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打量着李思清冷静的侧脸,看不出她究竟是何意思。
  但是穆明珠清楚,李思清只能说这么多。
  这已经是李思清能给她的最大善意。
  李思清仿佛只是跟她闲谈,拢紧了手中文书,歉然一笑,道:“臣还要急事要处理……”
  穆明珠一点头,道:“姐姐自去便是。”
  李思清抱着那叠文书,快步走出了穆明珠的视线。
  穆明珠望着西天一缕晚霞,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九百年佛诞,母皇召集重臣入建业,这本来是很合理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如此不安呢?
  理智上她清楚,这是因为她从雍州入建业,本来就如同拔了牙齿的老虎,原本还有齐云、萧渊等在外,安稳留在她的布局之中。届时哪怕建业有变,只要阵眼一动,立时可以全局发力。可是一旦齐云与萧渊也回到建业……然而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归来呢?
  穆明珠轻轻摇头,甩去太过恶意的揣测,站定在宫门外,让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守在宫门外的樱红迎上前来。
  穆明珠看到身边婢女熟悉的面孔,心神稍定,坐在平稳归去的马车中,渐渐理清了思路。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奔着最坏的结果做好准备,就算最后虚惊一场,也好过束手就擒。
  新年之前,皇宫中终于传出来一件大喜事。
  皇帝唯一还在的儿子周眈,在冠礼之前终于定下了婚事,准皇子妃乃是杨太尉的女儿杨菁。
  消息传出来后,前往杨太尉府中道贺的人,马车都堵塞了门前的道路。
  独有左相留在南山书院读书的嫡孙韩清,于无人处偷偷哭了一场,想要再见杨菁一面,却也见不得了。
  而在这件大喜事之中,江州刺史高廉从地方回到建业,去往周眈文学馆中做了修史学士的事情,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在一种热闹的氛围中,元初十七年的新春来到了。
  为了来年暮春的九百年佛诞,陆续有皇帝的心腹臣子、四方的住持高僧,前来建业。
  萧渊在齐云之前,先回到了建业。
  “明珠,你如今真是高升了!”萧渊一回来,便往公主府来寻穆明珠,笑道:“后面一条街,听说都是你的王府?”
  两人是损友的作风。
  穆明珠苦笑道:“什么王府?没看到朝中那些大臣把我骂出花儿来了吗?”
  萧渊笑得停不下来,道:“怎么没看?你别说,有几篇骂的还挺有文采。”他嘴上虽然玩笑,但其实也是关心穆明珠的情况,见她如常说笑,便知她并没有把那些人的攻讦放在心上,倒也不必画蛇添足去安慰她,只笑道:“怎么样?听说如今你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了?”
  穆明珠原本脸上的笑容消散,轻轻叹了口气,道:“不太好。”
  萧渊果然关切。
  穆明珠立在窗下,望着窗外雪中寒梅。
  外人只看到她服侍于母皇身边,却不知私下几次谈话,她与母皇的政见出现了分歧。
 
 
第183章 
  冬日,上庸郡的朔风如刮在人脸上,直如尖刀割过。
  已是暮色时分,一众中等将领围坐在背风的火堆旁,吃着随身带的干粮正在烤火取暖。
  “这见鬼的天气!把老子几
  把都要冻掉了!”白驰粗声怒骂,“咔吧”一声撅断了碗口粗的木柴,添到火堆中去。
  众人都笑了,骂道:“你这狗东西还有几
  把?”军中荤素不忌,他们原是流民匪类出身,更不讲究文雅,便有人上手往白驰胯下下摸去。
  白驰起身让开,笑骂道:“滚滚滚!跟着咱们中郎将两三年了,怎么一点都学不会格调呢?”
  众人哄笑,道:“你这杀才可知道‘格调’二字怎么写?”
  白驰知他们这打趣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索性倒了热水在囊袋中,阔步走开,往背对众人、立在界碑旁的北中郎将齐云身边走去。
  “大人,这天冷得邪门!您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别冻坏了。”
  界碑之北,便是梁国的疆域,可是十数年前,他的父亲还曾在沔水源头处战斗过——只是后来梁兵南下,沔水上游三百里,便尽数为梁国侵占。
  齐云收回沿着河水北上的视线,低声道:“不必。我不冷。”
  白驰打量着他的面色,他虽然粗俗,却并不蠢笨,否则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更做不得将军,道:“大人像是有心事?”
  齐云手抚冰冷的界碑,此事也不需瞒人,道:“因来年九百年佛诞庆典,陛下下诏,要我回建业。”
  “回建业好啊!建业多暖和!又繁华!”白驰难掩羡慕之色,道:“这是好事儿啊,大人为何忧心忡忡?”想了想又道,“莫不是建业有人要害大人?”
  齐云转过头来看着他,道:“明日我便需启程。此间事,都托付给你了。”
  白驰会意,挺直了胸膛道:“大人放心!您之前交待的事情,末将都记在心里了。末将这条性命是您救的。为您赴汤蹈火,那是义不容辞!”他指着火堆旁那些同级的将领,又道:“咱们兄弟别的没有,就是讲义气。不管您是在建业,还是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兄弟便统统照办!就算是您要咱们给柳泉那样的狗牵马,咱们也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说的柳泉,乃是北府军中世家出身的高级将领。这种世家出身的高级将领,在北府军中是一派;而白驰这样真刀**杀出来的庶民,又是一派。两派之间平素是彼此瞧不起的,但世家将领品阶高,真论下来还是白驰等人吃亏多些。
  说到柳泉等人,白驰眼中的愤恨深重起来,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们这些狗东西捣鬼,怎会寒冬腊月巡边都是咱们,春秋凉风****的时候才是他们?呸!只会在帐中守着暖炉玩博戏的狗东西!”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中郎将,把底下的脏话又吞了下去。
  齐云抚着那冰冷的界碑,只觉寒气丝丝,将一颗心束紧。
  是日夜巡过后,齐云安排好部下诸事,便应召归往建业。
  建业城皇宫中。
  思政殿侧间,皇帝穆桢坐在窗边小榻上,穆明珠与萧渊一左一右坐在下首。
  萧渊正手舞足蹈,讲着在雍州游猎的趣事,“臣跟那猎户比射箭,臣一箭飞出,正中一只乳鸽,正在得意,却见那猎户不慌不忙拉开弓,一箭射
  出,不但射中了那只坠落的乳鸽,还斜飞出去,钉在了不远处的柳树上。那猎户说,他这样的还只是村子里最不成器的……”他说得夸张又逗趣。
  皇帝一笑,满室宫人也都笑了。
  皇帝穆桢笑过后,问道:“那猎户姓甚名谁?既有这样好的武艺,埋没在民间岂不可惜?”她对于骁勇少年,亦是求才若渴。
  萧渊抓抓后脑勺,道:“臣也是这么想,力邀他来建业。只是那猎户说他生长于民间,不懂贵人的礼节,恐怕惹来祸事。只是见臣随和,所以愿意跟臣比试一番。”
  穆明珠了解他的性格,岂止是随和。
  皇帝穆桢轻轻一叹,颇有些惋惜,道:“嗐,什么贵人的礼节?百姓把朝中的事情,想得也太可怕了些。”
  这话不好接。
  好在皇帝穆桢旋即自己转了话题,对萧渊道:“你这趟回来可去见过你父亲了?”见萧渊神色便知他不曾去过,又语重心长道:“去济慈寺上柱香,别叫你父亲挂念着。”
  这也就是萧渊,竟胆敢反驳,不为“孝”字所束缚,“嘻”的一笑,直接道:“臣父亲若是还挂念着臣,就不会变成‘怀空大师’了。出家人,四大皆空嘛。”
  皇帝穆桢无奈,却也喜欢他在自己面前这样讲真话、讲实话,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啊,聪明没用在正道上,尽是些歪理!”语气温和慈爱,并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一时说笑过后,萧渊退下。
  皇帝穆桢摆手示意,原本室内四角默立的宫人也鱼贯而出。
  门窗合拢的侧间内,只剩了皇帝穆桢与穆明珠这对母女。
  方才萧渊在时营造的欢乐气氛已荡然无存,空气中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紧绷。
  皇帝穆桢坐在小榻上,面上神色还算温和,看着坐在下首的穆明珠,问道:“往摩揭陀国的队伍账簿,你都看过了?可有什么要删改之处?”
  明年是佛诞九百年,皇帝穆桢下令,大周僧侣云集建业,从中整饬了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由济慈寺的虚云为领头,要**迢迢前往摩揭陀国,取真经而回。
  从大周到摩揭陀国,不只路途遥远,中间更要经过许多不知名的小国,困难重重。
  而皇帝取真经的心很诚,供僧侣队伍之用的财物,毫不吝啬。
  穆明珠这样做过战争后勤的人看来,每一笔花费都觉得肉疼。关键她很清楚,大周现下最重要的并不是取什么真经,而是要集合所有的力量,应对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梁国。此时的僧侣不似后世,不禁肉食,不服徭役,个个身强体健,整日舞刀弄棒,拉到战场上去,换了甲胄就是精兵。三千名僧侣,巨量的物资,只为了取真经而去,在此时此刻,实在太过奢侈。
  穆明珠斟酌道:“取真经一事,关系重大,随虚云出行的这三千僧侣,更是代表了咱们大周的脸面。仓促中选定了这三千僧侣,似乎不甚妥当。不如仿南山书院的例子,在僧侣之中也以考试、辩论层层选拔,如此二三年之后,选出有真知灼见的高僧,使之与虚云一同取真经归来,才算是不堕母皇声名。”
  她没有提账簿上财物的事情。
  然而穆明珠的话虽然委婉,提的也是好建议,但皇帝穆桢何等老练,闻言淡淡“唔”了一声,一针见血道:“公主认为朕此举有浪费国力之嫌,又碍于一个‘孝’字不好直接反驳,因此先使它一个‘缓兵之计’?”她说到最后,像是满意于自己的这则玩笑,“咯咯”笑了一声。
  穆明珠却出了一身冷汗。
  碍于“孝”字,还是留了体面的说法,若是尖刻些道来,说她“居心叵测、虚伪狡诈”也是贴切的。
  穆明珠前世与母皇并不亲近,只见过她在大朝会上理政的模样,知道她极有手腕、但对外整体是宽和的。这一两个月来,穆明珠跟随在侧间,却是看到了母皇私下奏对时辛辣犀利的一面。
  “女臣不敢。”她站起身来,恭敬垂着头告罪。
  皇帝穆桢转而道:“那么,前番新政之议,你仍是认为不可吗?”
  新政之议,也正是穆明珠告诉萧渊的“分歧”所在。
  前世这个时间点,正是新政推行之时。
  今世萧负雪乃是重生而来,他最初仍是埋头在新政之中,大约是认为前世新政之败,在于他拟定的政策细节有问题。如此宵衣旰食两年多之后,萧负雪眼看着穆明珠在扬州、雍州所行大事,终于明白过来,新政之败,并不在于细节,不管他怎么穷尽完善这政策,从根上就是行不通的。新政的推行要靠什么人去执行?靠朝廷的官员。朝廷的官员从哪里来?十成里有八
  九成是从世家中来的。那么这样限制世家的新政,却要靠着世家子弟所做的官员来实现,岂不是南辕北辙、痴人说梦?上一世,他与皇帝都是太相信士人的良知了。
  萧负雪本就清楚上一世新政之惨败,一旦明白过来,便知原本的构想是难以实现的。
  他搁置了新政,却也还未想出真正切实可行的革新之法——或者说,是不敢想。
  然而皇帝穆桢对于新政却是热切的,并且抱有了很大的期望。穆明珠在雍州实土化的成功,更是给了皇帝穆桢极大的信心。只要效仿雍州之法,以中央朝廷为靠山,打着不同的旗号,一州一州推行开去,十年二十年后,大周必然会有一番新天地。而她并不是要对世家赶尽杀绝,不过是限制他们手中太大的权力。这样的让步,在她极力促成之下,世家当不至于动兵戈以抗衡。
  穆明珠很了解,母皇所想的乃是老成持重的办法。母皇与马背上打天下的太
  祖不同,并没有赢得过任何一场战争,从前辅佐世宗的北伐,也是以失败告终。登基为帝之后,母皇擅长的乃是平衡世家、朝臣、军队等不同的势力,从中坐稳皇位。但是只要还有第二条路走,母皇一定不会选择可能造成战争的第一条路。这大概是母皇的政
  治理念,也是她从前为小户女儿时的切实感受,“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百姓岂会有欢迎战争的?百姓所厌弃者,也正是她这个皇帝应该竭力避免的。
  但是在穆明珠看来,母皇计划中的新政究竟能否实现另当别论,关键在于大周并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
  梁国小皇子在乌桓造成的混乱,最多不过拖延二三年光景。
  满打满算不过五六年,梁国又会大军南下。
  如果大周不能利用好这短暂的时间,快刀剜腐肉,那么便会有外敌利刃刺穿大周的喉咙。
  皇帝与穆明珠母女二人,虽然发心都是为了大周,然而一个求稳,一个求快,在新政一事上,终于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分歧。
  母女两人其实极为相似,骨子里都是强势的人。
  穆明珠不管在扬州还是在雍州,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会兼听周边人的意见,但她做了的决定,不容人反驳。
  皇帝穆桢亦是如此,广开言路,宽和待下,然而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无可更改。
  不管穆明珠在外如何,她面对的却是大周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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