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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作者:青色兔子
  齐云原本只是安静听着,闻言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穆明珠回头瞪他,凶巴巴道:“你笑我?”
  齐云含笑道:“不敬天,不畏佛,陛下果真非同寻常。”
  他喜欢她胆大肆意、敢想敢做的样子。
 
 
第223章 
  三月初三,春光明媚,恩科放榜。
  按照皇帝的命令,取中的学子名单会张贴在皇宫正门左侧的墙上。
  这也是众学子能光明正大来到宫门前的机会。
  一大早,胡辛便寻了张彬与几位同窗的好友,一同往宫门外去等待放榜。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传信报喜的流程,众学子要么自己前往、要么由家人或家仆去查看。
  寒门学子都自己挤着来看放榜,而像董甘、范辙那样的世家子弟,早已经在看到题目的时候就已经对这次考试放弃了一半,如今只要家仆前来代看。
  放榜之后的庆祝活动,是皇帝安排的一场春日宴。
  当然这是后话,要被取中的学子才能参与了。
  五百多名学子参与的恩科,按照成绩分作四等。
  硕大的皇榜,贴了整整三大页。
  揭榜的宫人深谙吊人胃口之道,从最后一页慢慢揭晓。
  胡辛这段日子来,因得了孟非白的资助,不但自己吃得饱有力气,还能接济同窗,此时与几名同窗一同挤到了第一列,伸长了脖子从最后一名看上去。
  “有我!有我!”其中一名同窗忽然欣喜若狂叫嚷起来。
  他在丁等五十六人之中,虽是最后一等,却到底是取中了。
  人群中不时有惊呼声响起,只是意义各不相同,有的是只要取中了便喜不自胜,有的却是为只在第四等惋惜。
  丁等五十六人看完,却没有胡辛、张彬等人的名字。
  那名被取中的同窗便安慰道:“以远木兄、用勤兄之高才,怎能落到丁等来?必然是在前面的。”
  于是便看那宫人再揭皇榜。
  此后丙等四十二人,乙等二十八人,却都不见胡辛、张彬等人的姓名。
  那唯一被取中的同窗,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若恭维说他们必在甲等之中,又怕是虚假的希望。
  人群中不时响起欢呼声,或是喊“我中了!”或是喊“郎君中了!”。
  随着揭晓的等级越来越高,惋惜叹气的声音便越来越少,凡是被取中了的多是欣喜,而还未取中的则屏息等着最高一等名单揭晓——哪怕是五百名学子中最末等的,此时也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说不定、说不定就在第一等里面呢?
  围观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饶是胡辛、张彬等正是年轻康健之时,也觉有些呼吸不畅——却不知是因为太过拥挤,还是太过紧张。
  最后一张皇榜终于揭晓。
  胡辛不敢一眼看完,只从最后一个名字看上去,却见最末一个人的名字,是被涂抹后,在旁边另写的。
  那另写的字迹清俊有风骨,与之前两张皇榜上的字迹都不同。
  他还在一个一个看上去,忽然后背已经被同窗拍打起来。
  “你中了!头等第二名!”那名在丁等被取中的同窗叫嚷起来,拍着他的背,扯着他的胳膊,“用勤兄!你快看啊!”
  胡辛心头恍惚,忙抬眼看去,果然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列,只是他的名字也是另写上去的——之前原本在第二列的名字被抹去了。
  那另写他名字的字迹,与另写头等最后一名的字迹,乃是一样的,出自一人之手。
  能在恩科皇榜上改考生名字的,除了当今天下还有谁?
  胡辛愣愣望着那御笔所写的名字,因为太强烈的情绪冲击,在当下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新君恩科,他是甲等第二名?
  那么张彬呢?
  胡辛与张彬乃是至交好友,自认为学识不如张彬,此时匆匆一扫,见榜上十三人,竟没有张彬的名字。
  张彬竟是不曾被取中吗?
  “这怎么不见远木兄的名?”一起来的同窗有人小声嘀咕着,在他们看来,张彬不被取中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胡辛转头向张彬看去,却见张彬正从皇榜上收回视线。
  张彬显然受了打击,只强撑着不表露出来,对胡辛勉强一笑,道:“恭喜用勤兄了。看来是我的答案,未得上意。”
  批阅考卷的乃是以右相萧负雪与少府李思清为首的官员,并基本拟定等级。
  而最终审核确定名位的,却是当今圣上。
  胡辛却是道:“远木兄不忙泄气。恩科取士,丁等取五十六人,丙等取四十二人,乙等取二十八人,以此类推,甲等该有一十四名。如今这皇榜上只有十三人的名……”
  张彬苦笑道:“用勤兄不必安慰我。”
  胡辛低声道:“试题问的都是永平新政,大周有一十四州——你想,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关联吗?”
  张彬微微一愣。
  仿佛是为了印证胡辛的推测,宫门洞开,又有宫人骑快马而出,驱散围堵在皇榜前的人群,于众目睽睽之下,在甲等皇榜第一列,又粘上了一道字条。
  字条黑底金字,写的乃是甲等头名,张彬。
  人群中的声浪一时炸开来,大家都在询问这甲等头名是谁。
  原本围着张彬的同窗们,都感叹起来。这本是值得大声庆贺的事情,但因为这些同窗几乎都未被取中,自身情绪低落,也就叫嚷不起来了。
  胡辛激动之下,握住张彬的手,低声叫道:“我说什么来着?远木兄入建业,必是要一鸣惊人的!”
  张彬现在陷入了胡辛方才的状态,巨大的喜悦冲击下,感到现实像梦幻一样,失去了真实感。
  胡辛笑道:“真好,兄乃头名,我为第三,春日宴上咱们又可以作伴了。”
  有人欣喜如张彬、胡辛,自然也有人颓丧不满如董甘、范辙。
  董甘和范辙是压根没被取中,连最末的丁等五十六人都没进去。
  全部被取中的一百四十名学生中,世家子弟只有十四人,这比例实在是低到骇人。
  细究背后的原因,跟世家子弟原本的“优势”不无关系,他们倚仗着族中官员给划出的“重点”,考场上一看到试题便懵了,能及时调整好状态答题的,已是其中翘楚。
  皇榜揭晓没几日,世家子弟中怨声载道。
  南山书院的几位老师,也担心自家子侄未来的前程,私下联合后来陛见进言。他们的话语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们那些从落地起就接受精英教育的子侄,怎么可能比不过普通出生的寒门子弟?姑且不论这次试题是否公平,只以卷面的答题情况来看,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世家子弟辞藻华丽,一看就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凭什么就要比寒门子弟低一等,甚至不被取中?纵然最后评定等级名次的人是陛下,陛下便一定公正吗?便不会偏帮寒门子弟吗?
  类似的问题,穆明珠早在评定等级名次的时候,就已经跟萧负雪、李思清等人探讨过许多次了。
  此时这些把私心修饰成冠冕堂皇的道理,以此来上告的学士官员,那点心思压根瞒不过穆明珠的眼睛。
  穆明珠也没给他们留面子,冷笑讥讽道:“只会堆砌词藻,除了能让围着你们那些子侄转的清客捧臭脚之外,于国于家何用?说他们文学素养高,朕却看不出里面有个屈原或司马相如,写的诗词拿来烧火都不可惜。除了你们这些自家的长辈,和他们府中养着的清客,还有谁夸他们一句有文才?看看他们的答卷,除了华丽空洞的文字之外,可有一丁点自己的思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世家就败在这上面!”
  那几名老大人给皇帝疾言厉色这么一训,都觉面上无光,有些下不来台,陛见之后便都告了病。
  穆明珠也不理会他们,他们病退了更好,多少新人等着上来却苦于没有位置。
  过了几日,右相萧负雪来见穆明珠。
  “恩科的名次,世家子弟意见很大。”萧负雪本身是世家出身,又在朝中多年,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一贯是正直执行皇帝的政令,但世家有动向,也会通过他来试探皇帝的心思。
  那次思政殿侧间,萧负雪问皇帝的心意,结果被强行放了三日假。
  三日过后,君臣二人再没有提及那日的事情,每日相见便是处理政务。
  “他们意见大?”穆明珠并不意外,径直道:“他们要搞什么事儿?”
  萧负雪道:“臣听说以董甘、范辙为首的世家子弟,如今正在召集众人,要世家子弟不再参与朝廷的选拔考试。”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声势怎么样?”
  萧负雪中肯道:“应者云集。”
  世家子弟的这种选择,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是累世的声名,如今不但要跟庶民的孩子一同考试,关键是还考不过对方,完全成了对方通天路上的垫脚石。这种情况谁能不气?他们生气,却没有能力翻盘,于是只能私下嘲讽寒门子弟,然后联起手来、拒绝参加朝廷的考试。反正他们自有良田万顷、奴仆成群,便是一辈子不做官也饿不死、冻不着,更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富足安逸。
  而这样的联合,显然不只是世家年轻一代所能做到的,必然有他们长辈的默许或纵容。
  世家已经感觉到了皇帝向寒门倾斜的态度,而他们正用沉默的放弃来表示抵抗。
  随着永平新政铺开,这种对抗会越来越强烈,终至于兵戈相见。
  “毒疮不挤不破。”穆明珠眼睛微眯,冷声道:“由他们去。”
  在世家消极抵抗的氛围中,新君犒赏学子的春日宴仍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
  被取中的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生活中受到的待遇陡然提升。
  胡辛所住的那旅店,店主人送他离开的时候,还请他在店里一面墙上提了字,再没有从前冷眉冷眼的态度。
  宫里来人,给甲等十四名学子量体裁衣,又另有种种准备。
  永平初年三月末,建业城中的春天已经到来,杨柳反青,百花初绽。
  一支从荆州出发的队伍,恰在春日宴这日赶到了建业城,为首的人乃是荆州都督邓玦。
  邓玦为荆州都督三载,今岁乃是按照惯例入建业叙职的。
  与他同行的,还有雍州刺史虞岱。
  “一别多年,建业城竟也不敢认了。”虞岱坐在马车里,挑起一角车帘,望向新雨过后的街面,苍声感叹。
  前方锣鼓声热闹,路两边许多百姓踮脚等着。
  邓玦等人在士卒指引下,亦避到路边等候。
  “大人稍等。”那守城引路的兵笑道:“这是咱们的恩科甲等前三名来了!”
  虞岱饶有兴致,探头出了马车,与一旁的士卒攀谈,笑问道:“不过三名学生,怎得这样大阵仗?”
  那士卒笑道:“可不敢这么说。那是天子的学生,岂是寻常?陛下御笔亲选,定然要有大用处的。您看今日这阵仗,正是陛下恩遇。”
  话音未落,就听鼓乐声越来越近,两队穿锦衣的士卒引着一队骑在马上的学生前来,只见那三名学生都骑白色骏马,胸口戴大红花,为首者神色端凝,中间那位喜不自胜,最后那一位黑脸膛、坐在马上冲着四面招手。这三人都很年轻,虽然性情不同,但眉梢眼角都有春风得意的喜悦。
  旁人倒也罢了,不过瞧个热闹。
  虞岱眼望着三人巡游而过,却是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他从未拥有过的另一种人生。这三名学子今日之荣耀,曾是他与宋冰等人毕生奋斗之理想。二十年前,他们一场惨败,失去了机会。
  没想到,二十年后,原本只是他梦想的一幕竟在一位年轻女皇帝的治理下成为了现实。
  天子门生走过的街道上,散乱落着些花朵,都是方才路边看热闹的女郎抛掷的。
  虞岱望着那路上的花瓣,久久回不过神来。
  “虞先生,咱们上路吧。”邓玦拨转马头,来到虞岱马车旁,低声笑道:“咱们得赶在宴会开始之前,入宫陛见。”
  “极是。”虞岱含笑一叹,道:“春日宴,真好。”
  他人生的春天早已逝去,但没有关系,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人,他们的春天正要开始。
  皇宫之中,穆明珠选定了今日要穿的衣裳,看着捧衣退下的樱红与碧鸢,忽然对前来奏事的李思清笑道:“李少府,你说在宫中也办一场考试如何?朕这些侍女,可也是能写会算,未必便比不过外面的学子。”
  李思清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皇帝。
  穆明珠低头摆弄着袖口,像是说笑又像是认真,道:“便譬如李少府你这等女官,又体贴又有能力,只一个也太少了些。”她望入李思清眼中,含笑道:“朕若是凭着眼缘去选,也太儿戏了些。若是宫中选女官,也能有一套相应的考试制度,岂不美哉?”
  李思清终于确定,皇帝是在以轻松的口吻说一项认真的提议。
  她压下思绪,笑道:“您既然发话了,臣虽不敏,也当勉励去做。宫中朝中原是一体,就仿照恩科的制度来,如何?”
 
 
第224章 
  开宴之前,穆明珠先见了荆州都督邓玦与雍州刺史虞岱。
  她与两人也许久未见了,虽然一直有奏章密信往来,到底不如面对面交谈。
  “虞先生来得正巧。”穆明珠笑道:“一会儿宴席散了,正好叫恩科学子都见一见你,跟你学习。”
  虞岱仍是一贯地要强,并不用宫人搀扶,自己拄着拐杖艰难地在皇帝下首坐下来,感叹道:“臣与邓都督从北城门进来,恰逢天子门生游街夸耀,看得臣恨不能晚生二十载。”
  穆明珠安慰道:“一条路要走出来,总要先有开路人。虞先生若是晚生二十载,今日未必能有他们游街夸耀。”她开恩科、行新政,种种举措之所以能得以施行,固然因为她手中的兵权,但也因为在此之前,从太
  祖开始,无数前人的尝试铺垫。
  邓玦笑道:“臣一路看过来,只有一个想法——未知臣如今参加考试,做天子门生是否还来得及?”
  他向来圆融善谈,一句话说得穆明珠与虞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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