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菱趴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开一个核桃,音调软软地说:“知道啦——”
“三皇子?什么三皇子?你们在说三皇子?”谢安懿闻声踏进来,看见妹妹手里拿着一个核桃仁,就从她手里拿走吃了。
谢菱气得要用锤核桃的小锤子锤他。
谢安懿讨好地把锤子接过来,坐在一边替谢菱敲核桃。
一边敲,一边说:“你们姐妹俩刚刚聊什么呢?”
谢华浓又恢复了冷淡表情,不大爱搭理谢安懿,就说:“没什么。”
“我明明听见了!”谢安懿剥出一个完整的核桃肉,放在谢菱手里,又去敲第二个,“你们在说三殿下。三殿下人很好啊,很规矩,很守礼,我看他啊,也就是表面风流吧,实际上都不怎么和女子搭话的。”
“你们男子,懂得看什么?眼光哪里有女子准的。”谢华浓忍不住反驳了他,又问,“你为何会与三皇子熟识?”
谢安懿大咧咧道:“我与三皇子同游过几回,还带上了花菱呢,花菱也认得三皇子的,花菱,对不对?”
谢菱没说话,眼睛半搭着,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谢安懿。
果然,谢华浓怒气冲冲的声音立刻从身后响起来:“大、哥?花菱又没见过什么世面,涉世未深,你把她带去那种地方,三皇子……三皇子他是出了名的纨绔富贵王孙,你不知道?你也让他与花菱接触!”
谢华浓说着,怒气上头,竟快步走过去打人,谢安懿在军中也是拿着军棍抽别人的,此时却绕着小圆桌满屋子跑,边跑边说:“瞧你这小肚鸡肠的样,与人交往,难道是仅听名声的吗?我自己长眼睛,我当然会自己看……哎,别打,别打了。”
谢菱默默兜起一小捧葡萄干,趁他们不注意时往外走去。
最近天气转凉了,她也忍不住变得更加嘴馋。
而且,在这种换季的时节,老是容易让人想起一些曾经吃到过的美味。
甚至有时候,仅仅只是单纯发着呆而已,嘴巴里面就好像忽然充盈了一股香甜的味道,仿佛正在吃着某道美食一样,让人恨不得立刻就要真正地吃到。
谢菱一路走,一路嚼着葡萄干,回到自己院子时,手心里的葡萄干已经只剩最后几粒。
她走到兔笼边,把剩下几粒喂给了布丁。
她一转头,发现环生在不远处,正在晒着干草,那是布丁的兔粮。
好勤劳啊……谢菱眯了眯眼,在心中发出如果她是男的她也想娶环生的感慨之后,同时也发出没办法她确实只是个懒惰女人的感慨。
谢菱走过去,挽住了环生的手臂。
“环生,你东西盘点完了?”
环生点点头。
二姑娘说的没错,三姑娘在这儿,她无论拿到什么,总想问问三姑娘,可三姑娘哪里会搭理她。
三姑娘不在这儿,她干脆自己拿主意,反倒完成得飞快,不知道省事多少。
全然不知道自己满脸写着碍事的谢菱眼睛亮了亮,对环生说:“太好了,环生,你辛苦了。为了犒劳你,我们出去吃点好吃的吧?”
环生看了看手里的活,刚想摇头,却对上谢菱那双晶亮的眼。
环生顿了顿,说:“嗯,好吧,谢谢姑娘。”
谢菱一声欢呼。
她不爱出门,如果不是为了出门办事,哪怕只是上街去买一盒胭脂,也非得有人陪才行。
在加上,吃东西这件事,和别人去没意思,就得和亲密的友人一起去才有趣味。
环生仰头看了看天气,带上了一把雨伞,对谢菱道:“姑娘,走吧,还是去楼氏酒家?”
谢菱顿了顿,才点点头。
环生没多想,跟在谢菱身后出了门。
她家三姑娘不爱逛集市,哪怕带着荷包上街,也极少去别的地方,最常去的,便是书坊和吃东西的地方。
而在所有买吃食的铺子、摊子里,三姑娘最钟爱的,就是楼氏酒家。
虽然每一次去,三姑娘都不进门,而且去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多,有时候一月几回,有时候几月才去一回。
但是每一次,吃楼氏酒家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小口糕点,三姑娘都会吃得很认真,而且吃完之后,就会变得开心不少。
所以,环生知道,三姑娘最喜欢,便是这家酒楼。
这会儿,也差不多到了饭点。
环生本来打算,也依旧同以前一样,问清姑娘想吃什么,她去楼里买了,再打包出来回府吃。
可这次,谢菱刚下马车,却被一个人给叫住了。
声音嫩脆脆地,从窗口往下喊:“姐姐!”
谢菱抬起头。
是樊肆收养的那个女儿,烟烟。
她看见谢菱,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咧嘴笑,笑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嘴里还有几颗牙是缺着的,又突然闭上,拿手捂得紧紧的。
另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把她放在嘴巴上的手摘开,然后那人漫不经心地朝下瞥过来。
那似乎永远丧丧的下垂眼低敛着,目光落在谢菱身上,饶有兴味地停住。
环生看了看上面,又看了看谢菱。
“姑娘,你想吃什么,我进去端?”
环生话音刚落,楼上樊肆的声音传来:“姑娘不进来?在外面等什么呢。”
他这话,让路过的人不由得纷纷朝谢菱望过来。
好像觉得谢菱掏不出钱似的。
谢菱抿了抿嘴,第一次走进了楼氏酒家。
进了店门,扑面的喧闹人烟气涌过来,食客们吵吵闹闹的说话声,推杯换盏声,每一桌,都是一方独立的品飨,或是一方热闹的相聚。
谢菱定了定神,右转上扶梯,朝二楼窗口走去。
环生跟在谢菱身后,颇有些觉得神奇。
三姑娘从未来过这个店里,却能够一口气报出这店里不重样的菜名,而且每一道都很好吃,如今还能一进门就找到路怎么走,好似已经来过千百遍一样。
难道这就是大户人家的修养。
谢菱走上二楼,坐在了樊肆那一桌,摘下帷帽放在一旁。
她的帷帽之前就是系带束在下巴上的,露出了面容,所以烟烟才会认出她。
“烟烟。”谢菱朝她打了个招呼。
烟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刚想开口回一个招呼,却卡住了。
樊肆忽然开口,提醒她道:“谢,华菱。”
烟烟便顺着接了下去:“华菱姐姐。”
谢菱有些意外,看向了樊肆。
樊肆朝她举了举杯。
樊肆怎会认出她,知道她的名字?
除了那日在书坊相见,他们应当没有再碰过面。
谢菱想到了那日花舞节。
大约,樊肆是认出了她是当日的神女,朝她父亲谢兆寅打听的吧。
但,谢兆寅对外人报出的名字,居然是“谢华菱”,而非“谢菱”。
这又是何意,难道,是想把这些“错失的”还给她吗?
谢菱顿了顿,打算当做没听到。
也不必解释了,樊肆心思敏锐,哪怕多说一句,他都能立刻猜出许多弯弯绕绕来。
没必要把这琐碎的家事拿出来打扰人。
谢菱心念转了几转,垂眸看了下桌上刚上的菜。
这几样都是时下新鲜的口味,谢菱原本也正想点这些。
她转头招来小二:“给我来一份同这桌上一样的。”
小二下意识地应好,看着谢菱的面容,目光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多了些羞涩躲闪。
樊肆补了一句:“记我账上。”
小二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转身跑下楼了。
谢菱神态自然,拆开碗筷,拿热水烫过一遍,将水倒在一旁的盆里。
顺便招呼站在一旁的环生道:“坐,说了要请你吃好吃的,在外面,不必拘谨。”
樊肆双眼眯了眯,屈起食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这一顿,好像是我请。”
谢菱眼睛睁得圆溜溜:“不然呢?樊大人邀我进来,当然是早就做好了请客的打算。”
樊肆神情放松,轻笑了一声。
环生在旁边,看看三姑娘,又看看旁边这位似是带着女儿的大人,脑筋都有些转不过来了。
谢菱看出她的苦恼,介绍道:“这位,是樊都尉,樊大人。”
环生赶紧行礼。
樊肆又笑了一下:“谢姑娘调查我了?”
谢菱道:“在书市听说了罢了。樊大人不也是,调查我了?”
樊肆不答话了,抱起手臂,指尖在另一边手臂上点着。
恰好这时,掌柜的来上小菜。
这楼氏酒家生意好,掌柜的也不摆谱,忙起来时,他也把自己当小二一样使,楼上楼下的端盘子送菜。
楼掌柜看见樊肆对面坐着个貌美姑娘,又抱着手臂不说话的架势,“哟”了一声。
他放了一碟花生米在桌上,和颜悦色地扭头看向左边那姑娘,问:“这位娇美人是……哎呀。”
楼掌柜忽地一顿。
他看着谢菱的面容,总觉得熟悉。
一根手指屈在额角抵着,“这这这”地想了半晌,喃喃念着:“好眼熟的姑娘,是见过的,是见过的。”
从楼掌柜出现的那瞬间开始,谢菱的身影便有些僵滞。
对方盯着她,她也缓缓抬头,看向楼掌柜。
一双小鹿眼漫上些许水润,清亮而波动。
第68章 满月
谢菱唇瓣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悄悄从里侧咬住了唇肉。
眼中有些湿意,谢菱轻轻眨了眨,将其掩去。
她承受着楼掌柜凝望过来的目光,听他一声连一声地说熟悉,双肩有些不受控制地轻颤。
楼云屏那一世的相貌,和她本身的外貌模板是最不像的。
楼家人性情都温柔可亲,样貌也偏大气。
五官开阔,身材骨架也偏大。
楼云屏的身形是纤细的,与楼家人不大相似,面容却也有着楼家的古典雍容。
眼眸明亮,肌骨莹润,面似牡丹淡粉露垂。
与谢菱,或是与苏杳镜本身的精致灵巧相比,都有很大区别。
按理说,若单看外貌,是没有人会将她与谢菱联系到一起的。
但楼父一声声的“见过”,仍旧叫谢菱捏紧了巾帕。
她屏息。
楼掌柜终于想了起来:“姑娘便是那位贵客吧!常常来买我们家的吃食,却从未进来过。有时候,我远远在柜台里瞧见姑娘,还好奇呢。”
谢菱抿抿唇,胸臆中方才逐渐烧起来的呼吸又慢慢地凉了下去。
也是,第四世的故事,已经重置过了,在楼掌柜的记忆中,应当没有楼云屏这个女儿。
既然没有楼云屏,楼掌柜见到她,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呢。
只把她当做客人,才是理所应当的。
谢菱手指搭在桌沿,稍稍用力,粉嫩的指甲掐得发白,藏在桌沿底下的大拇指,不受控制地扣进去。
楼掌柜回忆了起来,喜笑颜开:“我记得的,姑娘最爱发丝百叶、红椒炒鸡,红油烧虾也常点,还有擂辣椒皮蛋,不爱吃腊味合蒸。”
说出口后,楼掌柜也顿了下。
他记得这位姑娘爱吃的菜,是因为她点得多,可她不爱吃的,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谢菱呼吸一顿,猝不及防地眼眶微红,蓄起一滴泪。
她也察觉了,楼掌柜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话。
楼掌柜对楼云屏没有记忆,按道理说,他是不会记得这些的。
可他说出口时,就仿佛记了十几年那样自然。
也许,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但谢菱更愿意把这当成世界重置不完全留下的bug。
有些痕迹,还没有清扫干净,或许在楼父的记忆深处,还不自觉地残留着对女儿的疼宠。
这滴泪蓄得太快,谢菱根本来不及控制,仿佛是楼云屏残存的意识在谢菱的身体里作祟。
楼掌柜惊诧地愣住,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谢菱拿起手巾擦拭眼角,笑了下:“这底下厨房,在炒什么辣子,着实有些熏人。”
香辣的烟气确实蔓延上来,不少食客忍不住打喷嚏。
被熏出泪来,倒也不奇怪。
楼掌柜有些腼腆道:“辣酱用完了,今天要做新的,所以有些呛人。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等会儿赠您一罐辣酱吧。”
谢菱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对面的樊肆:“不用赠,记他账上。”
樊肆正看着谢菱,眼神有些深幽,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谢菱这娇娇的模样,楼掌柜忍不住笑纹更深,不知为何,心中软软的,就觉得很想揉揉她的脑袋。
手下触感软绒绒的,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楼掌柜发现,他竟然在晃神的时候,已经将手伸到了那贵家小姐脑袋上去,而且还轻抚了几下。
谢菱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布丁乖巧起来的时候一样,任由楼掌柜的掌心梳理自己的额发。
等楼掌柜撤开手时,谢菱扬眸看了看他,通透清润的眸中,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但,都是温暖的情绪。
楼氏酒家开在繁华的街边,对面是另一家气派豪华的酒楼,与门庭若市、三六九等人都接待的楼氏不同,那气派酒楼一般只有达官显贵来往。
那边的二楼窗口也是临街开的,正巧对着谢菱坐着的窗边。
谢兆寅坐在那儿。
他头转向右侧,看着对面窗口的花菱。
距离并不远,他自然认得出,那是他的小女儿。
谢兆寅定定地看着,谢菱让那酒楼的掌柜在额发上怜爱地揉了揉,那样亲昵熟稔的动作,好似一个慈父在安慰着女儿一般。
可那是他的小女儿啊。
谢兆寅忽地想起那天晚上,花菱跪在他面前,他想伸手去扶,花菱却肩颈轻颤,退缩躲避。
66/146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