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菱一路上没有多言,和陈宁梅一道进了一座园子。
兰贵妃就在里面,看书抚琴,并不像是为了佛学而来的样子。
谢菱与兰贵妃说话,陈侧妃陪了一会儿,便先离开了。
兰贵妃果然如陈侧妃所说,给了她一封印有私章的亲笔信,证明她从被绑到获救一路上没有失了清白,还安排了车马侍卫,送她回家。
谢菱当然是十分感激,将自己的来历与兰贵妃说明清楚,这才再次拜谢,拿着那封信离开。
出园子时,已经是月朗星稀,谢菱慢慢在山路间走着,突然听见一阵极为悠扬的铃铛声。
她不由驻足,好奇地抬头四处观望,却也没有找到,是什么样的大铃铛,才能在这样空旷的山上,发出那么响的声音。
谢菱正打算继续朝下走,却又有另一种声音传来,一开始模糊含混,后来却越来越清晰。
她仔细分辨了一会儿。
那是鞋履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是衣摆在石板上摩擦的声音,以及,伏地磕头的声音。
这本应是很微小的动静,怎么会让谢菱听得这么清楚?
谢菱摇摇头,暗道奇怪。
或许是这山体的结构形成了回音墙,能够放大某一处的声音。
谢菱往下走着,那磕头的声音却断续不绝,仿佛缓慢的木鱼声,敲在谢菱的耳畔。
天色昏暗,谢菱越往前走,越是觉得眼前的路分辨不清。
她极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借着月光找出路来,好不容易在杂草之中寻到石板,谢菱提着裙摆拾级而上,一路小跑,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山顶。
山顶空旷,银辉洒落在地面寒石上,竟映得莹莹反光,如同在雪地之中一般。
这一块宽阔的平地,只摆放了一架铃铛,前后无风,它却慢悠悠地晃着,间或敲出清脆的声响。
这与谢菱之前听到的回响是同一个声音,她不由得走了过去,只见那铃铛古怪,上面雕刻着许多繁复花纹,并不像是寻常装饰,而像是某种不曾见过的符咒。
铃铛顶部,有一个地方从中间镂空,里面放着一颗珠子,黑黢黢的,仿佛连月光都无法照亮它。
谢菱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轻松就来到了山顶,更愁的是,她该怎么下去。
凄白的月光在头顶罩着,眼见之处稍远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一种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谢菱显然是在这山中迷路了,她大声朝底下呼喊,却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回应都听不到。
谢菱又想到这山体的奇怪构造,想到她在很远的山腰处都能听到的铃铛声响,便伸手抓住铃铛,想要用力摇晃几下,让底下的人听到,引起注意。
结果没想到,谢菱刚碰到那枚铃铛,它顶部的那颗珠子竟然发起光来,蓝幽幽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好似会呼吸一般。
谢菱吓了一跳,赶紧撒开手,那铃铛前后摇摆,乱响了一阵,渐渐归为平静,珠子的蓝光也渐渐熄灭了。
这地方怎么有几分邪门?谢菱害怕了,也不再挑路,转头便往下跑。
也不知怎么的,这一回,谢菱眼前的路明晰许多,她跑了很久,直到满头是汗,大喘气地停下来,才发现,她已经回到了贵妃园外的那个院子。
一辆装潢颇为贵重的马车正停在院子里,见她过来,一个小厮连忙笑着走过来:“小的在这儿等姑娘呢,姑娘现在可要启程?”
谢菱只觉跑得一路跑下来,力气用竭,她张眼到处看了看,院子里各处屋檐底下已经点亮了黄澄澄的灯笼,时不时传来寻常人声,有声有色的烟火气,与平时所见的屋子别无二致。
方才所见的景象,竟好似做梦一般。
谢菱定了定神,与那小厮说:“辛苦,你们等我多久了?”
小厮笑道:“没多久,大约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姑娘从娘娘园子里出来之后,娘娘便嘱咐我们在这儿等着。”
一刻钟,她能在一刻钟内从山腰到山顶,又从山顶下到山腰?
谢菱是不信的。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古怪。
谢菱下意识地把话藏了没说,点点头,踩着木梯钻进了马车。
坐定后,她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帕,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觉得热。
谢菱再一抹额头,方才跑出来的汗,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有过这回事一般。
谢菱眉心直跳,抚着胸口,低声自语:“莫不是被那个变态吓到了,真的魇着了……”
马车慢慢地开始启动。
在谢菱相反方向的山顶上,一个身着华服、眼角有着一颗泪痣的男人,正伫立在铃铛前。
他衣裳下摆膝盖的位置被磨得破破烂烂,额头也有磕出来的红印。
他低头垂目,狭长的眼尾划出孤冷的弧度,静默地看着眼前晃动不止的铃铛,迎面吹过一阵山风。
男人伸手,定住了那枚铃铛,不叫它在山风中乱响,喃喃的低声自语断断续续地从唇间溢出。
“是风动……阿镜,我还妄想着,是你终于肯回来看我。”
第11章 谢府的警钟
京城里全都乱了套。
一夜之间失踪了五名妙龄少女,已陆续发现两具尸体,还有另外三人不知所踪。
天子脚下,繁城盛世,竟然发生这种事,听闻圣上已经严厉处罚了负责千灯节布置的太子,至今太子还跪在圣上寝殿门外。
但这些,都不足以抚平受牵连者心中的惊惶。
谢府也是一片乱糟糟。
那晚,环生捧着带血的金簪回来时,已是面色刷白,咬破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
她闯进正厅,谢兆寅彼时正在饮茶清谈,和另外几个儿女坐在一处,享受难得团聚的天伦之乐。
看到环生进来,谢兆寅皱了皱眉,合上茶杯盖,漫声问道:“花菱又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只有她不在。”
这句“不在”,却像是刺伤了环生,她抽泣一声,膝行上前,嘶哑的声音险些不能说出话来:“大人,大人……姑娘被匪人劫去了。”
说出这句之后,环生像是彻底破防,泪水汹涌地从面颊两侧滚滚落下,对着谢兆寅磕了几个头,哭道:“大人,您快救救姑娘吧。”
谢兆寅坐在主座上,两手握着椅子扶手,低头看着面前啼哭不止的婢女,怔怔无语。
环生磕了几次头,见谢兆寅毫无反应,心脏被悲痛的情绪狠狠揪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又猛地抬起头,找到坐在一旁的谢安懿,抓着他的裤腿道:“大公子,大公子你手下有兵,求求你快让人去找姑娘吧。”
环生声音嘶哑得不像话,说到一半,又悲又急,语不成调。
谢安懿终究是比谢兆寅反应快些,蹭的一下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指着环生问道:“什么意思?这又是小妹的什么把戏?”
好端端的,什么匪人,什么被劫去了,这都是哪里来的天方夜谭呢?
他们谢府的女子,又怎么可能遭遇这种事呢?
或许,又是那个还未长大的小妹抢夺注意的把戏罢了。
环生看看他,又看看谢兆寅,看他们好端端地站着,一动不动的样子,胸口急得剧痛,瘫坐在地。
她是三姑娘的贴身婢女,三姑娘出了事,她又有什么活路?更何况,三姑娘那么娇娇柔柔的一个,落到了匪人手里……
环生再说不出话来,脸膛红得几乎憋成了紫色,用力地锤着胸口,想让自己换过气来,将事情说清楚,好叫老爷或大公子派人去救救三姑娘。
谢府院外一阵喧哗,谢安懿太阳穴鼓胀,只听门口有人叫他,是他部下的声音。
谢安懿走到门口,不甚清晰地听着部下同他汇报,护城河边出事的消息,已经有三户人家报了官,说丢了自家的小姐。
千灯节会上全乱了,堵得水泄不通,车马根本进不去,叫嚷哭喊声一片。
这消息也是延迟了许久才传出来,守城的士兵收到消息时,护城河边已乱了许久,吵闹伤人的、趁乱偷抢的,到处都是。
因控制不住局面,士兵们便立刻来谢府向休沐中的兵部侍郎汇报。
环生是从那片混乱中下了死劲挤出来的,那里面巡逻的士兵已经不顶用了,她只想着一刻也耽误不得,尽早回府上来求救。
可她一路凭着自己的双足跑回来了,府中的人却一片平和安详,一个要听她讲话的都没有。
环生对着自个儿的胸口猛锤半晌,终究一口气没顺上来,当场昏厥了过去。
吓得二姑娘身旁的幼竹奔了过去,对着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敲脖子,对着头顶淋了一壶又一壶的凉水,才让环生缓过气来。
环生醒转过来,刚要开口,二姑娘正蹲在她面前,快声道:“你先别说旁的,我问你,花菱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被劫走的?那时她身旁可有家丁?”
环生哽咽道:“我跑过来之前,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在花香酒楼底下,姑娘先上了马车,我付了银子再回头,便只见到了这个……”
环生缓缓松开攥得发白发僵的手,露出那支金簪,流泪道:“姑娘身边只有我,没有旁的家丁。”
“好大的胆子!不带人便敢出去乱晃,叫她禁足她不理,非要去凑那热闹,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活该!”谢兆寅急怒交加,越听,越是眼冒怒火,抄起茶杯砸在地上,一片粉碎。
环生抖了一下,面色更是苍白。
谢华浓不动声色地改换了下位置,挡住她的视线,低声说:“你别急,方才你昏厥过去的时候,大哥已经领着部下去处理此事了。护城河边发生了动乱,似乎不止花菱……”
谢华浓说着,垂下眼睫,看不清神情。
其实,也就是直到大哥接到了属下汇报,他们才相信,花菱是真的出了事。
环生心中总算松泛了些许,喘上一口气来。
“大公子去了,去了就好……”她讷讷点头,方才她竭尽了心血气力,老爷和公子却动也不动的样子,实在是噩梦般的场景。
她帮不上三姑娘一分一毫。
环生闭了闭眼,又是两行泪哗哗流下来,她嘶声道:“回二姑娘,回老爷,姑娘她不是不想带家丁出门,只是怕自己招了老爷的嫌,又要挨骂。三姑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肆意妄为的性子,今日是她生辰,她只是想去千灯节上许个愿。我们放完了灯,明明已经就要回来了的……”
谢华浓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眼圈唰的微红,半蹲在那里,一声不吭。
阶上的谢兆寅面皮狠狠抖了两下,坐倒在宽大椅子上,半晌喃喃反问:“生辰?”
他伸出手,颤着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一个婆子:“拿簿子来。”
那个婆子应了一声,转头去取了一个红纸订成的簿子,里面记载了谢家族谱上下所有人的生辰日,谢兆寅翻到某一处,盯着谢菱名字下的日子看了许久,即便把眼睛盯花,那个日子,也确确实实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除了谢菱房中的婢女,他们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或者说,哪怕是知道,也没有人乐于提起。
因为,三姑娘在府上,是不受宠的。一提起她的事,老爷就要生气,若是不提,反而相安无事。久而久之,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谢华浓抿紧唇,从环生手里拿走了那支簪子。
簪尾带血,新鲜未干。
环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把簪子抓回来。
被幼竹眼疾手快地拦下,训道:“你也是糊涂了,二姑娘会要你的不成?”
环生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那簪子是姑娘珍重的,若不是为了那支簪子,姑娘也不至于被罚得怕了。”
谢华浓手里转着簪子,仔细看了一遍,认了出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环生用力点头:“三姑娘本是以生辰贺礼的名义,向大姑娘求一样先夫人的遗物,放在身边以表陪伴。可大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允,三姑娘一时情急,这才犯下错,偷拿了这支金簪。”
环生说着又害怕起来,她这会儿好了一点,跪着爬过去,又在谢兆寅面前磕了个头:“大人,求求您,虽然姑娘有错在身,但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求您想想办法,把姑娘救回来,姑娘才十六岁……”
环生在底下不断磕头,谢兆寅面色一阵青一阵紫。
谢华浓站起身来,凉凉的目光瞥向一旁。
在那一旁的楠木椅上,谢华珏原本还好端端地坐着,这会儿已经不见了人影。
大约是听到环生口中的话牵连到自己,便赶紧溜之大吉。
谢华浓眸光愈冷。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事故。
皇城闹市,劫匪怎么可能放肆,大约不用多久就会被戒备森严的守城将领抓住。
可是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前的旗杆旁,躺着一具女子尸体。
她身着华服,衣裳却凌乱不堪,死状凄惨不忍卒睹,身上的血早已流至干涸。
这女子的死让城中百姓惊慌失措,他们意识到,昨晚千灯节大乱后,加强巡逻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用处,否则,劫匪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体放在城门前?
一旦对警备队伍失去了信心,百姓们便惶惶不可终日,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恐怖言论,短短半日,人心大乱,眼看皇城就要遭殃。
太子连忙出来安抚众人,甚至亲临市坊之中,和民众交谈,以定民心。
真龙之子的血脉可以镇压一切怪力乱神,民众们暂时放下了害怕,纷纷出来围观难得一见的太子。
刚走到菜市场,一阵浓臭的血腥气扑面飘来,太子立刻用绣着金线的衣袖捂住鼻子,皱眉指着前方的屠宰区:“怎么没提前清理好?快去收拾了!”
属下不敢怠慢,一个侍卫翻越围栏冲进去,越靠近脸色却越奇怪,他用剑柄挑了挑桌上的那堆肉块,神情一变,立刻反身下跪道:“太子殿下,那并非猪肉,而是……是被分尸的女子尸体。”
第12章 玉桂月兔
“女子尸首?”太子当下面色刷白,浑身僵硬。
侍卫让开一步,要提起其中一块血淋淋的肉块给太子检查,太子却先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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