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入紫宸殿这么多次,只嫣太嫔来跟她闹过事。可那是在淑妃觐见撞上她之后,她猜是淑妃走漏了风声。
除此之外,宫中众人都好像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那,她前日才刚与苏曜……成了事,怎的张妙仪就刚好听到了风言风语,昨天一早就跑去跟太后告状了呢?
妙仪这个位份不算太低,可也并不高。许多事情,轮不到她头一个知道。
顾燕时心底掰扯这这些细枝末节,越掰看得越清楚,越清楚就越不安。
好在之后几日,苏曜都没有来找她。她心底的忐忑终于慢慢散去,觉得他该是真不想纠缠她了。
上元节这日,顾燕时正在房里搓着元宵,家书送到了。
她满手的白糊糊的糯米粉,不便自己拆信,又心急得等不到洗完手再看,就喊兰月读给她听。
兰月亦对这信期盼已久,拆信时手都在颤,拿出信纸,打着磕巴读了两句,顾燕时又催她:“你先挑紧要的告诉我!”
兰月速速一扫,即绽开笑颜:“夫人说主君已回家了,衙门说是冤案,好几位官爷连夜登门道歉,退还了不少银钱,还帮家里请了苏州最好大夫给主君看伤……”
她边说边又往后看,神色一怔,转而更加欣喜,扑哧一声笑出来:“后来过了两日,京中有御史到苏州,办了好几个昏官。姑娘,陛下这事办得好实在!”
顾燕时原也越听越高兴,听到末一句,神色忽而紧了紧。
她垂下羽睫,默不作声地又搓了个元宵。
是,他这事办得好实在。不仅洗清了父亲的冤屈,还办了昏官。那些昏官如此行事,素日欺负的绝不只是她父亲一人。办了他们,百姓们的日子都能过得好些。
细算起来,她会进宫,也是被他们挑了去的。
他们在苏州城里广挑美女献与先帝,就是为了投其所好,想借先帝的昏聩给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那时候,他们与父亲也算私交甚好。可她后来在宫中不得宠,他们竟就盯上了她家中的钱财,翻脸这般欺负他们。
这样鱼肉乡里的昏官,就该被办了。
苏曜做了件好事。
可她仍旧觉得苏曜是个大魔头。
她怀疑苏曜给她下了蛊。
过去短短七八日里,她竟梦到了他两回,一回是那场不能为外人道的春梦,她只消稍稍一想就面红耳赤。
另一场梦里,他是副很和善的面孔。坐在茶榻上托着腮听她弹琵琶,用膳时还给她夹菜。
她无意中咬到一块姜,他就笑了,笑颜潇洒,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她在那场梦里,竟还很开心。
呸!
她与他相处,怎么会开心?
他那副和善分明就是假的,演得再像都是骗人!
他像个戴着清俊面具的狐妖,面具撕下,背后尽是谋算。
狐狸爪子拍下来,更让人想跑都跑不了,只能被他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还击余地。
她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提心吊胆,觉得能早一点逃离他的魔爪都是好的。
梦里那样享受与他相处的自己,只能是中了他的蛊。
书上说了,狐狸都会妖术。
书上说得对!
第27章 元宵
上元节清晨,宫中偏僻处不起眼的院落里,苏曜在一股苦涩的滋味中醒来。
心知是在喂药,他没什么挣扎,只是睁眼接过碗,将余下的药汁一饮而尽。
喂药的宦官无声告退。林城坐在几步外的木椅上,睃了眼案头的沙漏:“迟了一个时辰。”
苏曜只点了点头,林城见他面色较往日苍白,不免担忧:“陛下感觉如何?”
“还好。”他边说边拿起床头小几上的茶盏,饮了口清茶,冲去苦味,“陈宾怎么说?”
“没说什么。”林城摇头,“臣倒觉得,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过个节而已,何苦年年这样折磨自己?”
“不能让母后知道。”苏曜淡声,又缓了两口气,站起身,走向挂着衣服的木架。
林城轻笑:“陛下平素那个样子,若硬说上元节出去逍遥了,太后也未必起疑。”
苏曜眉心微跳,不理会他的揶揄。摘下那件玄色广袖直裾径自穿上,遥望了眼置于房中一角的铜镜。
男子发髻简单,他睡觉又不大动。即便这一觉睡得很长,发髻也并不太乱。
他于是自顾自系上腰带,再穿上大氅,就房门处走去。
房门推开,风雪扑簌而来。
但入了春,风雪也不太凛冽了,在融融春日下多了几许温柔。苏曜轻缓一息,侧首:“你早些回家。”
“不去。”林城想起父亲就烦,撇着嘴,后背倚向靠背,双腿翘到桌上,一副“莫劝小爷”的鬼样子。
苏曜懒得理他,摇摇头,踏出房门。
遥遥候立的两名宦官即刻迎上来,低低地躬着身:“陛下。”
“回吧。”苏曜淡然吐出两个字,便信步往前走去。这院子不大,前后院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余丈长,他不多时就出了院门,宦官即刻回身,将院门上锁。
这是方偏僻的院落,素日罕有人至。院门也已斑驳,他没让人修,反倒连带来的铜锁都专门做了旧,任谁看了都只当这是一方废弃的院落。
再加上有无踪卫暗中守着这地方,过去数年,他纵使月月都来,宫中也无人察觉。
唯一的意外是在一个雪夜。
突然有人走错了地方,跟他问路。
苏曜回到紫宸殿,简单地用了膳,心无旁骛地歇了半日。
寿安宫在傍晚时会设家宴。这样家宴上只消他在,妃嫔之间刀光剑影必定不断。所以太后索性不邀妃嫔,只让他去,与太妃太嫔们一同用个膳。
对这位母后,苏曜心情总有些复杂。
卯时,天色已近全黑。苏曜步出紫宸殿,坐上步辇,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下至寿安宫中赴宴。
慈安殿里的宴席尚未开始,但太妃太嫔们闲来无事,都愿意早早赶过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
寝殿、内殿、侧殿一时都很热闹。先帝没了,太妃太嫔们没了往日争斗的心思,相处也和睦起来。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聊一聊近来新养的猫儿狗儿,就像寻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妇人。
只是,顾燕时注定是其中不太受欢迎的一个。
她年纪太小,论资历远比不过旁人。前些日子自太贵人加封太嫔便罢了,如今不足一个月又加封太妃,饶是太后将理由说得周全,仍不免有几位太嫔心里不平。
这几人要么进宫极早,要么膝下有儿女,如今却要屈居顾燕时之下,当然不忿。
顾燕时于是刚到侧殿就不知不觉就被她们围在了当中,听了好一会子冷嘲热讽。
“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心思活络,知道如何讨好太后。不像我们,岁数大了,纵是想陪太后聊上几句,太后也不爱听。”说这话的是位徐太嫔。
一旁的方太嫔掩唇而笑:“可不是么?咱们都让宫规约束惯了,比不得小姑娘敢想敢做。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凑到了太后跟前,好处倒一捞一个准。倘若早个几十年进宫啊……”方太嫔又笑了声,“必是个有本事的狐媚子。”
“狐媚子”这三个字都说出了口,方太嫔却还能笑着转向她,手和善地在她膝头拍了拍:“我就说这么个道理,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别挂心。”
真是什么都让她说了。
顾燕时低着头、含着笑,只听不开口。
她知道自己这太妃的位子是怎么来的,当然不可能拿这身份压人。
况且,让她们说几句也没什么。
太嫔们到底和后宫妃嫔不一样。她们已是可以含饴弄孙的人,位份之差虽会在吃穿用度上有所差别,却也不值得她们去下狠手害人。
几句刻薄话,她听了也就听了。
况且,这样的事便是放在她身上,她也不能不恼——活了半百年纪,突然让个小丫头压了一头,谁能高兴呢?
不过,这些话她倒也没听太久。
因为齐太嫔来了。
“聊什么呢?这样热闹。”齐太嫔人未到声先至,顾燕时转过头,她正将手搭在她肩头,满面的笑容,“过年这几日忙着四处走动,倒没顾上贺你晋封。哎,真是好事,你年纪小,日子还长,封位高些才能过得安生呢,不能像我们一样凑合。你又还能让太后过得也乐一些,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声音清朗,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通。顾燕时讷讷地应了声“是……”,便忙要起身请她坐。
齐太嫔一按她的肩头:“坐着吧。”说着自己寻了张空置的绣墩,安然坐下,又问她们,“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几位太嫔相视一望,不好再说。
这小丫头扎眼,齐太嫔却是宫中相处多年的老姐妹了。又因齐太嫔素来不争不抢,人缘极好,她们看出她与静太妃关系好,便也不想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和她惹出不快来。
几人间一时就安静下来,齐太嫔一瞧,笑了声:“怎么还不肯说呢?罢了,那我也不问。静太妃——”她再度看向顾燕时,“太后也爱吃我做的点心。今日上元,我想做两道给她,太妃帮我打个下手?”
“好。”顾燕时立即应声,就与她一起往殿外走。
慈安殿的侧殿修得极大,齐太嫔拉着她走远了些,回眸一扫,压音笑道:“别跟她们计较。她们在宫里闷了这许多年,难受的事憋得多,说话不免刺耳。”
“我知道。”顾燕时抿着笑,点点头。足下迈出殿门,余光忽见有人影,她唯恐撞了人,连忙往后一退。
对方也止了步。四目相对,她迎上一张熟悉的脸。
苏曜垂眸,端正一揖:“静母妃安。”
礼罢,他注意到一旁的齐太嫔,遂又添上一句:“齐母妃安。”
顾燕时一时怔忪。
不论私下里再如何放纵无礼,只消他想演,就必能做好君子端方的样子。
这副样子又偏偏很好看,让她挪不开眼。
齐太嫔笑言:“适才刚听太后吩咐宫人专门备了陛下爱喝的茶,陛下快去吧。”
“诺。”苏曜抿笑,目光在顾燕时面上一转而过,“快开席了,两位母妃有事?”
“去给太后做两道点心。”齐太嫔没提适才的不快,“其实早些时候已蒸上了,只怕宫人出错,亲自去取来才安心。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苏曜点点头:“两位母妃慢走。”
顾燕时闻言,颔一颔首,就继续往外走去。
苏曜目光移到她背上,伴着她出去,心里轻笑:还真不理他了?
顾燕时走在前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
她心底被激起一阵悸动,迈出外殿门槛时终是下意识地回了下头。他却正继续往里行去,背影颀长。
她凝神,默默地将目光收回来,跟着齐太嫔继续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再回到殿中,家宴已然开席,殿中歌舞正热闹。
顾燕时尊封太妃,座次往前移了不少,倒与齐太嫔分开了。左右两位她又都不太相熟,大多时候便都很沉默,偶尔附和着说笑两句而已。
酒过三巡,元宵端上来,众人都凑趣地吃了些。接着气氛便松散下来,众人三三两两地离了席,去殿前殿后的院子里找合适的地方,静等烟火。
宫中的烟火总会放得很好。尚工局有能工巧匠,能让烟火放出各样不同的花式。
除夕那晚,顾燕时见过一个“福”字的,橙红颜色炸在夜幕上,喜意十足。
也不知今晚会有什么新花样。
顾燕时心存期待,拉着兰月的手去了后院,想找个视角好些的地方看个尽兴。
不同于殿前是一片宽敞干净的广场,后院是方偌大的花园。小桥流水、假山凉亭都有。
顾燕时刚到院中就看上了那座假山上的亭子,那地方高些,必能看个清楚。
她伸手一指:“我们去那边!”
语毕她加快脚步,绕着石子小路行向假山。
没走两步,已有烟花放了起来。她直嫌这小路铺得太过蜿蜒,眼看着离那假山并无多远,却害得她硬要绕来绕去走上好一阵。
终于行到山边,顾燕时找到石阶,拾级而上。
假山上的石阶同样是蜿蜒的,要拐两道弯才可到山顶凉亭。
石阶为留韵味并不十分平整,眼下天色也已晚了,顾燕时拎着裙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如此专心致志自不会摔了,只是若前头有人非要到了面前才能看到。
苏曜安然坐在一旁的假石上,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步、两步。
小母妃走得可真小心。
三步、四步、五步……
他的黑靴猛地映入眼帘,她终于一下子抬起头。
“母妃。”他启唇,月色下一张清俊的脸上,邪邪地眯起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顾燕时: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第28章 赔礼
顾燕时顿住脚,进退两难。
她想直接转身下山,可若那样,未免太不客气。
踌躇半晌,她只得和他搭话:“陛下怎在此处?”
苏曜挑眉:“母妃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也太不厚道了吧?”
“什么……”顾燕时神情一慌,急道,“是陛下说账已清了的……”
“账清了便不见朕了,还不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反问。
她被问得语塞,不知如何应答,心慌意乱地愣在那里。
他又问:“母妃要去哪里?”
“去凉亭里看烟花……”她小声。
他颔首:“正好,朕也要去凉亭里看烟花。”
言罢他就起身,先一步往山上凉亭走去。顾燕时神情僵硬,只觉自己说错了话。
21/9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