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笑道:“你们俩又不熟,瞎聊什么呀?”她与母亲说话的时候就没有那股疏离劲儿了,章硕又觉得她更令人想亲近了。
钟秀娥道:“哎哟,聊聊不就熟了吗?”
公孙佳道:“那你们要聊什么呀?”钟秀娥道:“你们正事不是说完了吗?聊聊家常有什么不好?”公孙佳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不喜欢与长辈妇人聊家常,人的脾性就是这样。想聊呀,不如以后与太子妃聊。”
钟秀娥惊讶地看着章硕:“太子要娶亲了?”
章硕也很震惊:“什么?难道阿爹打算给我娶妻了?”
公孙佳道:“还没有,不过总该有个人提醒他一下。我正好是最闲的人,有功夫。”
章硕十分惊喜,钟秀娥喜欢听这样的消息,笑道:“那敢情好,有了老丈人,会帮你的!丈母娘也会疼女婿的!跟媳妇的娘家处好些,也就有依靠了。”
“我姓章,”章硕轻声说,“嗯,得记着自己是哪家人。”
“二十三娘还好吗?”
章硕没听懂,钟秀娥顾不上咂摸章硕刚才那句话,对他说:“就是纪家那个丫头。”
章硕想起来纪、钟的夙怨,支吾道:“呃……”
“看来是见过了,她还跟你说了不少的话,”公孙佳轻声说,“‘你到底姓什么’,这话原是我问二十一娘夫妇的。”
章硕这回听明白了,连着呼吸了几下,惊讶地说:“您……”
“我们一般大呢,你觉得我们没见过?”公孙佳道,“来人,去找纪英,给她挪个地方,别叫她被人迁怒了。”
章硕目瞪口呆:“什么?”
公孙佳道:“她原来住的那个庙没有了,你不知道吗?我看你护不住她。”
“淑妃……”章硕喃喃地说,又有点警觉地四下张望,发现大厅里人人镇定,想必不用担心有人会告密。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公孙佳,但是对上公孙佳那张恬静的脸,又什么都问不出来。问什么都像是在逼她似的,她已经够好心了,自己不该再逼迫一个善良的人付出更多。
公孙佳没再对章硕多说什么,这么个太子,头一回见面不需要说太多。送他一个娶亲大礼,足够了。太子娶妻,早早有了家室、有了儿子,东宫也就能稳一稳了。钟秀娥那话,话糙理不糙,太子妃的娘家也确实会维护着太子。
章硕也感受到了“找对人”的好处,虽说属官没有马上配齐,公孙佳却给章嶟上了一表,认为太子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如今战事平息,该考虑这件事了。有她出头说这个事儿,朝臣们大多一拥而上地附议。
章嶟万没想到,他盼着公孙佳上朝来说一些“改制”的事情,公孙佳给他当面来了这么一拳!群臣的意见又是不能够完全无视的,连苏铭、陆震都附议了,章嶟示意公孙佳留下来,他要与她好好地聊一聊——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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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既要办一件事,从来没有不想好了的。她在钟源忧虑的目光中留了下来,扶着手杖,跟在章嶟身后慢慢转到了后殿。
章嶟开口的口气有点冲,说的内容倒还算礼貌:“你在想什么呢?你休假我也允了,销了假回来就干这些事吗?咱们现在不该想一想继续完成先帝的遗志吗?”
公孙佳慢慢地说:“还不是为您着想?前天我在外婆家玩,听舅母们说秦王妃要生了。明年这个时候,孩子聪明点儿能叫您翁翁了。宋王妃也在物色儿媳妇。先帝应该会想要曾孙,您不来,别人来。”
现在的秦王是章昭的儿子,皇太后就这一个孙子,一向看得紧。早早就给他订了亲、娶了妻,必要开枝散叶才能放心。
公孙佳就差直接问章嶟:你想自己家啥都没有,别人家子孙满堂?
章嶟沉重地点了点头,问道:“太子妃要个稳重的人,何人适合呢?”
公孙佳道:“您慢慢想。阿娘对我说过,不做中不做保不保媒人三代好。”
第294章 清洗
“凡够格的人家, 有几个不想出个太子妃呢?与我又没关系,我掺和什么?”公孙佳对面坐着的是容逸,容逸下手坐着江仙仙。
自从章嶟认为太子确实需要正经娶个媳妇儿, 他不能在子孙上面输了阵仗之后, 整个京城就在腊月里又平空掀起了一股风潮。
不过容逸与江仙仙过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夫妇二人也有女儿, 长女已经出嫁, 幼女待字闺中只可惜年龄还小, 与妹妹相差仿佛, 凑不上这个热闹。公孙佳请他们二人过府, 为的也是太子, 只不过是为了东宫的属官。
公孙佳不跟容逸客气, 劈头就问:“东宫詹事, 你愿意做吗?”容逸当然是愿意的,不过他还是仔细地询问了一下:“为何?”公孙佳道:“太子拿着陛下写的条子来找的我, 东宫属官,要换。不经吏部,由我来办。”
容逸道:“陛下这是对吏部不满了呀。可东宫那些官员, 不也是陛下首肯了之后才……”他在公孙佳的目光中住了口,略一思索便说, “好!”
公孙佳微笑道:“现在还不能给你旨意, 要年后,还请暂时保密, 也请物色一下什么样的属官合适。”
“要大换?”
公孙佳道:“陛下的条子是这么写的。”
“陛下对越王是否只是怜爱幼子?”容逸也就直白地发问了。越王就是“淑妃的儿子”四郎章奭,生下来就久就封王,今年还没到发蒙的年纪。前一阵儿刚给他加了个副都留守,哦, 那职衔还是从公孙佳身上卸下来的。容逸不得不怀疑这是公孙佳与章嶟做了什么交易,这一回出血出大发了。
公孙佳笑道:“那谁知道呢?我小时候常进后宫,现在倒是常去太后们的宫里,对现在的后宫可不熟。”
江仙仙在别的地方是沉稳平和,与公孙佳说话却心直口快:“你拿留守换的?啧!咱们这个陛下……”
公孙佳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是陛下对儿子们一样的疼爱。”
“没有以前的那些事儿,是疼爱,以前那些事凑一块儿。”江仙仙摇了摇头,这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看法。章嶟在太子身上,不戳他不动,有时候戳了他也不动!确实是曾有点不可言说的政治交换在里面的。
公孙佳摆了摆手:“都过去了,只要东宫安稳,我们就算对得起先帝和太祖了。”
容逸想起两位明君,忍不住感叹:“太·祖太宗啊……”上头要是个明君,他也不至于蹉跎了。外面看起来他是一帆风顺的,中间耽搁了几年是因为他的父亲去世丁忧。正经算来,他依旧是前途无量的,但谁都知道,章嶟心里下一个进政事堂的人选不是苏铭就是陆震。容逸这个从二十岁开始就被看好、被岳父栽培的人反而被章嶟放到了后面。
做太子詹事也是一条更好走的路,前提是太子要稳。从章嶟又要给太子换属官、又要给太子娶妻来看,皇帝似乎对长子开始关心了。废太子本来就难,皇帝的心意再不坚定,太子就能苟住了。
属官的事儿公孙佳虽然问了他,他也极有分寸地不多插言,思忖顶多举荐一二精明强干又有家世的老练之人,其他就不要多言,公孙佳定了什么人他就接什么人,然后试着相处,反正不会比现在这些二、三流的文人差。
容逸问了太子妃的事情:“未知哪家淑女得入法眼?”
于是便有了公孙佳那句话,她摆明了不想管。江仙仙道:“你做事一向有成算,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你怎么能够不管呢?”
公孙佳笑道:“天下的事,我能都管了?我也不擅长这个。谁都知道求娶淑女、门当户对,可咱们背后说,怨偶也不少。我只会帮人离婚,不会帮人结婚。”
江仙仙本就有点经史的底子在,这些年因为与公孙佳是朋友常与丈夫一同造访,更是了解了一些暗流。一句“我能都管了?”,就足以让她明白公孙佳这又是“让利自保”了。这也是京派特别愿意与她合作,甚至想设法让她变成“自己人”的原因了。
谁不想有这么个盟友呢?真是太省心了,这才是长久结交的范例啊!
容逸却说:“这事却不太好办。咱们的陛下总是有些奇思妙想,他要选个南方来的太子妃是他重视太子,他要选个京城望族的太子妃反而是……”
公孙佳一语道破:“重视太子,你也吃亏,不重视太子就更亏了,是也不是?”
容逸苦笑着讨饶。
公孙佳道:“甭管是谁,先让他娶上再说。册封大典不隆重,妨碍他当太子了吗?再说了,南方的太子妃就一定是重视了?你怎么倒开始干起在小事上揣摩上意的事儿来了?”
容逸也不嫌她态度不好,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人而异?要哄着捧着,霍相公性子虽不讨喜难道不是能臣?也就是你,如今已无欲无求,贺州人一向耿直洒脱,天子又不能忘本。旁人哪有这等好事?”
公孙佳道:“说不过你,那你慢慢想去。”
容逸道:“那也不我要操心的事,是陛下去想,我不过是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出了乱子措手不及。”
“啧,今天说这些话都不像你了。能把你逼到这个份儿上,陛下也算有本事了。”
“别笑了!”容逸有点恼,“说点正经事,听说你要给妹妹再添名师?”
“是,有什么推荐吗?”
容逸道:“名师没有,学生倒有一个,我那小女珍珍,比妹妹长上一岁,是该学些东西了。”
公孙佳奇道:“你们家还能缺了师傅?没有师傅还有你们俩呢,这倒让我弄不明白了。我现在只有这一个女儿,养来是做什么的想必你心里清楚,教她的东西可不是你们大家闺秀喜闻乐见的。”
容逸道:“知道。”
“妹妹的朋友,也不能是一心要当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这你也应该想到了吧?”
容逸认真地说:“天有不测风云,媛媛是来不及了,设若我有个万一,珍珍若是一介平庸妇人,那她一生就都完了。她若学了些真正的本领,倒还能挣扎出头。”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好!”没有再多说其他,容逸与江仙仙也是郑重一拜,三人都不再直言。眼下章嶟与太子父子之间看似冰雪初融,中间还有宠妃幼子的变数将来如何尚未可知,加上京派、南派之间的纠葛,在这中间输了的人的下场不可预测。但是容逸又不能不上,公孙佳给他提供了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
公孙佳比他处境更安全,她只要章家江山安稳,不须再有更多的动作,暂时立于不败之地。公孙佳却也有隐忧——继承人的问题,容逸也趁现在表明一下支持的态度。如果要“托孤”该托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
内中复杂的想法是一时难以言明的。
无论如何,妹妹有了一个极有份量的同学。
确定了容逸,公孙佳也可以着手给东宫配上其他的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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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公孙佳这一次没有马上动用“考试”这门法宝。按照她以往的习惯,会提前公布招考的范围,或是某部分官员、或是某些士子之类,还会公布一下考试的日程,某日考某科,让人有所准备。公孙佳现在却是毫无动静,好像是安心准备过年了。
也有亲友递帖子请托,公孙佳将帖子收下,给谁都没有一句准话。了解她的人都安静了,认为她可能会有个大招,等了半天也不见有动静。别人犹可,现在东宫的属官们不免人心惶惶,每天都有人到公孙府门口排队。
公孙佳又是经常“生病”,弄得元铮上朝总被围。他身体好,也不能总是告假,天天勤勤恳恳地到宫里上朝。章嶟为了让梁平更能让人接受一点,强行把元铮与梁平给捆绑了,梁平有的加官元铮也一样有,元铮近来平白得的好处快要赶上跟公孙佳结婚时了。
他天天在宫里与人打太极,弄得钟源看不下去了,找到了公孙佳:“这是做什么?别叫人再烦他了,好好的一个人,没得陷在这些破烂事里。且东宫人心不安也不是件好事,你早些把东宫弄安稳了,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公孙佳道:“你看,太子动了吗?”
钟源道:“他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可以说是无奈,也可以说是老成。垂拱而治有时候未必就不如乱折腾。”
公孙佳笑笑:“我明天就去见太子。”
公孙佳看了一阵各方的表现,终于找到了太子。
章硕的内心其实是焦虑的,他有一条好处——长久以来的生活将他的耐心磨了出来。公孙佳特意到东宫,章硕心头一喜,很郑重地将她请来上座。
公孙佳道:“他们都在等,恨不得我下一刻就拿出张单子来,又怕我这张单子出得太快,恨不能得空在我拿出来的时候在上面改上两笔。”
章硕听她说得太实在,紧张的感觉渐渐放松,笑道:“人心。”
“是人心。殿下,东宫这些官员这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展现出色,倒是年末年初还能有些好处,现在就升降留黜了,他们这一年就白辛苦啦。”
章硕恍然。“只要你不惹她,她就是最和善的人”纪、钟虽然不和,纪英对公孙佳不可谓不了解。
公孙佳道:“既然陛下将这事交给了我,我就要把这件事做好。不但要能向陛下交差,也不能只顾自己光鲜把烂摊子留给殿下让殿下惹人非议。刻薄寡恩不是什么好话。”
章硕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为他考虑得这么周详过。从这几句话就能学到不少东西,他有点激动,长长一揖:“多谢丞相指点。”
公孙佳道:“您一向沉得住气,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了?坐下慢慢说。”
章硕坐了下来,听公孙佳与他娓娓道来:“新人不会在乎这一点年例,他们将来有前程,可以忍受没有这一点钱帛好处。旧人有这一笔,也能缓一缓心中的怨气。东宫的府库不论底子是不是丰厚,都不要在这件事上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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