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良盘点了一下,发现除了一些已经北上布防的旧将,公孙昂的亲朋故旧们,多少都有所表示。即使不亲自来的, 帖子也到了,绝大部分以当家人与当家主母两人的名义递了帖子来, 并不全当她只是个闺阁女子的待遇。
单良口中啧啧有声:“啧啧,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给几分面子,这面子给得也太齐了, 看来呀……安国公是真的要北上,陛下对防务还会有调整的。咱们就想清清白白请个客吃个饭,总有些大事儿给搅和了,我算是怕了陛下了。”
公孙佳道:“何必钻这个牛角尖儿?有大事的时候还有人能想到我这儿还配他们花点心思,我也算知道自己还配被人提起。何况这些人也不是全然无心的,好些人也时常想着咱们家。只不过我的路比别人难走,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儿罢了。”
单良道:“也是。哎, 这容家十九郎过来他也不怕尴尬?”
公孙佳将他手里的帖子接了过来, 容逸是代他父亲容尚书来的,并且表示也想过来“拜寿”。公孙佳这里,上门的大多是武将,与他一个世家公子十分不搭。公孙佳笑道:“八郎是一定会来的, 不会冷场的。”
说得单良也失笑:“八郎哟……赤子之心。”
公孙佳道:“到时候咱们就还照原样招待。对了,阿荣,我想让你陪大哥北上走一遭。”
荣校尉沉默了。
单良道:“安国公不容有失,小荣跟着他北上也是保他,小荣,你跟着安国公,也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你有了出息,也好帮帮药王不是?”
荣校尉道:“我没有想自己,我走了京中怎么办?”
单良将单薄的胸膛一挺:“这不还有我呢吗?”
怕的就是你!你这货只有一点歪心眼的聪明,我还怕你带坏了主人呢!
荣校尉道:“北上必要带一些老手,老手一去,小林坐镇京城有些吃力。我掌的不止是京城,烈侯放在各处的探子虽不多,也是我联络的。而且……北上也未必能够建功。”
说起军事上面,荣校尉比单良要更懂一些:“安国公此行第一要务是安全,他经验又不足,我的长项也不是冲锋陷阵。做探子的,没名没姓才最好。”
公孙佳道:“我是要你做我的眼睛和耳朵,代我北上。咱们对北方的消息知道的还是不多,这样不行。”公孙佳在情报方面只信一个荣校尉,荣校尉之前的情报从没有过重大失误,且又从小在公孙府,知根知底,不用他用谁?
荣校尉想了一下,道:“那我带一半新人、一半老人,权当练手。”公孙佳有了做定襄侯的打算之后,荣校尉心里认可了,就将她当作嗣侯来待,嗣侯以后也要考虑到建功立业,荣校尉就要为她在军中铺路。
公孙佳道:“好。你随我来。”
荣校尉看了单良一眼,单良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摇了摇头。公孙佳已取了一串钥匙,扶杖前行,两人徐徐跟在后面,调小了步伐,跟得比大步赶路还要累一些。
公孙佳将他们领到内库门前,对守门的人说:“开门。”
这里单、荣二人都来过,堆积了许多好物,为了保存物品,里面很是干燥,由于墙壁很厚,在夏天显得特别阴凉,大不大觉得出干燥了。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公孙佳说:“掌灯。”
阿姜亲自掌了一盏羊角灯,公孙佳将他们引到存放兵器的架子前,对荣校尉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都是阿爹的收藏,你挑两样顺手的。”
荣校尉忙说:“不敢!烈侯的收藏,怎么能……”
“他收藏这些,又不是要给我吃的,挑,一定要拿顺手的。甭管什么上古遗存还是仙兵利器,只要你用得惯,它就是你的了。在我这儿,你比这些破铜烂铁金贵。”
荣校尉心情激荡,大口呼吸了几下,有点迷茫的张望了一下,公孙佳觉得新鲜极了,她从来没见过迷惘的荣校尉,笑道:“要是不知道什么好,就都试试,要趁手才行。再不行,就都带走。你是最金贵的,要安全的回来。”
荣校尉道:“是!”
公孙昂的兵器收藏,有一部分在下葬的时候作为陪葬一起埋了,留下的也都是好东西。荣校尉算半个武人,东摸摸、西碰碰,渐渐入神。公孙佳与单良谁也不去摧他,看他挑选时间的长短。
荣校尉似乎更擅长用稍短些的兵器,又喜欢用些小巧的弩,他挑出几样来,犹豫不决。公孙佳道:“走,去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又试了一回,荣校尉最终放弃了长枪,又在一柄不足一尺的短刀与一柄匕首之间犹豫。公孙佳道:“都带上,甭那么小家子气。”
单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公孙佳也莫名其妙了:“干嘛?”
单良笑笑,心道,上一回烈侯让人挑东西,也是这么个口气。
荣校尉道:“弩就不用了,我还是去寻军中常手的小手枪更趁手,这个比寻常用的好,射程远又易瞄准,但是它配的箭要特制,不方便寻。”
公孙佳道:“顺手就带上,库里有多少支配的箭都带上,用完了回来再配。要是不方便,就扔了。物件还能比人金贵?”
荣校尉将几样兵器在身上藏上,不时小幅度地调整适应,脸上不显,眼睛里直透出笑意,说:“这就够用了。”
公孙佳道:“还不够。铠甲还没有选,还有马。都配齐了。”
荣校尉一个劲地说不用,公孙佳干脆手一指:“去挑。”
单良笑着劝:“快去快去,要听话~~~”口气贱得要命,荣校尉真想拿这缺德鬼来再试一回刀。
荣校尉配齐了行头,公孙佳还怕自己有什么疏漏,她从来只是看别人准备,没有亲自给远行的人准备过东西,又念叨了一回,单良也说:“都全了。”
公孙佳这才停手,说:“行了,上册登记,把这几件儿记下来,别到时候报了丢失就烦人了。”
阿姜道:“是。”
荣校尉就一身新行头,站在了公孙佳的身后,陪同她出席生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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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日子的时候,钟佑霖、钟源都提前到了。丁晞也记得妹妹的生日,早早也到了来帮忙,带着个余盛在门口迎宾,甥舅俩都有点呆乎乎的。
余盛天天读书,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站在门口又像半截石狮子,只恨自己蠢:亲娘啊,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一傻白甜,她能有这样的排场吗?这不是靠长辈宠爱才能有的,对吧?对吧?
丁晞眉头微皱,他一早来见公孙佳,发现妹妹一身男装,头发用银冠束起,俨然一个白面小郎君,除了柔弱了一些,卖相比起诗礼大族家的公子也毫不逊色。
但这是个姑娘!她过生日,还穿男装!
丁晞就说:“你这一身,不合适。”
公孙佳道:“我就不能装男装了?”
丁晞很讲理:“你要踏青、骑马、游玩,穿男装也无所谓。正经做生日,哪有穿男装的?就算是阿姨,她做生日也要好好着裙钗。”京城里有名的几位玩得野的女人里,姨妈钟英娥也能算得上一号,公孙佳接触的也就这一位,丁晞就拿她举例。
公孙佳道:“我就穿。”
这个妹妹强迫不得,丁晞没能改变妹妹的主意,站门岗站得很糟心。自己亲爹那点子遥遥无期,亲妹妹又到了闹别扭的年纪,就愁。他看了一眼钟源,本想请这位表哥教育一下妹妹,想到表哥要出征,又怕耽误他的正事,一颗心打了许多个结。
站在门口迎宾,没多会儿,钟祥又到了。丁晞与钟佑霖等人都迎了上去,丁晞直白,问道:“外公,您不是不来的吗?”
钟祥将眼睛一瞪:“谁说我不来的?不会说话!”
丁晞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钟祥大步走了进去。丁晞跟在身后,小声说:“药王今天穿的是男装。”
钟祥道:“挺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你呀,就是太较真了。”他从这外孙身上看不出什么天赋,平庸就是他的特色,看着就让人心口发堵。钟祥道:“你们忙去吧,不用管我。”
丁晞比乔灵蕙还要透明,被忽视惯了,又提着外甥去门口站着。
好容易人到得差不多了,里面开宴,丁晞的位子也靠前。他已打了“哪怕这餐饭不吃,也要看顾好宾客”的主意,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又坐不住了——这附近的宾客,他怕招待不周。
公孙佳亲自调整的座席,对自己的亲哥哥总有几分香火情,亲哥哥应该是与舅舅、表兄、表姐夫等人坐一堆的。但是公孙佳让他不止与自家亲戚近,还安排在了钟佑霖附近,两个人陪容逸。
她哥哥天份并不高,人还古板,公孙佳就取他“古板守礼”这一条,放在容逸身边,好歹混个脸熟。啥时候这个傻哥哥万一有个失误,让容逸见着了,能搭把手。容逸近来又官升了一级,正经的青年才俊,钟佑霖越发崇拜他,热情得丁晞都不大搭得上话。
原本贺寿的人,一是看亡者面上,二是知道几个月前有不少人通过公孙佳得到了机会,三是有些人曾在公孙昂面前见过公孙佳,也要给这个遗孤撑场面。本是做好事兼结善缘,不想钟祥直接到了,他是太尉,岂不就是一个近在眼前的善缘么?
也都奉承。
钟祥的气质十分适合与武将交流,有人上前祝寿,他也端着酒杯,问上两句:“你是张参赞吧?前年巡防,你干得不错。”
公孙佳道:“外公,你说的是那个小张参赞,这是大张参赞,是去年春天南下剿水寇的。”
钟祥对这些武将大致有数,他管的事太多了,如果官阶不够高,细节上难免有些出入。这部分就是公孙佳的长项了,她手里的牌并不算太多,格外的珍惜,每个人的来历她都知道,甚至还能知道某校尉是个孝子,他的母亲才过了七十大寿。
钟祥十分满意!各路将领也都心中有数,再想一想当初丧礼上,她几乎能认出所有的人,觉得自己是来对了。容逸一面应付着钟佑霖,一面将这副景象尽收眼底。对投过来的好奇目光报以温和的微笑,又转过头去问钟佑霖还写没写新的杂记。
钟佑霖道:“妹妹近来在调养,哪有精力读许多的书?我本是为她写这些的,等她好了,再拿与她看。”
容逸心道,你真是傻人有傻福,她没精力读你的闲书,就有精力记下这许多的将领?没精力读闲书,就有精力给你精选美文编撰成册,给你糊个才子的名声?
钟佑霖脸上的担心又不是假的,容逸只能说一句:“八郎自己修身积德,是有福之人。”
“咦?怎么突然说这个啦,我是公主的儿子,当然是有福气的,要是有再多一些,我倒想均给妹妹,让她身体好些。”
一旁丁晞在肚里打着草稿,琢磨着哪一句自己能插话,冷不丁听了这一声,插话的心思都没有了,一直沉默到了最后。
宴散后,有留下的借宿的,也有离开的,丁晞帮着将人送走,才发现表哥钟源等几人又住下了。他没有在意,外公家对公孙佳总是格外的照顾,这是人之常情。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起去衙门,这一天还有一天的宴请,请的是女眷,他就没有再来。
钟源一直住在公孙府研究公孙昂留下的那些战例,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道:难怪阿翁要栽培药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第二天的生日宴,公孙佳又换回了女装,还是原先的打扮,只是随手多挂了两件佩饰而已。钟源在外面忙碌,与妻子打了个照面,互相使了个眼色。延福郡主会意,拖过了钟英娥的女儿章晴,道:“一切有我们呢。”
钟源道:“不要吵架。”
“知道。我与她们打的交道,比你多呢。”延福郡主嗔了一声。她说的是纪氏姐妹俩,公孙佳办宴,都是提前通知,纪氏姐妹也接到了她的请柬,互相一打听,在容瑜生日宴上见过的人,公孙佳都送了帖子,她们也就趁势来了。
姐妹俩也私下商议:“有些奇怪,为何阿婆总是我们亲近公孙氏?”又不说原因,两人带着模糊的命令也无法把握个分寸,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公孙府,发现她们的亲表妹没有来,旁的容家的姑娘都没有到,容瑜与江仙仙姑嫂俩倒是到了,江仙仙还带着自己的一个娘家的表妹——赵琦,是赵司徒的侄孙女,也是参加容瑜生日会的姑娘之一。赵琦与容瑜也有亲戚,大家族交叉通婚,她还是容瑜的表姑辈。
就算不清。
江仙仙与公孙佳很亲近,公孙佳“休养”的时候两人也没断了往来,江仙仙给了公孙佳不少私房养生办法,传承数代的大家族在这方面实是暴发户们比不了的。公孙佳手上散漫,除了没再干拆了人家铺子的油锅请客的事,搜罗来的珍本孤本也没少与江仙仙分享。
江仙仙与公孙佳几乎要靠在一起说话,看得纪莹姐妹俩啧啧称奇,延福郡主走了过来道:“头回来吧?走,我带你们入席。”她和章晴今天的任务就是看着这两个人,陪客身份足够。
除了她们,公孙佳的舅母们也到了。公主们的过来,让“新朋友”们对公孙佳究竟有多么的豪奢有了新的认识。而“新朋友”也让前来道贺的旧部女眷大开眼界。
江仙仙低声说:“你这事,有点办岔了。”
公孙佳抬眼望她:“怎么了?”
江仙仙道:“我们,连阿瑜,阿琦,都是朋友晚辈,你做这样场面的生日,公主、郡主与夫人们请一次,我们这样的再请一日,才好。”
公孙佳笑道:“都说是我朋友了,那就当得与人平起平坐。”
“你……”
“嗯?”
江仙仙笑抚她的头顶:“还是这副脾气。”容府总有些担心,今日一见,她还是那个她,江仙仙放心了。说:“这边我们也会照应的。”
“好,多谢。”
招待女眷们其实不比招待她们的丈夫、父兄复杂,许多人总以为女人都是小心眼儿,一件裙子撞色了就要往对家身上泼碗茶逼人换了。其实……这会儿有许多流行款,至少有七个命妇穿了同款的竖条裙子,泼茶是泼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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