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了然,原来,言语冰是这样遇到霍礼的。言语冰阴差阳错落入外界,霍礼见色起意,将言语冰占为己有,还差点惹得兄弟阋墙。
说起这个,牧云归眼神略微变了变。她观察着言语冰的表情,试着问:“你对霍礼是怎么想的?”
言语冰沉默片刻,垂下眼睑,说:“我也不知道。我之前从未见过亲族之外的男子,也不明白外界的生存规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我下来,为什么对我百依百顺,也不知道那些女人为什么敌视我,他的属下为什么不喜欢我。我天生没有预言能力,不能修炼破妄功法,不能替家族分忧,转移时还会拖累别人的速度。他到底看上我什么呢?仅仅是这张脸吗?”
牧云归嘴唇微启,最终没有说。其实,男人还真就这么肤浅,脸好看已经是一个非常有力的理由了。何况,言语冰还懵懂淡漠,不通情爱,不像其他女人一样邀宠献媚。越是霍礼这种男人自视越高,言语冰从不巴着他,他反而放不下手。
牧云归缓了一会,轻轻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言语冰星空一样的眼睛充满茫然,过了一会,她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她好像什么用都没有,言家有没有她没有区别,流沙城里有没有她,也没有区别。言语冰像一直随波逐流的萤火虫,人生每一个选择都由不得她,她如何知晓自己路在何方。
牧云归叹气,问:“你喜欢霍礼吗?”
言语冰澄静空明的眼睛转向牧云归,问:“什么叫喜欢?”
牧云归一怔,当真被问住了:“喜欢就是……”
言语冰没有接触过外部世界,不知情爱为何物。牧云归从小在环境复杂的天绝岛长大,她自认为早熟,早早就明白人心善恶,可是,什么是喜欢呢?
牧云归试图用一些显浅的例子解释:“喜欢就是你想到一个人时会忍不住微笑,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看到他和其他女子接近会忍不住生气。看见风花雪月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遇到危险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言语冰静静听完,最后问:“就像你和江少辞那样?”
牧云归狠狠一噎,她看着言语冰纯净无辜的眼神,一下子被问懵了。
她下意识想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却发现刚才说话时,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都是她和江少辞的相处景象。这是喜欢吗?
牧云归沉默,过了一会后低声叹道:“大概是吧。”
其实牧云归早就有感觉,但她一直没有正面思考过这种心绪代表什么。可能是她潜意识排斥细想,在殷城看桓曼荼暗恋容玠的回忆时,她完全能理解桓曼荼喜欢一个人时敏感又自卑的心情,可是江少辞毫无感触。
他这样从小生活在赞誉和光环中的人,肯定不会懂暗恋一个人的感觉。因为只有别人暗恋他,他从不需要暗恋别人。如果江少辞对什么人有好感,稍微流露一二对方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他哪需要经历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纠结?
詹倩兮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他都能当面毫不留情地指出詹倩兮蠢。这件事其实双方都没错,詹倩兮自尊心被挫伤,因爱生恨可以理解;而江少辞直言不讳,似乎也没什么错。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何错之有?
詹倩兮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人,詹倩兮尚且如此,牧云归实在不敢奢望自己。只要不点穿,他们还可以做朋友和同伴,若是点穿了,连最后的体面都留不住。
言语冰隐约觉得牧云归情绪不对,但是她又不懂为什么。她想了想牧云归的话,如实说:“我感觉不到,似乎没什么特别。”
那就是不喜欢了。牧云归暗叹,打起精神说:“你如果对他没有感情,那便要早做打算了。他这种人绝不会做白工,他现在对你好,是希望以后连本带利收回来。如果你始终没有反应,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腻了。”
言语冰听后,表情依然迷惑:“何必呢?我又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为何要这么做?”
牧云归叹了一声,说:“可能这就是喜欢吧。正是因为喜欢来的毫无道理,所以我们才拿对方没有办法。”
言语冰依然不能理解外面的人为何要自寻烦恼,不过,她本着好心,提醒牧云归道:“北境男不外娶,女不外嫁,不允许和外界通婚。江少辞不是北境之人,你要当心。”
言语冰不懂情爱,但说话处处打直球。牧云归脸红了,赶紧说:“没有,我和他并不是这回事。再说,你不也好端端的吗?”
言语冰轻轻笑了,美丽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你和我不一样。”
言家被流放,已经处在北境边缘,而且言语冰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是生是死都没人关心,流落到凡人堆里也就罢了。但牧云归才十九岁就能看到成型的景象,天赋相当不俗。这样的优质后代,北境怎么会放任她流落外界,还嫁给一个外人?
“没什么不一样。”牧云归按住言语冰的手,说,“如果我的父亲真是言家人,那我们便是堂姐妹。同为女子,有何不同?”
言语冰第一次听到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不把她当修炼一百年都未曾进步的废物,也不视她为浪费了父亲绝佳资质的耻辱,只把她当姐姐。言语冰忍不住想,如果她们真的是堂姐妹该多好,如果言家没有被流放、牧云归也没有流落在外该多好,她们会在帝御城长大,每日沐风赏雪,终生不知疾苦。
言语冰说:“言家虽然人丁少,但分支繁多,被流放后各走各的路,并没有聚集在一起。我们这一支以我父亲为首,是言家众多分支中的一系,说不定你的父母来自其他分支,所以我才不认识。言家各系离开帝御城后俱坎坷不已,你的母亲可能是怀孕时遭遇意外,漂流到南海,在外面生下了你。”
牧云归单独出现在这里,牧笳的下落已经无须再问。如果父母双全,哪家父母会让这么小的女儿自己去外面闯荡呢?言语冰避而不提,只谈自己的猜测。这应当是最可能的结果了,但牧云归想了想地形,还是觉得不太对:“可是,北境离南海路远天遥,而且那个岛屿非常难找,我母亲是怎么过去的?”
言语冰除了族地就只去过流沙城,对外界一无所知,牧云归都想不通的事,她更不会知道。言语冰说:“你不要着急,我们这些年和其他族人失去联系,或许有人早早迁徙到外界也不一定。何况,你天赋这么好,说不定是本家的人呢。”
“本家?”
“便是言家嫡系,当年帝御城的红人。我父亲学艺,便是寄住到本家大宅,由那里的师父统一授课。”言语冰叹息,说道,“父亲和我说,那些年言家十分风光,随意进出宫闱,帝御城众家族中独言家占头筹。那些年宫里甚至有传言,先帝有意将言瑶姑姑许配给唯一的皇子慕策,也就是现在的陛下。可惜,还没等言瑶姑姑长大,言家就触怒先帝,被举家流放了。”
牧云归听到那个名字,不由问:“言瑶?”
言语冰解释道:“言瑶是本家的大小姐,当时嫡系唯一的孙辈。按辈分讲,我应该叫她一声姑姑。”
牧云归听到言瑶,不期然想起慕思瑶。言瑶曾和北境皇帝慕策议亲,慕策正好给自己的侄女取名慕思瑶。是巧合吗?
第83章 言瑶 她的母亲到底是谁?
牧云归脑中闪过许多猜测,言语冰见牧云归不说话,问:“怎么了?”
牧云归回神,轻轻摇头:“没事。语冰姐姐,如今流放言家的先帝已死,言瑶和新皇曾议过亲,这层关系应当是言家和皇室重修旧好的机会,说不定可以借此重回帝御城。为何言家没有利用这层关系,言瑶现今在何处?”
言语冰摇头:“流放当年主要针对言家本家,嫡系受到的排挤最严重。他们的行踪一直保密,即便是我们也不得而知。”
牧云归叹气:“也就是说,除了言家嫡系,没人知道言瑶在哪儿?”
“是。”言语冰应道,“不过嫡系的破妄瞳是最厉害的,他们可以预知危险,自保应当不成问题。再说还有言霁叔祖保护,言瑶姑姑的安危无需担忧。”
牧云归抿着唇,垂眸良久,一言不发。说起家族里的人,言语冰也勾起许多愁绪。这本来是她的亲人,但言语冰却从没见过他们,只从父亲口中听到寥寥几句,知道她还有几位姑侄姐妹活在人间。往后,这些名字恐怕会越来越少。
言语冰倚靠在精致华丽的凭几上,浅淡开口:“你说,拥有预言能力,真的是幸运吗?”
牧云归抬眸,问:“为什么这么说?”
言语冰看着自己衣服上华丽的朱雀绣纹,自嘲地笑了:“曾经我总在想,言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得惊弓之鸟一般的下场。我总觉得如果言家没有被流放就好了,我可以成长在帝御城,哪怕资质平庸,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不必担忧半夜被人叫起来逃难。甚至我被掳到流沙城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的家族没有落难就好了。”
牧云归静静听着言语冰说话。言语冰说完曾经那些苦难,浅浅笑了笑,道:“后来我想通了,即便言家没有落难,即便我生在帝御城,我的人生和现在也不会有多大差别。还不是要嫁给一个有权势的男人,过锦衣玉食却一潭死水的日子。只不过是从一个囚笼,换到一个更大的囚笼罢了。”
言语冰精致美丽,衣服上鲜艳的花鸟纹路极好地衬托了她的美貌。然而此情此景,禁锢在衣襟上的那些鸟雀却显得无比讽刺。
言语冰声音轻若鸿羽,低声喃喃:“这一切,只是因为上天选了我们来承担预言这份礼物。因为预知,我们要被当权者折断羽翼,终生只能当一只金丝雀;因为预知,我的族人即便安贫乐道、无意纷争,也要被层出不穷的人追杀,被活生生挖出眼睛;因为预知,我们被剥夺了享受当下的权力,永远活在战战兢兢中。”
牧云归沉默,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车身猛地一晃,辇车停住了。牧云归收敛了要说的话,沉着脸掀开帘子:“怎么了?”
“回禀牧姑娘,前面好像有风暴,三爷和江公子去前面看路了。”
江少辞和霍礼站在沙丘上,极目望向远方。霍礼看了眼风盘,说:“今年的风暴提前到来了,我们继续往前走,恐怕会撞到风旋。”
“那就改道吧。”江少辞说,“迷路总好过全军覆没。”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霍礼下令全队停止行动,安静待在原地,等待命令。探路的人还没有回来,霍礼和江少辞走在苍茫的沙丘上,说:“你让我查的三件事已经有眉目了。第一件,冰蝉蛊确实是流沙城的特产,但我查了五十年内的名册,每一只蛊虫都分给城内之人,去向有迹可循,并没有卖给外人的记录。”
江少辞颇为意外:“这份名册安全吗?”
“是城主府内部的资料,除了我和父亲外无人可以接触。如果这份记录都有假,那其他任何地方都查不出来了。”
蛊虫在流沙城很常见,想也知道,让一群亡命之徒忠于城主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历任城主都用蛊虫控制人手,霍家也不例外。蛊虫关系到他们的权力安全,霍家十分重视,五百年来设计了严密的追查机制,保准能追踪到每一条虫子。霍礼都说没有,那其他地方便不用问了。
江少辞盯着黄沙,眼睛微微眯起。这个结果和他的猜想大相径庭,流沙城五十年内都没有冰蝉蛊流向外界,东方漓才二十岁,之前还在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她是怎么拿到虫卵的?
竟然不是流沙城吗?或者,冰蝉幼虫是从霍礼父亲手里漏出去的?
江少辞暂时把蛊虫的事放在一边,问:“其他事情呢?”
“第二件,你让我寻找是否有气运转移符之类的东西。我问过流沙城所有堂主,买卖符箓的摊子也查了,并没有类似道具。”霍礼说完,轻轻锤了下掌心,“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如果能研究出转移气运的东西,岂不是获利无穷?”
“我看是后患无穷还差不多。”江少辞说,“第三件呢?”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霍礼伸手弹去衣袖上的细尘,说,“如今流沙城里抽筋的方法有不少,但能交换经脉并且继续修炼的,唯有六千年前仇闻那一家。”
江少辞挑眉:“仇闻?”
“是。”霍礼点头,示意江少辞猜得没错,“正是你要找的那个邪修。”
江少辞直接问:“仇是他本姓?”
“不知道。”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都十分省心,霍礼开诚布公说,“至少他在流沙城露面时,一直用的是仇闻这个名字。六千年前他消失后,还给流沙城惹下不小的麻烦。”
江少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平静等霍礼接下来的话。果然,霍礼说:“仇闻六千年前突然失踪,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他失踪后不久,北境皇帝兵临城下,要求交出仇闻。要不是当时的城主投降快,恐怕现在就没有流沙城了。”
和江少辞所料不差,不出意外的话,仇闻失踪后去了极东之地,在殷城帮容家换经脉,流沙城自然找不到他。慕景之所以派人追击仇闻,多半是为了破妄瞳。
那个时候言家还是慕家的附庸,言家的东西被偷了,慕景总要出来给个说法。他们哪里能想到,仇闻早已逃到另一片大陆,并且把其中一颗破妄瞳送给桓曼荼。
江少辞问:“他还有后人吗?”
霍礼回道:“自从出了北境的事后,仇闻被流沙城视为头号罪人,他怎么会靠近西流沙。后面有几任城主查过,可惜没干几年就被下面人推翻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至于仇闻有没有后人,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三件事看似每件都查到了,其实每件都没查明白。江少辞并不强求结果,该打听的已经打听到,剩下的不是这些小喽啰能解决的。正好这时,探路的人回来禀报,江少辞和霍礼顺势结束这个话题。
霍礼根据经验,临时调转路线,意图避开风眼。然而人的速度终究比不上风,在第三天傍晚,他们还是遭遇了风沙。
大漠掀起飓风,飞沙走石,黄沙漫天,人在风中连站都站不稳。更糟糕的是,他们和一群魔兽撞到了。
魔兽也在躲避风沙,恰巧和霍礼的队伍正面迎上。魔兽可不讲什么合作共赢,它们一看到人就要攻击。霍礼无奈,只能让手下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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