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众将对西兴亦是无比轻视,在他们心里,西兴已是一潭死水,兰逵启和他手下的西兴大军,只是一份份摆好的军功罢了。
一时间,帐内尽是请战之声。
“好,今日便成全兰逵启,一鼓作气将西兴军全歼于城外!”尉迟傲天霍然起身走出帐外:“毕其功于一役。”
在隆隆鼓声中,漠北军列阵而出,迈着死亡的步点,迎向远方正面攻来的西兴大军。
兰逵启一条腿已瘸,靠着别人的搀扶才勉强坐上战马,他在亲卫的护卫下行走在西兴军的前方,脊梁依旧挺直,但多了几分沧桑。
西兴军军阵虽然依旧整齐,但比起过去两次和漠北军交战时的气势,却多了几分迟暮之感。
漠北军见了,更加轻视,摩拳擦掌要一举将西兴军阵冲垮,再拿下兰逵启。
“将人皮鼓推出来!”看到兰逵启的王旗,尉迟傲天冷声吩咐道。
他看得出来,西兴军的士气并不旺盛,面对强大漠北军的压力,自己只要再用一些手段,便可以彻底抹杀他们的斗志。
没一会儿,兰曼莎尔之皮所制成的军鼓便被四名军中大力士抬到阵前。
人皮鼓被安置在漠北军的最前方,它的出现,让西兴人瞬间沉默下来。
经历了两次征战,到如今西兴军内无人不知这面人皮鼓的来历。
美如天仙的西兴公主兰曼莎尔,在第一次战役之时,被漠北王亲自吩咐处死并剥下皮制成人皮鼓。
随着震慑人心的鼓点声响起,西兴人下意识的望向了他们王。
马上的兰逵启不动如山,似乎根本不受鼓声的影响,但身后的军卒们却同时想起,为了和漠北人作战,这位年轻的西兴王不仅失去了一条腿,更失去了自己的亲妹妹。
更何况,剥皮制鼓,这是对兰曼莎尔和整个西兴王室最大的羞辱,如果换了自己,该是何等的伤痛。
这时,兰逵启却缓缓的拨转马头,将自己的面颊朝向身后的西兴将士。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王不知何时,双目已经血红,他高呼道:“兄弟们,漠北狗犯我疆土,过去两次战役,本王先是失去妹妹,后又负伤残疾,可是这些都不重要,本王心痛的,是无数西兴勇士死在漠北狗刀下!是五座城池被漠北狗夺走!是我们的亲人朋友被他们掳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也因为激动而不住颤抖起来:“漠北狗想用我妹妹的人皮鼓来羞辱我,可他们不知道,比起西兴国,比起你们这些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兰曼莎尔根本算不了什么,就连本王自己,也不值一提,只要能将漠北狗赶走,本王粉身碎骨,又何足惜!”
他的话语比远方的鼓点声更令西兴勇士们心动,沉默的西兴人在这一霎那爆发出最坚定的呼喊声:“愿为大王效死!誓死赶走漠北狗!”
在西兴勇士们雷鸣般的怒吼声中,兰逵启在马上唱起歌来,那是西兴人战斗的歌谣,他的嗓音低沉雄浑,像一杯美酒,但此时却透出一股沧桑悲壮。
西兴勇士们情不自禁的跟着自己的王一起大声歌唱。
慷慨雄壮的战歌响彻云霄,彻底压过漠北军的鼓声。
“西兴的兄弟们,跟我冲!”兰逵启执刀在手,在亲兵们的护卫下直冲漠北军军阵,西兴勇士们早就按捺不住,他们呼啸着跟随自己的王,向漠北军冲去。
漠北军自尉迟傲天以下,无人想到西兴人竟突然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战意,而且竟敢率先冲阵。
前排的弓箭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搭上弓箭,西兴人便已经冲到阵前。
兰逵启一马当先,他高举手中战刀,将击鼓的鼓手一刀枭首,喷洒而出的鲜血溅到鼓上,留下一抹妖艳的红。
深深看了一眼人皮鼓,兰逵启举刀呼啸,继续催马冲杀。
他虽然身子残疾,但在亲兵们的保卫下毫不示弱,状如疯虎。
一名漠北大将欺他腿有残疾控马不便,特意绕到侧方举矛刺向他。
“瘸子,死吧!”漠北大将狞笑着向兰逵启道。
然而,兰逵启竟不做闪避,反而强行拨转马头迎向战矛,直到战矛到了身前才微微一让。
矛锋自兰逵启肋下擦过,割破了战甲,擦伤一点皮肉,但兰逵启与那名漠北大将之间的距离却被拉近。
他低吼一声,战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鲜血洒落,漠北大将喉上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带着不敢相信的神色,从马上栽倒。
见自家大王如此不惜命的血战,西兴全军都疯狂起来,他们仿佛地狱中走出的不知疼痛和恐惧的恶鬼,面对漠北军的刀锋根本不躲闪,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有时候,一名西兴勇士甚至能换走两三名漠北军士卒的性命。
原本稳操胜券的漠北军忽然发现,自己的对手竟比想象中强大数倍,左翼的方阵,没能支撑多久便崩塌了。
一处被击破,漠北军顿时乱了阵脚,不知是攻是守,进退失衡之间,对面的西兴人却越战越勇。
“大王!西兴狗疯了,我军军阵已被冲垮,先退兵吧!”端木放狼狈的策马奔到尉迟傲天身边。
尉迟傲天已浑身浴血,却仍无法挽回颓势,他也知道事不可为,愤然看了一眼远方的兰逵启,带着亲卫拨马便走:“传令,撤军。”
漠北军兵败如山倒,而兰逵启却得势不饶人,他追着漠北军一直到瀚海城下还不肯停手,竟一鼓作气拿下了瀚海城的城防。
城中守军无奈,只好跟随尉迟傲天一同败退。
兰逵启血染征袍,他第一个冲进瀚海城的城门,街上行人还来不及躲避兵锋,即与兰逵启撞了个照面。
他们本是城中的贫民,在兰逵启治下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而漠北人统治后却分田分地,使他们生活富足,这些人在心里早已认同漠北国。
此时见到西兴人又杀了回来,他们并没有露出欢迎惊喜的神色,反而恐惧的望向西兴王和他身后的骑士们。
见到这一幕,兰逵启怒不可遏,他一刀将最近的一个平民劈倒,冷然道:“瀚海城内,全是投降漠北的叛徒,死不足惜,给我杀!”
西兴士卒得令后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将街上来不及躲避的居民全部斩杀。
“传令下去,瀚海城全城百姓投敌,罪无可恕,将他们带到城外,尽数坑杀!”
……
尉迟傲天带着大军退到城外驻扎,他清点损耗后,发现死伤倒是并不算多,只是原本势在必得的一仗却以大败收场,让尉迟傲天心中无比郁闷。
更何况,连瀚海城也重新落入西兴人手中。
第二天,林瑶跟随后军来到前线,她安慰了尉迟傲天几句,忽然问道:“我刚才远远看见瀚海城外面站了许多人,这是为什么?”
尉迟傲天早上已经收到斥候的报告,便回答道:“兰逵启恨那些西兴百姓投降我们,下令屠城,再过片刻就要把他们全部坑杀。”
“大王打算怎么做?”
尉迟傲天冷笑道:“西兴人狗咬狗,本王自然是冷眼旁观,何必理睬。”
“大王,他们已经投靠漠北国,也是你的臣民,现在因为投降你而被兰逵启屠杀,那以后还有谁敢主动来投降呢?”林瑶劝道:“不如和兰逵启商量一下,以金银交换这些百姓,如此,西兴人都会感念你的恩德。”
尉迟傲天沉默了一会儿,他想到自己率军经过瀚海城时,这些百姓确实对自己和漠北军敬爱有加,便点头,“你说的是,我立刻派出使者。”
兰逵启听到尉迟傲天竟然愿意用金银来交换这些贱民,他笑着对帐下众将道:“尉迟傲天吃了败仗,脑子都糊涂了,竟做起这种赔本的买卖,这样也好,正好拿这些贱民来些金银,划算得很。”
将领们勉强的笑了笑,但眼中却都有些不快,要知道,这些百姓本是西兴人,虽然和这些将领非亲非故,但他们帐下的军卒却有不少和他们分属亲友。
原本他们投敌,兰逵启下令屠城,西兴将士们也无话可说,但现在竟把西兴的百姓当成货物一样卖给漠北人。
西兴将士们万万不会想到,他们的亲人朋友最后竟是靠敌人赎回,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兰逵启并未注意到将士们的异状,他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告诉尉迟傲天,每人一两黄金。”
尉迟傲天很快便命人送来了价值数万两黄金的金银珠宝,兰逵启收下财物,倒是没有食言,放了瀚海城的百姓们离开。
这些百姓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但却侥幸得活,他们得知是漠北王花重金赎回自己的性命,跪在军营前久久不肯离去。
到了这一天的夜里,漠北军巡逻队伍更是抓到不少自瀚海城逃出的西兴士卒,他们都得知了兰逵启用西兴百姓换取赎金之事,再也不愿意为他卖命。
“瑶儿,多亏了你的建议,如今兰逵启军心大乱,有得他头疼了。”尉迟傲天从逃兵嘴里知道了西兴军的士气大跌,很是高兴。
“大王,这都是你愿意以仁德治下的结果。”林瑶也很欣慰,她笑着道:“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安天下,若要治国兴邦,广施仁政要比刀剑有用得多。”
第160章 困兽之斗 勇士们!前面是漠北军的软肋……
瀚海城内, 原先的城主府在尉迟傲天占领后被改建成瀚海城的政事堂,比之原先更加威严大气。
兰逵启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里, 感慨不已。
轻而易举攻下瀚海城, 又白得一笔财富, 让他信心大增, 故此, 休整不到两日便迫不及待召集众将, 商议反攻漠北军。
“大王, 漠北军虽然败了一仗, 但并未伤筋动骨。”一名西兴老将军谏言道:“是否先将瀚海城的防务巩固好,再稳步反攻?”
“不必!上次一战便可知漠北军虚有其表。”兰逵启傲然道:“我既然能击败尉迟傲天一次,便能击败他第二次!”
他的信心源自他手边的一个匣子,那里放着端木玑薇偷偷给他送来的情报, 漠北军的布阵便在其中。
在他看来,尉迟傲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自己的军情早已被泄露。
“我兰逵启在此立誓, 这一次必将收复我西兴四城, 并打进漠苍城, 让尉迟傲天无家可归!”
过去的西兴王兰逵启,曾无数次立誓激励手下的将领臣子, 那时的他或是站立在高台上,或是驰骋在马背上,但如今瘸了一条腿的他, 却只能坐在椅子上立誓,再也不复以往的英姿勃发。
但即便如此,他却依然高昂着头, 像一只不屈的雄鹰。
“玑薇,给你的承诺,我会做到,很快我就会带着胜利来到你的面前。”上次分别的时候,兰逵启曾答应三月之内会回到端木玑薇的身边。
他会带着胜利者的光环风光的迎娶端木玑薇做王后,然后共同度过往后余生,而他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反攻漠北军,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玑薇,等我!”
……
夜里的时候,下起了绵绵夏雨,到早上还未停。
兰逵启在亲卫的搀扶下上了马,绵密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仿佛端木玑薇的轻抚,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内满是夏日带着生机的青草香。
“只有西兴雄鹰才配得上这大好河山,今日一战,我西兴必胜!”
他用力一抽马鞭,战马长嘶一声,向前冲去。
瀚海城内,早已整装待发的西兴大军踩着泥泞的地面,紧紧相随。
上一次胜利带给了西兴人信心,而兰逵启充满自信的战前布置,也感染了西兴的众位将领。
“尉迟傲天坐镇中军,左翼向来交给端木放统帅,这两侧云集了漠北军中的精英,向来是漠北军进攻时最强的矛和防御时最坚固的盾。”
“我军此次佯攻中军,而我亲自率领西兴精锐,从漠北军右翼杀入,以上驷对下驷,漠北军阵必破,到时,我军两翼包抄,绞杀漠北军轻而易举。”
虽然不知道兰逵启是如何得知漠北军的布局,但兰逵启如此有针对性的布置,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原本对反攻漠北军有异议的西兴将领也保留了他们的态度,潜意识里,他们也希望兰逵启能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用他的睿智为西兴带来不可思议的胜利。
远处,尉迟傲天坐在马上,看着自瀚海城外向己方涌来的兵潮,目光凛然,不动如山。
在他的身边,端木放目视远方:“看敌军动向,似乎是要强攻我军正面和左翼。”
“兰逵启用兵一向稳重,怎么会还未交锋便如此轻易让我们看出他的主攻方向。”尉迟傲天冷笑道。
“大王的意思是,西兴人故意作势,是要佯攻正面和左翼,实际却意图攻击我军薄弱的右翼?”端木放神色一凝,“以往我军最薄弱的便是右翼,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大王早已重新布阵。”
自从当初军情图疑似被泄露之后,尉迟傲天便养成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改变排兵布阵,但兰逵启对此却一无所知。
“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都是以卵击石。”尉迟傲天面露不屑之色,他拨转马头,带着亲卫向右翼而去:“你带着王旗坐镇中军,本王去右边等他,要是他敢来,本王会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鼓声之中,漠北军仿佛一只庞大的巨兽,它缓缓起身,迎向了加速前进的西兴人。
夏雨缠绵,却被两方的杀气染得冷冽,原本乍暖还寒的天气竟也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随着鼓点逐渐急促,双方的步点也越来越快,冲在最前的双方马军已经张弓齐射,急促的箭雨穿过雨幕,带来了死神的问候。
三轮对射过后,泥泞的荒野上便染上了血色,仿佛水墨画里开出了鲜艳的花。
只是,无论是西兴人还是漠北人都无暇注意这血腥的美景,他们在鲜血和鼓声的刺激下,已化身凶猛的野兽,只想将眼前的敌人开膛剖腹,换得军功。
“砰!”冲在最前方的一名西兴骑士终于和漠北骑士撞在一起,两人谁也没有减速的意思。
兵刃相交,高速冲锋的两人同时被撞落马下,随后便被两方滚滚而来的战争洪流淹没践踏,连骨带肉化作草原的养分。
越来越多的两方骑士碰撞在一起,在如此强烈的冲击力之下,即使是马术最高超的骑士,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撞落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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