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儿不服气:“他打我我就打他,我才不怕。”
她也扔土疙瘩了,准头还更好呢。
小孩子的事,赵秀云觉得是闹不出什么大的,给她夹菜:“那打不过就跑,知道吗?”
又不是打仗,做逃兵又不丢人。
方海却不这么想,吃着晚饭呢,听见有人老逮着自家孩子欺负,脸色一沉:“他打你哪了?”
禾儿挥着拳头:“他拿土扔我,我也扔他了。”
那个词怎么说来的,两败俱伤!
赵秀云是觉得人家那么大块头,真怎么样还是自家孩子吃亏,苦口婆心:“你下次绕着走,知道吗?”
方海拍桌:“凭啥他欺负咱,咱还得绕路走,别怕,干他!”
话音刚落,大的小的跟着喊:“干他!”
赵秀云气得上手拧方海:“嘴巴能不能好好说话。”
方海倒吸口气,娘的,让孩子认怂,对着我倒是横。但他不敢说出来,生怕再挨顿骂,讪讪道:“不是好话,不能学啊。”
又兴冲冲:“待会爸爸教你们两招。”
他说到做到,吃过晚饭就拉孩子在院子里比划起来。给孩子兴奋的,快十点了还不睡,硬生生被妈妈骂到床上躺着的。
孩子睡了,夫妻俩才有空说点悄悄话。
赵秀云也不是存心打听,只是看书桌上的信还没拆,提醒方海:“信在那别忘了啊。”
方海倒不避讳,拿过来就拆,两张薄纸滑落。
他把其中一张给媳妇。赵秀云本来想说你家的事,我可不掺和,定睛一看,汇款单,啧啧称赞:“天要下红雨,还给你寄钱。”
方海听出她的阴阳怪气,也没反驳。
“我让老六把自行车卖了,把钱寄过来。”
方川要是没对嫂子动手,就当吃这个亏,可偏偏他犯大忌讳。
赵秀云吃惊:“他肯听你的?”
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还有所不受呢,更何况方川那人,吃肉哪还有吐骨头的。
方海得意:“我跟他说今年沪市这边有招工。”
有好处,叫他吐什么不行啊。
赵秀云心里已经拉脸,方海敏锐意识到,赶紧补:“但没跟他说最少高中毕业。”
高中毕业啊……
赵秀云指甲在掐了一下大腿不说话。
方海知道她多看重挣钱,家属院也有很多人家是看不上糊纸盒这仨瓜俩枣的,更何况他们家还算宽裕,根本不困难,就是不挣都行。
他搞不懂女人的心,劝不动就随她去。
反正提起工作,赵秀云就意兴阑珊,她重重躺在床上:“我睡了。”
方海就着台灯看信,看完随手夹在笔记本里,把台灯关了,黑夜里翻个身。
他一凑过来,赵秀云就知道他要干嘛,推他推不动,掐着软肉拧下去:“少惹我啊。”
要按原来,方海都不会疼的,今天直哈气。
赵秀云觉得不对:“我怎么觉得摸到血了?”
方海本来要脱衣服,黑暗中把卷起来的衣摆又放下:“没有。”
赵秀云不信,眼疾手快把灯又打开,直接上手扒拉。
方海见瞒不住,掀衣服:“没事,一点小伤。”
第14章 一点小伤? 一点小伤?赵秀云气笑了,……
一点小伤?
赵秀云气笑了,三寸长的口子,就在腹部,盖着纱布都能看到血,叫一点小伤?
她伸手小心翼翼去碰:“怎么回事?”
方海一笔带过:“训练的时候划拉了一下。”
他平时没少受伤,这么一点也没刻意提,确实不怎么疼,养几天就好。
赵秀云肩膀耷拉下来:“那你怎么不说?”
流了血,总得吃点什么补补吧。
她的忧心流露在眼角眉梢,方海本来就是大事化小的,这会小事想化无,只差对天发誓。
“医务室看过了,一针都没缝,几天就能好。”
赵秀云不放心:“只蹭了这里?你把衣服脱了。”
八年夫妻,一共也没待多久,办事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赵秀云还是头回仔细看男人。
一缕风吹过,方海不自在地挺起胸膛,呼吸变得缓慢,身体在注视下有要燃烧的错觉。
他扭了扭:“真没别的了。”
赵秀云手指戳来戳去:“这、这、这,什么时候伤的?”
真是不看不知道,简直是伤痕累累,她不禁回忆方海上一次探亲的时候什么样,想了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
方海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挪动,咽口水:“很久了,我都忘了。”
其实每一道都是勋章,有立功才有升职,他对这些事倒背如流,跟战友吹牛的时候也常说,可对上媳妇那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秀云才不信,她比划最大的疤痕,最少有二十公分,落谁身上谁能忘?
不由得咄咄逼人:“老实交代啊你。”
人有的时候,明明是想岔开话题,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变得难堪。
“以前怎么不见你问?”
方海自己都愣住了,他感觉一切都停住,刚刚好好的气氛烟消云散,赵秀云的表情尴尬又难堪,或者还有一点受伤。
他想说点什么来挽回,又觉得……
那就是他的心里话。
即使他一直觉得男子汉受点伤怎么了,有没有人问都一样。
但事实上是,结婚八年,他也期待过从媳妇那里得到一点问候,而不是每次写信都只提孩子的事。
赵秀云一向能言善辩,世界的真理一半掌握在她手里,这会却有点结巴。
“对……对不起。”
她花着方海的钱,毋庸置疑,她早该想到,升职并不是件容易事,方海升得这么快,背后一定付出了许多。
她没想过吗?
不过是觉得无所谓。
这个人跟她的人生挂钩,但又可有可无。
赵秀云一下子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沉默不语,面面相觑。
台灯那点亮灼得人眼睛发烫。
赵秀云扯了一个快速收敛的笑:“伤口小心点,早点睡吧。”
夫妻背对背入眠,睡没睡只有自己知道。
按说这也不算吵架,赵秀云第二天起,还觉得怪不自在,本来早上都是方海洗衣服,她自己先洗了。平常总使唤他给孩子刷牙洗脸,今天也不叫。
做早饭还多蒸个蛋。
买鸡蛋要票,到附近大队可以换一点不要票的,但很少,她每天蒸一个,俩孩子一人一半。
今天蒸俩。
方海挖了一勺,把碗推给她。
赵秀云抬头看他一眼,也挖一勺,两人挖的还不够一半呢。
又给推回去。
禾儿左看爸爸右看妈妈,大方把自己的蒸鸡蛋献出来。
“我不吃,爸爸妈妈吃。”
她今天绑的头绳带小珠子,比平常的头绳贵,摇头晃脑的时候小珠子也跟着晃,活泼可爱。
孩子生得都像妈妈,眼睛大,皮肤白,鼻子高,往哪里站都是漂亮姑娘。
赵秀云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发梢。
“我们不吃,你吃。”
方海不做声,自顾自把鸡蛋都吃了,吃完搁筷子:“今天有点事,先上班去。”
他一走,赵秀云也松口气。
别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苗苗看妈妈眼色,吃饭都快许多。
禾儿照例跟着同学们去上学了,苗苗牵着妈妈的手去上育红班。
赵秀云本来每天这个点去买菜,今天去了公社的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卖红烧肉,不要票,不过每天的量不多,去晚了没有。
一份肉估计也就半斤,要一块五,肉站肥肉也才八毛一斤。
赵秀云不舍得也得舍得,一咬牙买了三份。
吃都吃了,总得叫大家都吃饱。
走路一来一回,就要一个多小时了。
还路过小学,她探头看,没看见孩子在操场玩,就这么回家,把东西放好才去买菜。
去得晚了,只剩下些蔫头耷拉的。
张姐打招呼:“小赵今天才来啊。”
赵秀云:“是啊,还有什么菜?”
菜也是限量供应,每天都早早卖完,来得晚恕不恭候。
赵秀云买了些发黄的青菜,里外一称,又拐进副食品站。
今天有不要票的点心,实打实的糯米糕,沉得很,一斤就要两块钱。
不要票的东西都贵,可也不是天天有。
赵秀云觉得自己是魔怔,买了一斤,回去放在柜子的高处。
忙来忙去,糊纸盒的时候又心不在焉,老觉得挂着事。
另一边,方海今天的心绪也不佳。几个新兵撞枪口,叫他一顿骂,骂完又憋闷。
陈斌和他搭伙呢,凑过来:“跟你媳妇吵架了?”
男人,能有啥大事,一猜一个准。
方海觉得不算吵架,含糊其辞:“没有,就是争两句。”
那不就是吵架了,犟嘴吧就,陈斌和稀泥:“过日子嘛,她不低头就你低头。”
低头?怎么算低头?
哦,早上是挺低头的,还给他鸡蛋吃了。
方海没啥主意,随意敷衍:“嗯,知道了。”
到底还不算太熟,家务事没啥好往外说的。
下午他别的也没干,逮着人就问人换鸡蛋票。月供应是大人半斤,孩子二两,鸡蛋个头不大,一两也就一个。
票这种东西不是大家都随身带的,又不是月初供应下来的时候,没能换到多少,只有四斤。
那就是四十个,够吃一阵,孩子吃,媳妇也吃,不就是一个蛋,谁还吃不起是怎么的。
低头嘛,你给我蒸个蛋,我给你四斤,够低了吧。
第15章 算和好了 家里,赵秀云晚餐做得丰盛,……
家里,赵秀云晚餐做得丰盛,孩子馋得绕着桌子直打转,被妈妈赶到屋外等爸爸。
方海下了班磨磨蹭蹭才回家,老远看到孩子蹲在门外,加快步伐过去一手抱一个。
赵秀云听见声,还没想好说什么呢,嘴动得比脑子快:“放下来放下来,不怕伤口裂啦。”
方海本来想说“不要紧”,想想没说,他现在真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就自己这张嘴,真该缝起来算了,好不容易过几天开心日子,弄成这样。
他把孩子放地上。
俩孩子一左一右拽着爸爸,禾儿尤其急。
“爸爸你怎么才回来,我都饿了。”
方海这才闻见肉味,鼻子动了动,心想好家伙,早上才是鸡蛋,晚上就变肉,那鸡蛋票还怎么拿得出手,怎么好意思邀功。
赵秀云把碗筷摆好,夹了肥肉放在苗苗碗里,瘦肉她吃不了,塞牙缝,就是禾儿换牙也不太爱咬。
其实现在没有不爱吃肥肉的人,方海坐下来也没问今天怎么买肉,他还是没想好怎么说话,捡孩子不要的瘦肉吃。
赵秀云是想给他补补,不管什么病什么伤,吃肉总是对的,要是买得到猪肝猪血,那才是最好的。
看他这样把红烧肉摆到他面前。
“买了三份,都够吃的。”
方海筷子一顿,一手从胸口的兜里掏出今天换的票:“跟战友换的。”
家里票证都是赵秀云管着,她拿过来看:“这么多?”
鸡蛋已经是最日常的荤,大部分人家一定是留下来自己吃的,毕竟部队工资不低,一斤一块的鸡蛋还是吃得起。
“家属没随军的都吃食堂,用不上。”
票证都是地方票,寄回家也用不了,一般都是跟人换,方海从前靠这个攒不少钱。
赵秀云把票搁边上:“挺好的,比去大队换划算。”
队员喜欢工业券,因为要领工资的人才有,每季度发一次,每二十块工资发一张,上到三大件,下到牙膏,都凭工业券购买。
方海工资高,调到沪市的时候先把这个季度的二十张支给他了。
赵秀云精打细算,很多东西都是到淮国旧买的二手货,要么是市百货大楼买的不要票贵一些的出口品。
这样攒下来的工业券,在队员那里是硬通货。
方海得了这句,暗暗得意,不错,这一招走得那叫一个妙啊,装作不经意:“下个月供应下来还能换,以后咱们每天蒸两个鸡蛋。”
大人一个,孩子一个。
这钱是应该花的,赵秀云没反对:“好,那要是有工业券也多换点。”
家属不随军的都住宿舍楼那边,她也碰不上,还是要男人出马更方便。
方海觉得自己领了件大差事,问得详细:“那华侨券要不要?”
华侨券都是进口品,按级别每个月发一点,不过得跑到华侨商店去买,里头东西还都贵到吓人,属于大部分人都用不上,不过听说卖些外国零食还不错。
华侨商店,赵秀云听说过没去过,转念一想:“换吧,回头带孩子去见识见识。”
真是不出门不知道自己是乡里人,沪市样样都新鲜,票证也更多种多样,不要票就能买到的东西也多,物资比老家丰富不知道多少。
她说完象征性问:“那你钱还够不够?”
方海忙不迭应:“够的够的。”
又给孩子画饼:“等爸爸1号发工资了,咱们再去市里玩。”
赵秀云真是心疼钱,禾儿还嚷着:“吃奶油蛋糕!”
红烧肉都堵不住她的嘴。
禾儿被妈妈瞪一眼,悄悄推了妹妹一下。
苗苗马上机灵地看爸爸:“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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