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语轻轻点头:“不必拘礼,本宫此番来只是看看旧街安置的结果如何了,既是你负责,那便与我说说。”
“是。”李定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带路,“王妃这边请。”
整条旧街与隔壁的漆黑东大街截然不同,此刻灯火通明,西郡的难民此刻正排着队登记领物资。有扎着小辫儿的孩童在周围嬉闹,笑声中掺杂了几声大人的低喝。
“这些粮食都是去年的存粮。”李定站在两个大桶前,从里面抓起一把小麦操摊在手上给沈灵语看,“年初时东郡发了场大水,虽是抢救及时,粮仓也泡了小半个月,能救出来的也不多,能拿出来的已是最后的库存。现下就只能盼着秋收了...”
时节已至八月,秋日早已恍然而至。据县志记录,一过中秋就要开始忙着秋收,还有晚稻的栽种,最是农忙的时候。
何公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禁担忧:“今年灾情严重,洪水大旱轮了个遍,等入了冬,大雪落了下来,只怕情况更峻,须得尽早做打算才是。”
“我知道。”沈灵语伸手也抓了一把小麦在手上,用葱白手指轻轻揉捻着。麦粒只一般大小,算不得饱满,思忖了番才看向何公,“上回我跟你提过去邻郡采购的事你有差人去探吗?”
“王妃吩咐后何泉便让人去问过。”何公面上有些为难,“今年各地收成都不大好,唯永州还算存粮富余,但永州却借着灾情大幅涨价,今年的粮价比往年贵上好几倍...”
沈灵语秀眉一皱:“今年的秋收可有预估?”
“今年收成也不太好,歧郡冬季又漫长,只怕等不到开春就要...”
“啧。”
真让人头痛。
“你先整理一下近两年各类粮食的收成情况给我,待我回去后再仔细想想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不能耽...”
沈灵语说到一半感觉裙子被人扯了下,低头去看,一颗圆润的小丸子正抓着她的裙摆,半截手指还含在嘴里,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仰着头直往斗笠里瞧。
“哪儿来的奶娃娃!”沈灵语被这小女孩萌到,蹲了下去伸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你娘呢?”
第13章
“这...哪来的孩子?”李定在旁边看了忙吩咐人去找孩子的父母,“快去寻孩子爹娘来。”
“王...王妃...”小女孩笑得似糖般甜,牙还未长齐,吐词尚不清晰,只囫囵念着,“王...妃...”
咿呀学语的小孩最是可爱,沈灵语忍不住逗她:“你叫什么名字?”
“阿...真,阿真...”
“阿真几岁啦?”
“一、一百岁!”
“噗...你一百岁啦...”
...
“属下这还有公务要请教何公,这边请...”见一大一小两人聊天聊得开心,何公和李定也不插话进来,移步到一边说话去了。
“阿真——!”
不远处一个妇人焦急地跟在两个士兵后面,一眼看到沈灵语面前的女儿,猛地呼唤着跑过来,手上刚领的粮食都没拿稳,洒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一把抱住小女孩,泣道:“你个小丫头,怎地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让娘好找!”
她跑得急,又念子心切,手脚便大力了些,沈灵语被她一搡,险些被推坐到地上。
月儿眼急手快将人扶起来,对着那妇人厉声呵斥:“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也不看着点,我家夫人岂是你能冲撞了的?”
“无妨。”沈灵语拉住月儿,“我没事。”
那妇人检查了遍自家孩子无甚大碍,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人,抱着孩子忙给沈灵语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我家阿真不见半天心中着急才...”
“王妃您没事吧?”李定在一边看到沈灵语被撞倒,忙放下手里的公文过来关心,又对着那妇人轻训,“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王妃面前也敢这般无礼!”
那妇人一听,突然激动地跪下,眼中竟泛出了泪花:“原来是王妃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沈灵语被她突然的变脸惊得后退一步,脸上换出笑容:“无需多礼,快起来罢。”
“民女给王妃磕头了!”那妇人说着便将额头磕在地上,青石板发出轻轻地‘哒’声,“今年大旱,民女一家从西郡流浪到东郡,路上孩子的爹也没了,只剩了我们母女两人,本以为就饿死在路边,幸得有王妃庇护,每日布粥施饭,现在又将我们安置在这么好的房子里,民女感激不尽!”
她情绪激动,说一句便在地上磕个响头,旁人拉也拉不住。
动静颇大,不远处正排队领着物资的灾民听了她这番说辞也明白过来,纷纷往这边跑来跪了一地。
沈灵语被这阵势吓得不禁往墙边后退两步,随行的侍卫也及时护在面前。
“多谢王妃!”
“王妃大恩大德!”
“多谢王妃!”
“感激不尽!”
...
头回见这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沈灵语一时惊得没说出话来,她转头看了看月儿,月儿按了按她的手朝她笑:“夫人爱民如子,救百姓与水火中,理当受人尊拜。”
但沈灵语颇不习惯这么多人对她又哭又跪的,害怕自己折寿,用眼神示意何公解决。
何公却道:“王妃无需这般谦虚,他们既是你的子民,本就该跪你,如今又得了王府庇护,更是理当感恩戴德。”
沈灵语扶额。
封建社会害死人!
但何公的话她也明白过来,这些人跪的是她又不只是她,更多的是歧郡王,以及王府的恩德,一番心里安慰后才往前走两步,她一动作,底下跪着的人便住了声齐齐看过来。
“咳——”沈灵语咳了声,抬手道:“本宫身为王妃,自然要为歧郡百姓着想。保障大家的基本生活水平,解决困难和负担是本宫的本分,也是王爷和我的责任。”
她想了想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新闻稿,补充道:“同时,也要请各位与我一起,共同为了美好的生活努力,从根本上摆脱现在的困境,提高生活水平,共同构建小康社会,只要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歧郡就有力量!”
月儿:“......”
何公:“......”
李定:“......”
跪着的百姓:“......”
“额...”何公最先反应过来,“王妃的意思是,大家放心,无需过多忧虑,王爷和王妃体恤百姓,感同身受,定不会弃你们不管。”
“谢王爷王妃大恩!”
“谢王爷王妃大恩!”
“谢王爷王妃大恩!”
...
沈灵语看着一众百姓又整整齐齐跪拜起来,勉强扯了下嘴角。
呵呵,明明都是我的功劳,关赵景行什么事?
“天快亮了,夫人回去罢?”月儿在旁边提醒沈灵语,“这会子已有许多商贩开起来了,到时街上人多,我们一行人多,只怕又要耽搁许久。”
沈灵语也不曾想难得在大众面前露一回身份就是这种局面,只好应了:“那便回程吧。”
“是。”月光搀着她上马车,“那青荞汤想来也熬好了,回去正好赶上时候。”
“...”沈灵语在身后传来的一片整齐恭送声中差点跌下来。
第14章
何公拿着公文来到侧殿时,歧王妃已经用完了早膳。
大丫鬟月儿正安排着下人有序地将桌子撤了个干净,待屋内恢复宁静时,王妃还双手抱拳合在胸口,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何公用眼神询问站在一侧的月儿,月儿只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站在原处默默等着。何公也不好打断,在一旁默默等着。
“...信女沈灵语,愿用一生不长个儿,只换得世上所有的青荞都如同我逝去的青春一般发烂、发臭!阿门!”
沈灵语做完一套祷告,缓缓地睁开眼,漆黑瞳仁里,倒映着一圈莹莹发光的,镶了白边的绿宝石。
愿天堂不再有青荞。
月儿看着她家夫人两条秀眉拧作一块,一张精巧的小脸上表情变了几番,眼皮深深地闭上,再沉重地睁开,再深深地闭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下定决心般,端起身前那精致的瓷盅,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呕——!”沈灵语重重地放下碗,忙用手绢捂住口鼻,心中又将赵景行骂了一遍,待终于将胸口那不断翻腾的苦味勉强压下后才看向等候多时的何公,“何公等久了,有何事?”
“何泉已将旧街翻新的费用依次列好给夫人过目。”何公向她行了礼,才将手中一摞册子递给月儿转交过去,“另,有歧郡周边各地粮价的单子、本地各贵族公子名录,以及漓月阁重开清单等。”
“嗯。”沈灵语从月儿手中接过册子挨个翻了,“怎没有往年粮食收成呕——记录?”
何公道:“收成记录还在统计中,数据丢失严重,只怕要多等两日。”
“好。”永州粮价果然要高出市价三倍以上,若是去收购,少不得一大笔钱。
“粮食的事情我再想想。”沈灵语看着一众费用清单心中算盘打得毕剥作响,只怕还要跟系统再借一次款,“漓月阁的配置要捡好的来,不能丢了王府的脸子。”
“是。”
"还有,我的名帖可有递给惊枝?"
“昨日便差人递了。”
“嗯。”沈灵语想了想,又看向月儿,“我的嫁妆里可有什么合适的衣裳?”
月儿沉吟片刻,道:“有是有,不过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着装,如今夫人再拿出来穿只怕不好。”
啊这...
"不过夫人倒不必忧虑,前几日流云棠便送来了几套新的,月儿给您放到王爷的寝殿内了。"月儿说着笑了起来,“王爷待夫人委实有心,想着夫人远嫁异乡,少不得要多添几件新衣,一早便让人为您做了的,样式还是照着燕国的款式来的。”
沈灵语倒是头回听她提起这个:“怎呕、怎之前没听你说起?”
月儿笑眼中夹着几分揶揄:“王爷信中交待,定要放在他的寝殿,夫人若是要穿,得让您自个儿去取...”
“......”沈灵语扶额,她自嫁过来,便是单独住的一间小院,并未住进赵景行的寝殿。
赵景行人不在歧郡,却对她的日常行径了如指掌。
果然王府上下一条心,全拿她当个外人防着,呵呵。
沈灵语无言:“那你等会领我去看看样式。”将册子合好,“我累了,想再睡个回笼觉,何公可还有事?”
“哦,倒是有一件。”何公挥手招了个丫鬟进来,手上捧着笔墨,“旧街如今已安置妥当,今后也不再是废街,再叫旧街只怕不好。李定找人做了块牌匾,说是想让王妃亲笔题几个字,再找工匠拓出来挂在牌坊上。”
“你...确定?”沈灵语怀疑地看向他。
何公已开始磨砚:“旧街受了您的恩德,如今王妃能再为他们题字,旧街百姓应当更加欢喜才是。”
沈灵语站起来,选了最粗的那支笔,在砚台上拨了两下,想了半天,问他:“题什么字好?”
“全凭王妃妙思。”
沈灵语拿笔杆戳了戳眉心,思索半天,道:“不如叫社会主义扶贫示范区?”
“......”何公愣了愣,道,“这社会主义是...?”
沈灵语没解释。手上捏着笔,落纸前再三犹豫:“你确定要我来题呕、字?”
“只是题个匾罢了,夫人无需多虑。”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沈灵语摸了摸鼻子,想了下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才终于下了笔...
月儿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家夫人题字的模样,早听闻燕国公主柳絮才高,如今终于得窥风华,满心欢喜。
这躬着身的款款妙姿,这握着笔的净白柔荑,这隽秀清逸的笔墨...
等等!
隽秀?清逸?
月儿再仔细看了两遍,确认这春蚓秋蛇的字迹是出自她家夫人握笔的手,不同得看向何公。
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沈灵语一番‘龙飞凤舞’,提起笔来,看了一遍自己的杰作。
嗯,已经尽力了,比上次写时好看许多。
“好了,拿去...”
她正要说拿去拓,一扭头却看着何公神色复杂地盯着纸上那几个字半响,才一副终于看懂的模样。
又见她盯着自己,急忙低头拱手道:“何泉听说西大街的郑老夫子书法十分灵动飘逸,颇有大家风范,不如再请他题一遍以作备份,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沈灵语:“......”
本宫我意下呵呵,让写的是你,写完又看不上的还是你。
本宫不伺候了!
她心中不悦,面上却还是端着笑:“那便依何公的,本宫乏了,先去睡了呕——”
“那青荞汤...”
"青荞汤如何?"沈灵语停下脚步,期待地看向何公。
许是那何公见她面上泛青,终是不忍:“这青荞是好物,能败火也能躯寒,是四季常饮更能强健体魄,王爷体贴王妃身体羸弱,亲自在边郡挖了半月,实在不好辜负王爷对您一片深情。只是青荞到底味苦,常人着实难以忍受,依何泉看,不如...”
“不如怎样?”沈灵语眼中迸发的光芒快要照亮整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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