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蓝色的虽不曾打过交道, 也有过数面之缘。
那是开封府的展昭。
两人朝李琦走过去。
李琦站在原地, 脸上悲伤的神情已经不见, 取而代之的, 是温文儒雅的笑容。
杜筱宁走过去, 笑着说道:“难怪到了府上见不到阿琦,原来你到了这里。”
李琦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展昭身上。
杜筱宁说:“这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李琦朝展昭颔首, 声如其人,温和有礼,“我认得展大人。”
展昭挑眉, “可我却是头一回见李公子。”
李琦淡淡一笑,“许是展大人见的人太多, 我又没往你跟前凑,所以你不认得我吧。”
跟这种人说话,没有意义的废话也能说上一整天。
有时与人周旋,是为了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有时与人周旋, 是浪费生命。
李琦无疑属于后者。
展大人选择单刀直入。
展昭:“李公子让我们好找,原来是来了任家村。怎么?此地有什么特别的吗?”
李琦笑了,说:“嗯,此地风景好。尤其是这棵柳树,已经长了几百年,是任家村的守护神。我对这棵柳树闻名已久,却不曾来看一看。今日得闲,变过来了。”
“闻名已久?”
展昭目光沉沉地看向李琦,“我到开封也有些时日了,也不知这棵柳树如此有名,不知李公子是听谁说的?”
“展大人没听过,却不等于旁人没听过。”李琦淡淡地回了展昭一句,目光却是看向杜筱宁的,他冲杜筱宁露出一个微笑,语气也多了分热络,“听说你的书斋新增了不少书,改日我过去看看,顺道与你煮茶论诗。”
“煮茶可以,论诗就不必了,我不像你,满腹诗书。”
李琦又笑了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不耽误你们,先告辞了。”
李琦迈步要走,一只握剑的手却拦在他的身前。
他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展昭英俊的脸庞神情似笑非笑,“谁说你可以走了?”
李琦:“”
他看向杜筱宁。
展昭见状,语气十分玩味儿地说道:“是我拦你,你看筱宁做什么?”
李琦一噎,刚要说话,又听到展大人说——
“三公子跟谁是朋友,那是他的私事。如今拦你的,是开封府展昭。李公子,我们是为公事而来,不谈私情。”
李琦:“”
杜筱宁看着李琦那神色变幻的脸色,心里有些同情。
她笑着朝李琦伸出手去。
李琦看向杜筱宁的掌心,上面放置着的是金光闪闪的虾须镯。
方才还一派温文儒雅的青年公子神色一愣,随即震惊地看向杜筱宁。
“阿宁,你、你”
“这虾须镯怎会在我这儿,对吗?”
杜筱宁望着李琦的目光有些冷清,“李琦,我见过四郎了。这虾须镯是他送给你的。你为何在这儿,我也无须多问。关于任敏玲的事情,你是想在这儿说呢?还是想到开封府说?”
李琦愣住,“你、你要带我回开封府?我没触犯律法,你不能把我带到开封府!”
杜筱宁见他这模样,直接去听他的心声——
敏玲死了,我也很难过,我也不愿意她死。
我不能去开封府,去了开封府,事情就露馅了,父亲会打断我的腿!
我是真的想跟敏玲在一起,是她不愿意!
敏玲敏玲
杜筱宁有些惊讶。
怎么李琦的心声跟他们之前了解到的事情不一样?
最终,杜筱宁和展昭并没有将李琦带回开封府。
杜筱宁将人带到了百味书斋。
裴知退让人在后院摆上了茶具和点心,杜筱宁慢条斯理地煮了一杯茶给李琦。
器宇轩昂的展大人坐在三公子侧边的椅子上,在他身旁,还坐着不久前在风水池边对着风水鱼虎视眈眈的肥猫。
这场景,就莫名有些喜感。
杜筱宁将茶递给对面的李琦。
李琦接过热茶,一声不吭地抿了两口,问道:“阿宁,你是怎会知道我和敏玲的事情?”
他这话一说出来,展昭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不久前还在柳树下装模作样的公子哥,敢情是只纸老虎。
被杜筱宁诈一下,就什么事情都藏不住。
——难怪杨四郎套他。
杜筱宁心情复杂地看了李琦一眼,“其实并不知道。”
李琦:???
杜筱宁:“任敏玲在护城河中溺死,前去开封府投案的张先生,你认识吗?”
李琦摇头,“我不认识,但我听敏玲说过。她说张先生总是令她想起父亲,教她读书识字,与她说女子不见得非要待在闺阁之中,外面天大地大,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人和事,值得她去看。”
“张先生说他求娶不成,恼羞成怒,将任敏玲推下护城河。你信吗?”
李琦沉默。
杜筱宁:“为何不说话?”
李琦:“我虽听敏玲提起过张先生,但从未见过此人。敏玲对他尊敬有加,可人心隔肚皮,他心中若是有什么龌蹉的念头,旁人也是无从得知的。”
行吧。
杜筱宁没再追问李琦关于张先生的事情,她嘴角微扬带着笑意,可笑意却没抵达眼底。
她略显冷清的眼神落在了李琦身上,“任敏玲有了身孕的事情,你知道吗?”
李琦闻言,眼里闪过悲伤,他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任家村求亲?”
李琦又沉默。
杜筱宁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一边喝茶一边跟李琦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着的李琦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隐忍难过,“阿宁,我若不是户部侍郎的儿子,是否一文不值?”
“敏玲心悦我,委身于我,是真的喜爱李琦此人,还是喜爱李琦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李琦确实是任敏玲的心上人。
去年秋天,他在大佛寺与人说禅,不经意便看到了少女跪在佛前为父母祈福的场景。
他对少女一见倾心。
这些精通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们,对于追求喜爱的女子,总有那么几个压箱底的花招。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赢得了任敏玲的好感。
他温柔体贴,什么都能给任敏玲。
少女出身虽不如他,性情谈吐却与他见过的女子不一样。她长相清丽心气高,谈吐有主见,她可以温柔似水,又能热情似火,他见到任敏玲,便想永远沉溺在有她的世界。
任敏玲委身给他的那一天,她问:“阿琦,你何时到任家村向我叔父提亲?”
少女的一席话,令他猝不及防。
李家讲究门当户对,任敏玲想要进李家门,难于登天。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没出息的。他喜欢舞文弄墨,喜欢诗词,却不喜欢策论,更不喜欢像父亲那般蝇营狗苟。
父亲每次见到他,都怒其不争地摇头。
没遇见任敏玲前,他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
遇见任敏玲后,他想要属于自己的人生。
有他父亲在,任敏玲不可能进李家门。
但他还是想娶任敏玲的,他将杨四郎赠予他的虾须镯给了任敏玲,让她耐心等待。
思来想去,他只想到了一个法子。
“我想带敏玲离开这个地方,去哪儿都行,只要我和她在一起,天下之大,何愁无家?可是她不愿意。”
李琦神色颓然地看着捧在手中的茶盅,哑声说道:“她心气高是真的,她说这些年来,寄人篱下,尝遍了人间冷暖。叔父一直与她感情不好,总说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对。她曾在心中发誓,一定要令叔父刮目相看。我若不能光明正大娶她入门,她便要与我恩断义绝。”
杜筱宁无语凝噎。
她看向展昭。
展昭的模样显然比她还要无语。
这时,李琦又哑着声音说道:“嫁入李府有什么好的呢?深宅大院,多的是不为人知的心酸。以她的出身,即便我父亲愿意让她入门,也只会受尽白眼和委屈。我想带她离开汴京,去什么地方都好,总有个地方能接纳我们。”
杜筱宁抬手掐了掐眉心。
李琦即便不说,她也知道任敏玲心中的想法。
她的父亲是个读书人,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两袖清风却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的母亲是个绣娘,为了帮补家计日夜操劳,最终不堪劳累而死。
任敏玲早慧,父亲待她如珠似宝,母亲也疼爱她。
她心知会读书认字并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母亲的悲剧历历在目,她不想日后会像母亲一样。
“我以为她会想通的,只要她点头,我愿意抛下汴京的一切,带她远走高飞。我一直在等她点头,可我没想到,我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李琦的眼睛通红,他是真的难过。
他抬头,双目像是想寻求一个答案似的盯着杜筱宁,“阿宁,她宁死也不愿与我离开此地吗?”
杜筱宁:“”
她本想说这还需要问吗?
任敏玲是个心高气傲的少女,她心中迫不及待地想飞离任家村,她不见得想要什么锦衣玉食,却想在叔父面前争一口气,告诉叔父,她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对的。
杜筱宁看了李琦一眼,心里懒懒的,并不想回答。
倒是展昭十分淡定地敲了敲桌面,沉声说道:“事已至此,纠结这事儿还有意义吗?任敏玲死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自己跳进河里的,还是被人推进去的。”
展昭稍微停顿了下,“若她是自己跳进去的,大概就是宁死也不与你离开汴京。”
李琦:“”
他的眼睛更红了。
杜筱宁没忍住,看了展昭一眼。
展昭挑眉,一副“我并没有说错一个字”的神情。
杜筱宁心里叹了一口气,李琦和任敏玲的事情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第32章 彼岸花18 长青与我有缘。
任敏玲和李琦的事情已经很明白。
一个出身娇贵沉溺于风月情爱的世家公子, 和出身平凡却不甘平凡的美丽少女之间的故事。
他们之间,注定是一场悲剧。
杜筱宁想着这两人的事情,心里感觉实在复杂。
——这到底是谁的过错?
她抬起头来, 正想跟李琦说些什么,却不经意碰上了展昭的视线。
展昭的目光也是有些复杂,视线仿若蜻蜓点水般从她身上扫过,随即落在李琦的身上。
展昭目光沉沉, 语气也是低沉的。
展昭:“你有没有想过, 你如果跟任敏玲离开了汴京, 靠什么活下去?”
李琦愣住。
展昭:“靠杨四郎给你的几件首饰?还是靠你那满腹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墨水?”
杜筱宁:“”
诚然展大人的话很毒, 可一点都没说错。
李琦一噎, 脸都憋红了。
他瞪向展昭, “你、你、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就受不了了?”展昭面上露出讥讽的神色, 语气不咸不淡地续道:“若是你与任敏玲离开汴京到旁的地方,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你以为你是谁?到哪儿都有人对你客客气气的?没见即便是汴京,天子脚下,人人都向往的地方, 每日都有人穷困潦倒、无声无息的死去。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能养活任敏玲与她腹中的孩子?靠喝西北风吗?”
李琦:“展昭, 你别太过分!”
展昭又笑,“这就过分了?这不过就是言辞上对你不客气了些。”
确实。
不过就是言辞上不客气了些?
杜筱宁甚至觉得, 展大人这种不客气,甚至已经是一种客气了。
因此,她并未制止展昭的话。
倒是李琦呼吸急促,睁着通红的双眼望着展昭, 似乎下一瞬就能怕案而起跟展昭拼命似的。
然而他心中再怎么生气,骨子里还是怂。
他知道自己在展昭手里讨不到什么便宜,终于还是将那口气默默地咽了下去。
杜筱宁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卿本佳人,心高气傲,无奈所托非人。
李琦离开百味书斋的时候,天色已经入黑。
天黑了,也就意味着今天该忙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
可杜筱宁却有些不甘心,她还想去杨四郎的家里。
展昭一听杜筱宁还想去杨四郎的家里,不由得挑眉,“那家伙阴阳怪气的,你去找他难道就能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杜筱宁不由有些莞尔,“展大人是说四郎阴阳怪气吗?我倒是觉得还行,展大人不觉得他其实挺可爱有趣的吗?”
可爱有趣?
三公子怕不是对可爱有趣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可随即,展大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危机感。
如果说杨四郎那种阴阳怪气的家伙杜筱宁觉得可爱有趣,那像他这些不阴阳怪气的岂不就显得无趣了?
这么一想,展大人不由得端正了下坐姿。
展昭忽然正襟危坐,杜筱宁难免多看了他两眼。
展大人:“怎么?”
杜筱宁:“展大人,去不去啊?”
展大人:“去哪儿?”
杜筱宁:“去找杨四郎啊!”
展大人:“”
展大人微笑:“去,当然去。”
只要三公子想去,他不都得陪着吗?万一三公子又突发奇想,要干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谁能陪着呢?
26/41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