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进余听完,下意识却先看了艾卿一眼。
她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同情。
他亦沉默。
然而,沉吟良久,最后却也只能是摇头。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二哥——”
“你问问林嘉树,他自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他眉头微蹙,“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吗?用一个谎去盖另一个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啊?”
林逾静听得愣了下,结结巴巴问他:“二哥,你说的,什么意思?”
唐进余却点到为止,没有点破。
只是又再定定看了林逾静一眼,便放缓语气,轻声道:“没什么。总之,你把这些话转告给他,他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说完,又瞟了艾卿一眼。
补充道:“阿公和阿婆那里,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说两句。但你不要再和那个谢——”
“谢温宜?”
“对。你想你哥好,就别再跟那个谢温宜晃到他面前了。”
“啊……他难道还喜欢谢温宜吗???”
“……”
唐进余道:“我这句话不用转告。你这句话也最好别说给他听了。”
林逾静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但估计是心情不好,最后也没吃什么,只勉强吃了两个饺子,便神情黯淡地低着头、起身告辞离开了。
这一来一回皆是匆匆。
艾卿送人送到门外,回头看着桌上没动过的四季豆和虾仁滑蛋。这回,叹气的却变成了她。
“行吧,总不能浪费粮食吧?”
她看向唐进余,摊了摊手。又从厨房里把自己先前那套碗筷拿出来。
最后是两个人分着,硬生生吃完了这多出来的两碟菜。
“这个四季豆还挺脆的,我还想说放冰箱放久了会不会太老,”她边吃边感叹,“不过今晚可真是吃太多了……我肚子……”
*
总之。
事实证明,这么前前后后一顿折腾的结果就是:等到一顿饭吃完,碗筷全丢进洗碗机里清洗。
艾卿抬头一看客厅那壁钟。心说整挺好,普普通通吃顿饭,竟然也能吃到十一点十五,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在家里做了满汉全席。思及此,不由扶额笑笑。
也因时间的确是太晚。
她又想起前些天晚上,因她随口一句话说什么喝糖水,姜越就被迫半夜加班,社畜内心不由泛起一丝恻隐。
想着自己明天马上就走了,何况三室一厅,床反正够分,于是索性又跟唐进余提了一嘴,说你不如睡旁边房间好了,夜里别喊人来接了,估计都睡了。
这话放别人身上或许挺不纯洁。
但不知为什么,放她身上,莫名就正气凛然得很了。
唐进余彼时正在看电视,闻言,顿时一口水呛在喉咙口,咳了个惊天动地。最后扭过头去看她:与想象中无二。果然是一副很正经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倒让他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不知道说就不说了,他选择点头说好。
房间反正也大,各自都有浴室,互不打扰。他也不挑剔,只下楼去还开着的便利店买了个——贴身衣物,用以换洗。之后,便以“说出来别人都不信”的、纯洁到家的心情,躺上床、真准备睡觉了。
今夜没有做不完的工作。
没有看不完的报表。
没有打不完的越洋电话。
这一觉他甚至睡得很香——
当然,如果不是睡到一半,忽然全身上下哪里都痒,最后抓着抓着,脖子上给抓破了皮,他一个激灵给疼醒了的话,就真的算是一夜到天亮了。
不仅如此。
很快,除了全身都痒,他胃里亦开始翻滚,有点想吐,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受不住,起身跑去侧卧带的卫生间、趴在马桶上,把前一天晚上吃的东西全给吐了个干净。
心里此时隐隐约约觉得不妙。
他反应快,马上又谷/歌查了一下引发这症状的缘故。强忍难受一一排查,最后所有的线索证据,却都齐齐指向了一个。
“食物中毒”。
准确来说,是四季豆没炒熟导致的食物中毒。
时间已是早上八点多。他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姜越,喊家庭医生过来看下情况,实在不行就去医院。随即起身去主卧敲门,然而连着敲了几下,从轻到重都没有回应。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结果床上却没人,只听见洗手间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呕吐声,过去一看,艾卿也趴在马桶上,吐得死去活来。
听见脚步声,她含泪(吐成这样的)回头,两人面面相觑,概都无语凝噎。
如果这是在游戏里。
他心想:自己基本可以预见到她头顶上要冒出一个什么样的气泡框了。
果然下一秒。
“唐……进余……呕,”她边说边呕,眼泪狂飙,“我……跟你!呕……是不是……哕……咳、咳咳,八字不合啊?”
唐进余:“……”
他哭笑不得。
边给她拍背,边把人扶起来,见她脖子上也密密麻麻是红色印子,知道一定是同样状况。忙又扭头去倒了几杯水给她喝,免得真吐到脱水。
倒水倒到第四杯时,路过客厅,又听见玄关处传来熟悉的门铃声。
——姜越来得这么快?
他急着要解决当下的问题,也来不及想这个情况合不合理。当即把玻璃杯随手一放,便惨白着脸过去开门。门拧开,一句“医生来了没”还没说出口——
却一个接一个字的,全直愣愣堵在嗓子眼。
垂眼所见,是一只精心保养、却仍掩不住老年斑的手,伸到他面前,点了点他脖子上“暧昧”的红印。
手腕上那只玻璃种的翡翠手镯随着她动作往下滑,她又把手收回来,动作优雅地挽了挽披肩,双手拢起,微微笑,抬头看他。
盘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衬得脑门光洁、微带佛相,嘴里念叨道:“年轻人啊,夜不归宿,昨晚玩得很……露骨啊。”
她身后,正站着昨天晚上曾来过的“不速之客”——当然,今天也是。
林逾静的视线甫一对上他,小脸一皱,立马双手合十,不住告饶。口型说着“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然而是不是故意的,此刻似乎也不太重要了。
唐进余手往上提了提领子,喊:“阿婆。”
“诶。”
林赵婉容女士毫不客气地应了,又探头往里看,当然,她连探头的姿态都是优雅如白天鹅的,问:“里头是哪位女士啊?”
“……”
她微笑:“放心,只要不是男士,阿婆都受得住。”
唐进余更囧了。
震惊的情绪还没完全消散,没来得及解释一切经过,他勉强定了定神,正要开口。
不想林赵婉容女士已然迫不及待,一反常态,不等他请,便又迈着优雅的步子、灵活地从他拦着门的手臂底下钻——嗯,不是钻,应该叫轻弯腰、巧抬首,总之先他一步进了门。环视一圈,便直接往看起来最气派的主卧走去。
刚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呕吐声。
……大清早就开始吐了?
林赵婉容女士从袖子里扯出一块香帕,擦了擦额角薄汗,循着声音走进洗手间。
艾卿刚喝完水,这会儿忍不住又开始吐,胃里都吐空了,现在吐的全是酸水。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还以为是唐进余又过来送水,结果只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站在自己背后,此时此刻,怎一个惊字了得?
连吐都忘了吐了。
转眼间,结果唐进余又追上来,拉住老妇人解释:“外婆,我和她——”
“啊呀呀,不是聂家的那个啊,”林赵婉容女士却不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手帕掩唇轻笑,“长得也不错呀,靓女来的,不错。”
艾卿:“……?”
“你们安下心啦,阿婆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个年代,咩人都有,未婚先孕算什么?怀上了就生下来,躲躲藏藏,没必要的呀。”
艾卿:“……”
唐进余:“……”
以及林逾静:“……=A=!”
(原来哥哥嫂嫂他们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
没办法。
唐进余哭笑不得,过去扶着艾卿。
艾卿吐得整个人腿肚子都在抖,却仍强撑着站起身来,试图解释:“没有,外婆……呕,不是,阿婆,婆婆……呕……我和他是……哕!”
又开始边说边呕。
是什么?
林赵婉容女士眨巴眨巴眼,试探道:“……未婚先孕?”
艾卿&唐进余:“……”
对视一眼。
“阿婆,”唐进余嘴角抽抽——一个没忍住,差点自己也呕出来,唯有强撑着,扶住墙,又最后一次澄清道,“这是中毒了……食物中毒!”
好努力的样子啊。
林赵婉容女士看着他们,不由感慨丛生。从前做演员的职业素养一上来,更是一下眼角含泪,轻挥手帕。
“唉,唉。”
她嘴里哀愁地咕哝道:“现在的年轻人,怀个孕而已嘛,分享一下喜悦嘛……”
“啊对了,不过,是不是头三个月不能讲出来的呀?”
“啧啧,那当阿婆不知道好了,我们不知道。还有阿静,你也要当做作什么都不知道,谁问都不说,知不知道?”
唐进余:“……阿婆,你开心就好,医生马上到。”
艾卿:“……”
她全程没说话。
只一边吐,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呐喊:
真特么是苍了个天了!
第41章 下次请你喝糖水。……
2022年冬。
11月事实上才刚过了一半。
从前一向和医院绝缘的健康人士艾某人, 此时却已然因食物中毒二度入院。凄凄惨惨戚戚,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成了VIP病房的头号冤大头——甚至于, 入院理由还是炒四季豆没炒熟这种说不出口的低端操作。
简直是打电话给她妈诉苦、都会被“芈月”骂到狗血淋头的程度。
好在唐进余身体素质较她要扎实很多。早上虽吐了几次, 后来做过检查, 倒没什么问题。
医生只说让他少量多次地喝些糖水或浓茶, 静养即可。再加上一口没吃、所以“逃过一劫”的林逾静。她虽是“罪魁祸首”,好歹没连累到太多无辜人, 也算心安一些。
然而,她自己就没这么好运了。
吃得最多,消化能力也弱,一到医院,便半死不活地被送到病床上吊水。
可怜她心里头还在惦记着能不能赶上下午回北京的班机。正心乱如麻,忽却听得病房门被扭开,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起先还以为是刚出门去接电话的唐进余、这么快便回了房间来。
结果, 她有气无力抬头一看。入目所见,却是林赵婉容女士脚步优雅, 携着一阵香风款款而来。在她写满惊愕的眼神中, 仍旧动作自如地在床边坐下。
艾卿下意识半撑起身子。
一句“阿婆”才刚喊出口。林赵婉容女士又微笑摆手、按住她肩膀, 示意她继续躺好。
艾卿:“……”
艾卿:“那个,阿婆,正好你在,我还想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完全没有别的误会, 怀孕的事,嗯,也已经解释清楚了嘛。”
出乎意料。
林赵婉容女士此刻不说粤语, 反而开口便是流利的普通话,竟没有一点口音,比唐母的普通话都要好上不少。这种主动拉近距离的做派,自然也让艾卿稍微松了一口气。
紧张的气氛稍有缓解。
林赵婉容女士即刻微微一笑。
大概在想老娘当年混娱乐圈——那可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香港,都混得如鱼得水。不错,现在的小辈我还能忽悠过去,宝刀未老嘛。
遂又美滋滋地,顺其自然把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之前一直没机会跟你单独聊聊。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艾卿——那个,艾草的艾。卿家的卿。”
“好像听过你的名字,很耳熟、很耳熟,”老人家小幅度地优雅点头,话音一转,“不过,你平时不常在香港吧?普通话很好,在内地工作吗?”
“是的,这次只是过来出差。工作的话,在北京呆得比较多。”
“北京——唉呀,”林赵婉容女士不知想到什么。顿时一脸了然,两手一拍,“我就说嘛,不然他怎么之前非要……难怪,所以你们两个,原来是长期异地呀?”
艾卿一愣:“……啊?”
什么异地?
“没有、没有,阿婆的意思是,你们两个,这个,是,老相识了吧?认识很久了?”
“差不多十几年了。”
“十几年还不结婚?”结果老人家又瞬间从了然变作满脸震惊,“爱情长跑啊!年轻人现在还流行长跑吗?像我们家隔壁那个小蒋哦,认识十几天就结婚了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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