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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僧——水怀珠

时间:2021-12-15 10:01:53  作者:水怀珠
  居闻雁是个很乐于分享的小朋友,爽快道:“当然可以!”
  说着,双手把木匣举起来,璨月忙取了,送到居云岫案前。
  居云岫扳开锁扣,打开来,各式各样的玩具堆得满当当的,有以前给他买的陶埙、竹笛,有最近才买的瓦狗、泥叫叫,还有那日战长林亲手做的木雕小狗……居云岫摸着这些小玩意,脑海里想象出战长林跟他玩耍时的情形,双目深垂。
  恪儿睁着大眼睛,探头探脑,便想看看居云岫欣赏到哪一个宝贝了,忽然见她手一停。
  恪儿抬头。
  居云岫前一刻还温柔的脸突然阴沉沉的。
  “为何会有这个东西?”
  居云岫从玩具堆里掏出一样什物,是一个木鱼,还配着鱼槌的。
  璨月一愣。
  恪儿激动道:“这个很好玩的!”
  说着,居然从食案那头跑过来,挨着居云岫坐了,拿回鱼槌,朝居云岫握在手里的木鱼敲了一下。
  “笃……”
  空灵的木鱼声回荡屋内,恪儿仰着脸,笑容灿烂无比。
  璨月艰难地咽口唾沫。
  居云岫脸上阴影更深。
  恪儿看她还似不高兴的样子,想到上次在庭院里看战长林敲木鱼的情形,以为是自己敲的方法不对,被居云岫识破了,便盘起腿,闭上眼睛,竖起另一只小手,继续朝居云岫握在手里的木鱼敲起来。
  居云岫只感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郎君,别敲了……”
  璨月小声提醒,居云岫撤开手,把木鱼放在案上。
  恪儿一槌敲空,这才睁开眼睛来。
  居云岫道:“今日不许再去看他了。”
  恪儿晴天霹雳。
  居云岫没收他手里的鱼槌:“这个日后不许再玩。”
  恪儿再受打击,全然承受不住,眼圈一潮,泪珠立刻下来了。
  他也不争辩,只是抽抽搭搭地吸鼻子,眼泪簌簌而下,小胸膛快速地一起一伏,可怜得叫人心痛。
  璨月忙来哄,居云岫自然没想到他会哭成这个模样,一愣后,把他抱入怀里,改口道:“你今日可以去看他,只是不能再玩这个东西了,好吗?”
  恪儿抱着居云岫的脖子,这才缓过一点神来:“……为什么?”
  居云岫头疼,想到战长林竟然给他玩这东西,心里登时窝了一点火。
  “阿娘很喜欢,你送给阿娘好不好?”居云岫违心地哄。
  恪儿揩眼泪,道:“我可以叫战长林送你一个新的。”
  居云岫抿唇,再次退让:“那……你借给阿娘玩两天,两天后就还给你,可以吗?”
  恪儿揩干净眼泪,不哭了,点点头。
  居云岫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替他一点点擦净脸上泪痕,恪儿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睫,望着她。
  居云岫突然问:“你在他面前这样哭过吗?”
  恪儿摇头,他只是在战长林面前小小地哭过,没有这样大大地哭过。
  居云岫挑眉:“那为何在我面前就这样?”
  嘉
  恪儿想也不想:“你是阿娘啊。”
  阿娘是世上最亲他爱他的人,不会因为他哭闹而真的嫌弃他、讨厌他。
  居云岫心里一软,抱着他,不再究问,只轻轻揶揄了一句:“小哭包。”
  早膳后,居云岫传琦夜送恪儿去战长林屋里,不多时,扶风从外而来,称有事与居云岫禀告。
  璨月给居云岫换过安神的花茶后,阖门退下,扶风从袖里取出一个信筒呈给居云岫:“乔瀛的回信到了。”
  太岁阁洛阳分舵如今由乔瀛负主责,其顶头上司虽然是战长林,但舵内机密一直在居云岫的掌控范围里。半年前,朝廷发觉了太岁阁和武安侯的关系,对各地分舵进行大肆清理,首先铲除的就是洛阳分舵,乔瀛现在管理的这一个,乃是由蒲州、定州、衢州解散的骨干重新组建而成的。
  看完手里的情报,居云岫吩咐扶风点燃灯盏,把信笺扔进去烧了。
  扶风看着居云岫表情全无的脸,一时竟没法分辨信笺里的消息究竟是好是坏,只能问道:“赵府当真出事了?”
  居云岫望着灯盏里蜷缩的灰烬,默了一会儿,才道:“嗯。”
  战长林猜的没有错,赵家的确是死人了,只是这个人并非赵霁的父亲罢了。
  想到初见赵霁时的一些细节,居云岫眼底掠过厌恶之色。
  “婚礼应该会延期一段时日,在那以前,我们先不进洛阳。”
  扶风愕然道:“婚礼会延期?”
  居云岫道:“对。”
  如果不需要延期,赵霁走时便不会留下那句“或许”,再者,今日已是四月初一,就算婚礼不延期,她也根本赶不过去了。
  扶风担心道:“那……会推延多久?”
  居云岫推测道:“不会很久,最多一个月吧。”
  就算再如何悲痛,赵霁也仍旧是那个赵霁,给他一个月的时间缓解,应该够了。
  果然,当日傍晚,一封从洛阳赵府紧急发来的信送抵衙门,居云岫懒得拆,叫璨月打开来念,念到“延期半月”时,屋里众人除居云岫与扶风外,全都吃了一惊。
  “婚礼延期了?!”
  病房里,从程大夫口中获悉“军情”的战长林眼睛一亮,听到下一句“延期半月”后,整个人又蔫巴下来。
  “半个月?”
  程大夫生怕他没听清,“诶”一声,重复道:“延期半个月!”
  战长林不能理解。
  程大夫先给他喂一口药,战长林心急火燎,拿过碗来一口闷下,闷完,心里火气反而更大。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赵霁跟居云岫要结为连理,如果要推迟举行婚礼,那就是赵府天塌下来半边了不得不推,要不是这天塌的事,他赵霁就该扛下来,这不上不下地延半个月,算置居云岫于何地?
  战长林扔回空碗,道:“他赵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程大夫道:“没说。”
  战长林眼神犀利。
  程大夫忙道:“真没说呀,公子!”
  战长林道:“你先走吧。”
  程大夫生怕他冲动行事,毁了这将将养成的一身伤,不放心道:“公子,您可千万不能乱来啊!”
  战长林望着帐顶,郁闷道:“我能怎样乱来?我还能跑到洛阳去,押着他赵霁来娶我岫岫吗?”
  程大夫一下愣了,心疼道:“那……那倒也是。”
  战长林:“……”
  程大夫再次碰上战长林幽怨的眼神,不敢再留,起身道:“走了走了。”
  这天夜里,整座府衙的气氛都有些沉闷,璨月照居云岫的吩咐在屋里准备了酒,伺候着居云岫沐浴完后,便退下了。
  居云岫独坐在案几前喝酒。
  赵霁要推迟婚期,于她而言自然是一件挺郁闷的事,原因倒不是生赵霁的气或怕被人耻笑,而是潜伏洛阳、瓦解朝廷北伐计划一事再次被耽误。
  想到这一路上的坎坷,居云岫不禁又想到战长林,如果最开始战长林没有出现,这条联姻之路应该不至于这样波折。
  怪他吗?还是怪那些人没能把他扎扎实实地蒙在鼓里,没能骗他骗到最后?
  想到欺骗,居云岫心底那点怨气又失去底气了。
  那日在河边,她指控他对自己不够信任,可是如今的她,却在步着他的后尘。
  居云岫心情黯淡,倒满一整杯酒,仰头饮尽,没多久,便喝完了一整壶瓮头春。
  窗户是开着的,清凉的夜风吹在脸颊上,居云岫闭着眼睛,头痛欲裂,偏偏半点睡意也没有。
  以往屡试不爽的灵丹妙药,今夜也开始跟她作对了。
  居云岫靠着墙壁坐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案几上。
  灯盏旁,放着一个讨厌的木鱼。
  战长林养伤的秘方就一个——睡觉。
  不同于居云岫的浅眠甚至失眠,他一旦疲惫,那必然是沾床就睡,一睡就雷打不动,就算中途被外界弄醒,也能相当迅速地重回梦乡。
  养伤的这些时日,他日常的生活除吃喝拉撒外,就是跟恪儿玩耍半个时辰,程大夫又坚持不让他下床多动,因而所谓养伤便成了挺尸一样的睡觉,白天睡,夜里睡,睡到今夜,终于有点饱了。
  程大夫走后,战长林一直盯着帐顶发呆,屋里没有点灯,冷幽幽的夜光透过槛窗照进来,屋里的家具只有些朦胧的轮廓。
  他琢磨着赵霁那事,猜想或许是赵府的内宅出了问题,赵霁生母已逝世多年,他跟他老爹的那些妾室基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推迟婚期的症结肯定不在那儿,倒是他那六个“大名鼎鼎”的妾室很值得琢磨。
  尤其是传闻中最像居云岫的那一个。
  战长林记得,那个妾室乃是一年前一位朝官送给赵霁的舞女,也是他目前收的最后一个妾室……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战长林一愣。
 
 
第44章 .  故事   “从前有一对同心夫妇……”……
  在推开门之前, 居云岫是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来找战长林的。
  或许是今夜喝的酒太上头,或许是失眠的痛苦太令人烦躁,又或许是案几上的那个木鱼实在太碍眼, 当她慢慢回过神时, 自己已秉烛站在战长林的病床前。
  屋里没有燃灯, 黑漆漆的, 就她手里的一盏烛灯亮着些光,战长林安稳地躺在床上, 闭着眼,看模样像是睡熟了。
  是了,他睡眠一向是顶好的,这样深、这样静的夜,他不在梦里,还能在哪里呢?
  居云岫一时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隐隐竟有点奇怪的妒忌。
  凭什么自己费心劳神, 为着苍龙军殚精竭虑,夜夜失眠, 他就能在这里呼呼大睡呢?
  居云岫越想越不痛快了。
  战长林躺在床上, 屏息噤声, 没敢睁眼。
  居云岫的身影一映上屏风时,他就认出来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光明正大地打招呼而要装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 等缓过神来时,居云岫已站在他床边。
  微弱的光亮铺在眼皮上,有浓烈的酒气充斥鼻端, 是居云岫身上散开来的,她喝酒了,喝的是最烈的瓮头春……战长林的心跳突然加快。
  黑暗里,光亮隐约下移,紧跟着酒气下压,战长林明显感觉到居云岫在俯身向自己压来,一颗心咚咚狂跳。
  二人气息越靠越近,战长林嘴唇不自觉微微一启。
  “咚——”
  他的光头突然发出一声干脆的响声。
  战长林:“?!”
  居云岫撑着床面,用鱼锤在战长林的头上试着敲了一下,声音有点闷,不如恪儿敲木鱼时发出的声音空灵,她耷下眼收了鱼锤。
  战长林:“……”
  天灵盖上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楚真切,少顷,上方又传来居云岫冷冰冰的命令:“起来。”
  战长林:“…………”
  他没有真的睡着,刚刚被敲天灵盖时,他浓密的眼睫毛明显收紧了一下,居云岫看到了。
  战长林喉结轻滚,慢慢地打开眼皮,对上居云岫一双冷而清明的眼睛。
  这神态,哪里像是个喝醉的?
  战长林想到刚刚的误会,耳根发烫,庆幸帐里光线黯些,居云岫应该看不到他臊红的脸。
  “这个东西为何会在恪儿那里?”
  居云岫举起手里的木鱼,开始审问。
  战长林脸又隐隐发青,暗道好家伙,合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喜欢,我就送给他了。”战长林直截了当。
  居云岫睨着他:“他喜欢天王庙里的四大天王,你也送给他吗?”
  战长林张口结舌,忍不住小声反抗:“你这是抬杠啊。”
  居云岫眼底冷意不减。
  战长林低咳一声,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所以大半夜秉烛来找他,偷偷摸摸的,还拿木鱼当借口。
  居云岫闪开目光。
  战长林便知猜对,笑道:“睡不着有什么要紧,跟我直说便是,我说过会哄你,到你睡着为止的。”
  居云岫靠着床柱,目光飘在夜色覆压的槛窗上,不理他。
  战长林知道她脸皮薄,性情又傲,肯定不可能当面应承这话的,便也不逗弄了,认真道:“那,先讲个故事吧。”
  槛窗上灰黑色的树影沙沙而动,战长林编着故事,说道:“从前有一对同心夫妇,自幼两小无猜,长大成婚后,更是恩爱非常,走到哪里都要形影相随,恨不能时时刻刻、生生世世都黏在一起。十里八乡的人都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恩爱、更和美的夫妇了,就是牛郎织女、梁鸿孟光,也万万没有这样般配的。
  “可是有一天,他们突然大吵了一架,从早上吵到下午,又从下午闹到傍晚,天黑时,夫婿摔门而去,扬言再也不会回来,街坊邻里都来拦,怎样拦也拦不住,夫婿背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风吹拂窗外古槐,居云岫眼底的树影跟着摇曳,战长林在耳边道:“夫婿离开家后,走进一家酒楼里,点了一桌好吃的饭菜,坐在角落里借酒浇愁,他的朋友听说此事,都赶来陪他喝酒。有人夸他娘子贤惠,劝他赶紧回家,也有人损他娘子心眼小、脾气大,叫他千万要扛住,绝对不能先低这个头……天亮的时候,他所有的朋友都喝醉了,醉倒了,只有他一人清醒地坐在角落里,既睡不着,也醉不倒,店小二来问他要不要添酒加菜,他也不要,又坐了一会儿后,太阳爬到中天,他从朋友屁股底下拽出自己的行李,回家了。”
  居云岫鄙夷道:“不是走得头也不回,扬言再也不会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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