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眉眼舒展,他知道了,他知道那道诗赋题是什么意思了。
冰肌玉骨形容的不是女子,而是梅花!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想岔了。
若真审错了题,写到女子身上,恐怕主考官对其都不会有好印象。
以梅花为题作诗,就容易多了。便是秦遇这种作诗没什么天赋的人,此时都快速作出了一首诗,他自己品了品,感觉还行,又对其中一两个字改了改,然后誊写到答卷上。
当他把所有题目答完,已经午时,他肚子唱着空城计,眼睛看东西也有些花了。
所以,晌午时候,他买了一份荤菜。
午后他稍作休息,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第一场考试结束了,衙役来收卷子。
之后他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出号舍走动一会儿。
外面陆陆续续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考生们低低的抱怨声。这天气实在太热了,阳光晒在皮肉上都痛得慌。
秦遇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阳,神情恹恹。出去是炙烤,号舍内是汗蒸,相比之下,他还是选择汗蒸。
下午衙役开始发放第二场题卷。
律法,杂文,和算学几乎是同等占比。
秦遇心里有些高兴,这三样都是他有把握的。
相比之下,其他考生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尤其算学差的考生,看到题卷的时候,脸都白了。
而到了夜间时候,天上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大雨,黄豆大的雨珠猛烈的敲打在地上,树叶上,号舍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歇。
秦遇几乎是在雨势刚起的时候,就起来把题卷和答卷收捡进书箱,他搂着书箱缩在床脚,只有那里才没有漏雨。
这雨来得又快又猛,持续了大半夜,直到辰时雨才停了,太阳升起,考棚内潮湿闷热远胜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注1:来自《礼记》。
第40章 案首
第三天下午,院试结束,考棚外候满了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瞅着大门。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出来了出来了。”
人群涌动,秦崇恩被人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仆人扶着他。
“老爷,我们在边上等着吧。”仆人心里焦急,老爷不比年轻小伙子,就别往前凑了。
秦崇恩摇头:“遇儿那孩子年岁不大,这次在考棚里待了三天,昨晚还下大雨,我实在放心不下。”
一名脸色潮红的考生被扶了出来,刚被家人接住,就呕吐了起来。
其他人顿时避开,倒是留出了一条路,赶紧送医。衙役嫌恶的叫人去收拾。
“这考生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我家小子怎么样了。”
“昨晚怎么就下雨了呢,明明前几天天气还好好的。”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儿可不要生病了啊。”
之后又有几人出来,虽然脸色苍白,但好歹还能行走。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一个考生背着人从里面冲出来。
秦崇恩瞳孔一缩,那不是遇儿的同窗吗。
随着大批考生出来,秦崇恩的心就越沉,就在他快按捺不住时,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年。
“遇儿,遇儿。”素来重仪态的秦崇恩这会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硬是挤过去,先摸了摸秦遇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算了,先不说这么多,老夫租了马车,你先上车,咱们回客栈再说。”
秦遇疲惫的应了一声:“好。”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脑力劳动,秦遇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刻一放松,靠着马车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马车在客栈停下时,秦遇已经打起了轻呼,秦崇恩失笑,和仆人一起把秦遇背回了房间。
秦崇恩吩咐道:“去打碗姜茶来。”
“是,老爷。”
仆人很细心,除了姜茶,还有一碗粥。
秦崇恩把秦遇唤醒,秦遇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太累了,脑子也像浆糊一样,被人劝着用了东西。
秦遇这边没问题,秦崇恩就派人去看看秦遇同窗那边的情况。
戌时三刻,仆人回来,快速道出打听到的情况:“严公子身体不太好,他本就体弱,昨夜雨大又受了凉,今儿午时人就晕乎了,只是考棚不放人,又拖了些时辰,情况有些严重。”
“柳公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听说把严公子背到医馆,就跌坐在地上大喘气,脸色白的像纸,他们的小童都吓坏了,手忙脚乱。老奴帮衬了一下,这会儿好多了。”
秦崇恩颔首:“你做的很好,那边你再盯着点儿。有需要再搭把手。”
“老奴明白。”
秦遇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昨晚喝了姜茶,身上又发了汗,感觉有些黏腻。
秦崇恩道:“先吃早饭再洗漱吧。”
到底隔了一层,秦崇恩束手束脚,不然昨儿个,他就直接脱了秦遇的衣服给他洗澡了。哪能让秦遇这么汗呼呼的睡一宿。
秦遇精神头很不错,快速吃过早饭,痛痛快快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秦崇恩这才跟他说起昨日之事,秦遇蹙眉:“这次院试,生病的考生如此多吗?”
秦崇恩叹气:“那雨太突然了,雨势又猛,好多人没个准备。”
郡城里的医馆一时间涌入了人,都没地儿下脚了。
秦遇抿了抿唇:“严青那里……”
秦崇恩还不知道秦遇跟严青和柳瑾他们撕破脸了,只当秦遇顾念着同窗之情,捋了捋胡子,笑道:“安心,老夫派人过去了。”
秦遇想了想,还是道:“等会儿我也过去看看吧。”
秦崇恩:“好。”
他们乘坐马车,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医馆。秦遇考虑到秦崇恩的身体,跟他商量,希望他在车内等着。
秦遇道:“医馆内病人多,若是不小心过了病气给伯父,侄儿真是要愧疚死。”
秦崇恩就没话说了。
秦遇下车,进入医馆后,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颇为狼狈的柳瑾,他身上的长衫皱皱巴巴,眼底青黑,头发也散落了几缕。
秦遇走过去,低声问:“严青呢?”
柳瑾声音哑得厉害,“他退热了,喂他服了药还在歇息。”
两人一时无言。
就在秦遇决定要不要就此告辞时,柳瑾看向他:“多谢。”
秦遇:“这多亏了秦伯父,我没做什么。”
秦遇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柳瑾不这么认为。
很多时候,一个人都是跟宗族挂钩的。
“你们无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秦遇。”柳瑾开口叫住他。
秦遇回头,不解地望过去。
柳瑾垂眸,不敢与他对视,飞快道了一句“抱歉”。
秦遇一怔,随后笑了笑,“我接受。”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院试放榜大约要等个十一二日,与之前不同,若是院试榜上有名,放榜后考生需要去参加谢师宴。
这是离主考官最近的时候,如果幸运的入了主考官的眼,被收为弟子,以后乡试就是一大助力。
大部分考生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所以留了下来。
秦遇找了份抄书的活计,每天开销这么大,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不过偶尔,他也会去客栈打听打听消息。
院试大雨影响大了,不仅有诸多考生生病,还有人的答卷被雨水打湿作废了。
现在一群考生就商量着要去找衙门要个说法。
秦遇静静听着,觉得这群读书人过于天真了。
此次院试不是科举舞弊,这种天气原因,衙门不会搭理。
再者,雨势裹挟了整个郡城,大家都遭了难,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一种公平。
如果说天气原因让大家烦躁,不甘,那么诗赋题目出来,众人的情绪就被引爆了。
“冰肌玉骨……不是…形容女子吗?”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注】,不就是由于此,怎么会不是形容女子呢。”
“这是朝廷科举选士,挑选有用人才,又不是画舫泛舟,吟诗作对……”
城中有名的几家客栈都闹闹哄哄,有人意气风发,有人垂头丧气,掩面垂泪,有人愁眉不展,人类悲喜,各不相同。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秦遇回了房间,这几日秦崇恩有事出门,屋里就他一人。
等候的时间格外漫长,但真到了放榜那日,众人又觉得时间一晃而过。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亮光,秦遇就起来了。
秦崇恩也是一样,伯侄两人坐在一起吃早饭,说着没营养的话。
秦崇恩开口:“我让仆人去看了。”
秦遇哭笑不得:“伯父,这个点儿肯定还没有放榜。”
“没事没事,时间过得很快的。”
秦崇恩喝了一杯又一杯茶,频频望向楼下。
不知过了多久,仆人兴冲冲的跑回来,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一只,大声嚷嚷:“老爷,秦公子中了,他中了,他是院案首!”
此话掷地有声,怎一个豪气万丈,与有荣焉。
客栈大堂倏地一静,随后齐齐向楼上望去。
秦遇都懵了,他是院案首?
怎么那么虚幻呢。
还是秦崇恩当机立断拉着他下楼。
众人围拢过来:“恭喜秦公子上榜。”
“恭喜秦案首。”
“恭喜秦老爷,秦老爷真是教子有方啊。”
秦崇恩笑呵呵摆手:“这是老夫侄儿。”
眼看人群要把秦遇淹没时,报喜的差人来了,“小人这厢恭喜秦案首了。”
秦崇恩立刻自袖中取了一个荷包给他,“劳烦差人跑一趟,一点酒水钱,差人别嫌弃。”
差人不动声色捏了一下,笑容更大,又说了不少好听话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来自宋·苏轼《洞仙歌》。
第41章 回程
秦遇是院案首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似的,在这一届考生中飞速传开。
大部分考生茫然:“秦遇是谁?”
而少数知道秦遇是谁的沂溪县学子则不敢置信。
秦遇居然是院案首!
“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那个乳臭未唔唔唔……”旁边有警醒的人立刻捂住那大言不惭之人的嘴。
院案首乃是朝廷所赐,现在这关头侮辱院案首,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非得找点刺激吗。
聪明人不多,愚蠢的无可救药的人也不多,大部分还是一般人。虽然心里免不了嫉妒和猜测,但是面上,装也要装出善意。
沂溪县县学的考生就找到柳瑾和严青,商量着一同去给秦遇贺喜。在他们看来,柳瑾严青和秦遇都是从长宁镇来的,严青以前还跟秦遇是舍友,关系自然比他们跟秦遇好些。
“说来那长宁镇莫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你们三人从那里出来,此次俱是榜上有名。”说话之人眼中难掩羡慕。
柳瑾的名次在倒数第五位,严青则在倒数第二名。
但是这里有个前提,院试第二天晚上下了大雨,害得严青病了,在身体极度糟糕,错误率百出的情况下,严青还上了榜,可见平时学问之牢固。
柳瑾面色微变,很快恢复如常:“各位说的是,秦兄此次考上院案首,是该恭贺。”
他们一行人齐齐朝秦遇所住的客栈行去。有其他考生见状,出言询问之后,也加入了其中。
十二岁的院首,怎么不引人好奇。
那厢,秦遇终于回过神来,与众人交流,态度不骄也不过分谦虚,令人很有好感。
秦崇恩想的多些,再过会儿时间,沂溪县的考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于情于理,秦遇身为院首,肯定都要宴请众人。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不然传出去,别人会说闲话。
他看着人群中的少年,他们族中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子侄,他心里高兴得很。
私心来说,他想定一家好一些的酒楼,不过秦遇素来简朴,既然是宴会,怎么能让主人翁心里介意。
他权衡一番后,还是让人去定了一家中等价位的酒楼,那酒楼掌柜消息灵通着呢,知道是院首要定,立刻说打八折。
是夜,千峰二楼,秦遇居主位,跟一众考生同饮。
“没想到秦兄如此有才,在下佩服,这杯我敬你。”
秦遇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遇无法,只好也跟着喝了。
秦崇恩一直在旁边关注他,见他接连被人敬酒,皱了皱眉,没一会儿秦遇脸上就红了。
柳瑾和严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悦。
任谁看到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都不会连续敬他酒,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柳瑾起身,手持折扇微微扇着,走到秦遇身边,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膀,“秦兄,严兄发现了一道美食,甚为推崇,你也来尝尝。”
“柳兄,我们还没跟秦兄聊够呢。”
柳瑾笑骂:“你们都聊这么久了,总得给我们这些同窗也说说话的机会吧,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院首让你们给包了呢。”
此话一出,对面之人瞳孔微缩。
柳瑾最后那话一语双关,既说是秦遇,又说是院首之位。
在院试开始前,对面那位是院首的热门人选之一。虽然没明说,但也暗暗透露出院首之位是其囊中之物。谁能想到,最后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答对了那道诗赋题,却在那场大雨中遭了殃。并非他实力不如秦遇,只是运气差了,这叫他如何甘心。
可多年圣贤书教导,又令他不能做其他腌臜事,于是只能在秦遇的宴会上,联合其他人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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