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鸦雀无声,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背诵,竖着耳朵听秦遇给赵锦堂讲解。
秦遇说的深入浅出,几人觉得自己对这段话理解的更深刻了些。再看看秦遇的小身板,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赵锦堂没想那么多,他专心回顾刚才秦遇给他讲解的内容,来回顺了两遍之后,再尝试去背,虽然还是有点磕巴,但是他把那一章的内容都背下来了。
赵锦堂高兴坏了,抓着秦遇的胳膊摇晃:“你好厉害啊,我会了,我会了。”
这好像一个信号,其他人动了起来。
“秦遇,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你是怎么理解的,我是……”
“秦遇……”
谭秀才允许学生在班里互相讨论,相当于读书人之间文会的缩影,只是他们身份不够,年纪也小,一般读书人不会带他们玩。
当然,若是你身份高,或者学问高深,文名远扬也是可以破例。
秦遇也有很多地方不懂,这个时候就会把那些问题拿出来询问。大家一起进步。
如果回答存疑,且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他们就会把问题记下来,事后请教夫子。
这种方式高效有用,秦遇也抄了一份。
旁边人看过来,打趣道:“秦遇,你毛笔字写得挺工整的。如果你的笔记也誊抄成这样,我想就算花钱,都会有人愿意买一份。”
秦遇心里一动,但很快压下了这个想法,“刘兄莫笑话我了。”
对方跟刘文杬是同族,关系不好不坏,以前因为刘文杬的关系,对方对他很冷淡。后来刘文杬去了乙班,秦遇又全力念书,半点不藏拙,学习进度追上来,他们时不时能讨论一下文章内容,一来二去,关系就慢慢好了。
秦遇也因此从对方嘴里得知,刘文杬私下没少编排他。说他用了下作手段哄了夫子,引得夫子偏心他,偷偷教导他,不然他怎么学得这么快。
第9章 抄书
那天同窗的话留在了秦遇脑中,他看着纸张上的字迹,是论语·雍也篇的内容,用正楷字体书写,正楷字体也是毛笔字的基础。
成朝科举规定的字体就是正楷,对普通学子很友好。因为若要练习其他字体,需要临摹字帖,名家字帖从来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普通人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秦遇这大半年对手部力量的训练效果不错,现在写出来的毛笔字已经有了些力道,每个字的大小,间距也差不多。
要不要去书店问问能否抄书?
因为入冬的缘故,最近豆腐生意不景气,但他们每天吃喝用开销又不小,他娘虽然没说,但嘴上都长燎泡了。
秦遇很想为家里做点什么,此刻抄书的念头生起,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他垂眸,又看了一眼纸张上的字迹,虽然没什么风骨,但还算整洁…的…吧。
不管了,成不成总要去问问。
秦遇起身,跟他娘打了声招呼就出铺子了。
下午时候镇上已经没多少人,天色灰蒙蒙的,乌云层层叠叠,厚重得好似随时都要压下来。
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湿意,拐着弯的往人肉里钻。秦遇甫一出去,就让寒风打了头,冷得他一个哆嗦。
烧饼铺子的大娘见到他,不禁皱眉:“秦家小子,你怎么不戴个帽子啊。”
秦遇身体不好,几乎是这条街上人人都知道的事,这大冷天,不在屋子待着,跑出来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秦遇谢了她的关心,解释自己不冷。
其实他手凉冰冰的,快步走远了。这是秦遇有意为之,他不想成为温室里的花朵,适当的寒冷可以提高他的耐力。
书店在镇上商业区和住宅区中间,秦遇走过去时,身上已经暖和了,但皮肤表层还有些凉。
他搓了搓手脸,缓缓吸一口凉气,精神一震,进了书店的门。
掌柜的看到他有些意外:“小后生今日是要买什么?”
秦遇摇摇头,把来时打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掌柜闻言,沉吟道:“小后生能否写几个字给老朽看看。”
秦遇点头。
掌柜拿出笔墨给他,让秦遇在柜台书写,然而秦遇身高不够。
两人面面相觑,掌柜闷笑一声,给他拿了个凳子。秦遇耳根微红,小声道谢后,踩着凳子写了二十来个字。
掌柜看的时候,秦遇在旁边紧张得呼吸都快屏住了。
少顷,掌柜捋了捋胡子,给秦遇报了个价。
千字一百文,书店提供纸张。
街上包子一文钱一个,阳春面两文钱一碗,他们家卖的豆腐三文钱一块,他抄书的话,十个字一文钱,已经很不错了。
秦遇脸上露出笑意,赶紧应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数了钱递给掌柜,这是纸张的押金。
掌柜笑呵呵道:“小后生,你慢慢抄写,不着急。”
秦遇应了一声,把纸张卷起来放怀里,弓着腰冲入了寒风里。
他的脸被风吹得生疼,露出来的手已经冻僵了,但心却是火热的。
他跑回铺子的时候,张氏在门口张望,看到他立刻跑了过来,“天上要下小雨了,你都不知道早点回来。”
她握住秦遇的手,声音都颤了:“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没事。”秦遇笑道,他跟着快步进了后院。
张氏准备去点炭盆,让秦遇拉住,“娘,我有事跟你说。”
他小心把怀里的纸张拿出来,三言两语把抄书的事说了。
他没有背书箱,就是怕这事不成功,不敢声张,怕空欢喜一场,现在事情成了,他才说出来。
“我同窗说,我好生把我的笔记誊抄一番,拿去卖肯定有人愿意出钱卖。他随口一说,我也是随便听听,真那么做了,得被人笑话死。”
“但是去书店抄书就没有那些顾虑了,大部分读书人都会做这种事。”
秦遇伸出一根手指,“我抄写一千字,有100文钱。咱们几天的开销就有了,娘就不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
张氏原本只是不赞同儿子这么辛苦,但听到儿子最后一段话,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她赶紧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不自在道:“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你安心念书就是。”
“可我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书是为了明理,做人,这才是人们念书的初衷。”
秦遇上前抱住他娘的腰,闷闷道:“生意不好也不全是坏事,娘就可以趁此休息了,钱财很重要,但人才是根本,只要我们母子两好好的,钱都可以再赚回来。以后家里挣钱的就有两人了,再难还能难到哪儿去。”
张氏心里又暖又涩,嘴上道:“你念了书,就给娘说大道理了是不是。”
秦遇赶紧退开,拱手,口中连道“不敢”,这有些夸张的言语动作,逗得张氏忍不住笑。
她干咳了两声,才把嘴角压下:“以后有事要跟娘商量。”
秦遇乖巧应:“好。”
张氏握住他的手,给他捂捂,问道:“押金给了多少?”
“三十文钱。”
张氏嗔他一眼:“私房要见底了吧。”
秦遇讨好笑。
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秦遇发现他的钱袋子变重了。黑暗中,他温声道:“娘真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最美丽的娘了。”
张氏故意哼哼两声,嘴角却快咧到耳根了。
在私塾,秦遇依然以学习为主,每天散学回来才抄书。
五日后,他拿到了他这辈子赚的第一笔钱。
他把钱袋子放怀里,胸前鼓起了一个包,心口砰砰跳得很快。随后直奔了一家脂粉铺子。
店内的掌柜看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秦遇说要买一盒面膏。
掌柜迟疑:“我们这儿最便宜的面膏得二十文钱。”
秦遇想了想,问:“它们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香味,效果,和盒子里的用量了。”
秦遇试探道:“我能看一下吗?”
掌柜眉头微蹙,他不觉得这么小一个孩子会买面膏,但无意瞥见秦遇胸前鼓起的一块,心念一转,转身拿出了店里几种面膏。
经过一番比较,秦遇选择了30文一盒的那款,淡淡的桂花香味。
付钱的时候,掌柜揶揄道:“这么小就有喜欢的姑娘了?”
秦遇摇头:“这是给我娘买的。”
掌柜一怔,回过神来,秦遇已经走远了。
他拿着东西回去之后,意料之中的被他娘说了,但秦遇立刻拿出书本看,张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每逢入冬,他娘的脸和手都会皲裂,他以前劝过他娘对自己好点,但他娘不听。现在他能挣钱了,直接把东西买回来,他娘总不能扔了吧。剩下来的钱就做家用。
等过两天,他再去书店抄写千字文。
而且他问过掌柜,如果以后他字写得更好了,就可以抄写其他书籍,若是碰上秦遇需要的,不用他买,只需要在抄书的时候,多抄一份就可以了,如此一来能省下不少钱。
省到就是赚到!
第10章 赵锦堂的小心思
“末端提笔太慢,稍顿片刻就该回锋收笔。”谭夫子拧着眉头,沉声道。
秦遇面色一肃,重新书写。
然而谭夫子的脸色并没有好转:“结构太紧凑。”
他伸出手指在纸上虚点了一下:“这里是尖横,不是平横。”
秦遇:“是。”
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练字温习。一刻钟后,谭夫子才缓了脸色离开。
他一走,其他人跟约好了似的,齐刷刷望向秦遇。
秦遇笑道:“看我作甚?”
“夫子对你好严格。”
秦遇:“夫子尽心尽责,我能拜入这样的严师门下,是我之幸。”
其他人想想也是,他们家里人把他们送来夫子这儿,不就是看中了这点吗。
思及此,他们刚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看书的看书,练字的练字。
秦遇看着纸上的字迹,拿出前几日的字迹比对,虽然表面看来好像没多大区别,但是细节处一眼能看出好坏。
他之前握笔太重,不能灵活转换,通俗点说,就是用力过猛了。
秦遇搁下毛笔,在桌下甩了甩手腕,徐徐呼出口气,只觉得这毛笔字着实磨炼人。
有谭夫子指点,秦遇自己又刻苦,随着冬日里寒意加深,他的毛笔字也有了进步。
直到夫子宣布放假,秦遇才惊觉年关将近了。
赵锦堂舍不得他,散学时一直跟在秦遇身边,嚷嚷着假期要去找他玩。
秦遇笑着应是,本以为这是国人惯有的客气之词,就像下次有空请你吃饭,哪天聚聚。下次不知道是哪一次,哪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没想到赵锦堂见他点头,立刻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秦遇愣了一下。
赵锦堂误会了,“你明天有事吗?”
“那,那后天行不行?”
秦遇对上他真诚的目光,实在不忍拂他:“可以。”
赵锦堂举着拳头蹦起来,其他人看过来,他又赶紧站好,装模作样道:“既然约好,便不可食言。”
“这是自然。”
赵锦堂飞奔着跑远了,秦遇看着他欢脱的背影,眉眼弯了弯。
他背着书箱也往家走,脑子里则在思考假期的安排。
假期不长,前后也就十多天,但是学习之事不能放下,否则忘记是小事,就怕这一松,以后都有了惰性。
当他到铺子时,秦遇已经安排好了,张氏在作坊里打络子,隔壁卖烧饼的大娘也在这里,两个女人一边聊天,手上还不忘干活。
秦遇跟人问好,大娘顺势笑着夸了他两句,然后拿上东西,就说该回去做事了。
她知道秦遇在念书,回来肯定要做功课,秦家后院那么小,她们在作坊里说话,肯定会影响秦遇,那多讨人嫌。
张氏起身送她,和有眼色的人来往就是舒服,两方都心知肚明,彼此不用尴尬。
从私塾回来走了一段路,身上暖和了,秦遇坐下练字,一刻钟后,接着昨日的千字文继续抄写。
张氏回来后,都是蹑手蹑脚,唯恐弄出声响扰了他。她坐在小板凳上,继续打络子。这个挣不了多少钱,但是闲着也是闲着,积少成多,到时候给儿子买一支好点的毛笔。
秦遇冬天也在院子里练字做功课,没办法,天气本就阴沉灰蒙,进作坊或者屋子,且不说空间小,光线就太暗了。如果用蜡烛,日子一久,这笔开销就大了。
再者,烛光微弱,对视力也有影响,秦遇唯恐自己近视,对眼睛保护得很好。所以露天对他才是最好的。
张氏心疼他,就在院子里拿木板和布圈了块地方,上面和前面空着,给他点个炭盆,但是烟雾刺眼睛,秦遇受不了,不让他娘点。
他多披了件棉袄,确保自己不会感冒,至于冷点就冷点吧。
半个时辰后,他手冻僵了,秦遇停下来,在院子里活动,还举了举他自制的小哑铃,然后跟他娘说一声,他要靠墙倒立,张氏就会过来,这是他们商量好的。
张氏不懂儿子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行为,也从没听人说过,儿子只说都是书上看来的,她半信半疑。但训练效果很好,儿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转好,她就睁只眼闭只眼。
酉时两刻,天色黑得厉害,秦遇不得不停了抄写,选择了背书,偶尔还晃晃脑袋。
张氏在小厨房做饭,见此抿嘴笑。
秦遇每天过得充足极了,连碎片时间都拿来背书,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知识。
当他在后院背书,赵锦堂兴高采烈跑了来,“秦遇,我来找你玩了。”
张氏左右看看,然后又看向儿子,秦遇懵了懵,直视赵锦堂:“你吃早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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