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奶奶已起床,正坐在床边替小花擦拭脸颊。
小花还未醒来。
听见脚步声,水奶奶抬头:“回来了?”
“嗯。”
水奶奶看他一眼:“别弄出事来。”
“我有分寸。”
流氓走过来,坐到床边,轻柔摸一摸小花额头。
烧好似退了。
高烧过后的小花,整个人憔悴许多,看上去小小一团。
水奶奶叹息:“一晚上没睡好,一直喊冷,喊妈妈。”
流氓握住小花的手。
她小小的手在他大掌中,柔弱无骨。
他心中无限无限怜惜。
一个小妹送上来一碗清粥。
临走时,流氓突然想起来叮嘱她:“这几天如果有个叫乌云的女人上门,不用对她客气。如果我不在,即刻去通知我。”
小妹答应一声,下去了。
水奶奶一旁听的真切,突然问:“乌云?是小花继母吗?”
“嗯。”
水奶奶正要再问,这时小花忽然醒了。
马上转移注意力,“小花,好些了吗?”
小花睁开眼,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孔。
她想与他们说说话,但喉咙干涩,发声艰难,只好对他们笑一笑。
“要吃点东西吗?”
小花摇摇头,她没有胃口。
流氓见状,忙喂她喝下一点温水。
水润过喉咙,终于能开口,小花说:“让你们担心了。”
水奶奶笑道:“我倒好,有人却一天一夜没睡。”
小花不由看一眼流氓。
他的确没有睡好,眼下有淡淡青色。
她虽然昏睡,但模糊的意识里知道他一直陪在身边,夜里还时时来看她。
水奶奶说:“起来吃点东西,没有胃口,也要吃一点,有了力气,才容易恢复。”又捶一捶腰:“我下去走走。”
她慢慢的下楼去。
流氓将粥端起,喂小花吃。
小花想自己动手,但确实虚弱,也就没有推脱。
吃过几口,再吃不下,但精神似乎真的好一些。
她靠在床头,对流氓说:“你不用一直守着,去休息吧。”
流氓说:“好。”
人却一动不动。
小花对他笑一笑:“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你知道的,我身体壮如牛。”
以往流氓听到这种话,一定会调侃她一句,但这一次,没有。
他对病中的她,格外温柔。
他顺着她的话:“是。”
小花是真心认为自己会很快好起来。
她从未生过什么病,一直以来的劳作,让她身体健康。即便有点小感冒,喝一喝热水,捂在被窝里发一身汗,第二天就痊愈如初。这一次,有医生诊治,有人悉心照料,必将更快康复。
可是事实出乎意料。
按水奶奶的话:“从不怎么生病的身体,生起病来,才真正如山倒。”
小花自己则忍不住心里腹诽:原来身体是有感知的,以前无人照料,所以不敢生病,现在情况不同,则自发娇气起来了。
她这一病,就是好些天。
高烧倒不再高烧,却时不时低烧个半日,还伴着咳嗽。浑身也无力。
医生来看过几次,开药,只说没事,好好休养即可。
无奈,只好继续吃药,每天躺着。
哪里都不能去。学校也一样。
流氓帮小花请过假。
小花焦急,却又无奈。有精神时,就靠在床上温习功课。
日子倒也不无聊。
天气寒冷,水奶奶干脆留下,照顾她,也与她作伴。
店里的小妹小哥们没事就跑来与她聊天。
流氓这间卧室宽敞又明亮,兼之正对江面,视野辽远。寒天里窗户一关,放上火盆,室内温暖如春,窗外风景如画,真正为冬日最佳逗留之地。
渐渐的,牌桌搬上来,电视搬上来,最后连饭桌也搬上来。
屋子里永远充满欢声笑语。
每次几乎夜渐深,水奶奶出声赶人,大家才意犹未尽散场。
这时候,流氓会再留下坐一会儿。
他们三人,十分自然而随意的聊两句。
这一天,水奶奶突然问起:“小花,乌云是你继母名字吗?”
“是。”小花答。不明白怎么说起她。
“她是不是长相不错?”
小花点头。乌云虽身体发福,但样貌上佳,丹丹的美貌遗传自她。
“她耳朵上是不是有颗黑痣?”
小花惊讶。的确,乌云左耳上一颗大黑痣,有碍观瞻,但她洋洋自得,多次说那是富贵痣,老来有财。
水奶奶怎么会知道?
只听水奶奶继续问:“她娘家是高家岭的吧?”
这一点小花倒不敢确定。在她的印象里,几乎没见乌云回过娘家,就连逢年过节也不见她回去,平常也没听她说起过娘家任何事。但记忆中,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她想一想,真的想起来,有一次不知谁在乌云面前无意提起这个地名,乌云脸色一下子变的十分难看。她记忆很深刻,当时还心中有些好奇,心想高家岭那是什么地方,竟然让乌云有那么大反应,当场色变?后来,没人再说起,也就完全忘记了。
想不到今天,竟然从水奶奶口中再次听到这个地名。
小花不自觉好奇:“您认识她?“水奶奶摇摇头:“算不得认识。但这个乌云,在高家岭当年可是大大有名。”
小花想问,怎么个有名法,却听水奶奶来问她:“那个丹丹,跟你相差几岁?”
“不到一岁。”小花解释:“当年我妈妈怀上我,就被赶走,然后爸爸火速再婚,接着生下丹丹。哦,丹丹是早产儿。”丹丹因此最初身体不太好,乌云也常以此为借口,不让丹丹干活。
“早产儿?”水奶奶沉思:“这倒有意思了。高家岭天高地远的,乌云怎么会这么远嫁过来,丹丹又是个早产儿。难道当年关于乌云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小花看着水奶奶,心中一叠叠疑问。
水奶奶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想说什么?
水奶奶瞧见她心中疑惑,拍拍她的手:“没有什么。小花,跟你无关。”
她转头对流氓说:“明天,我得去高家岭走一趟那远方亲戚。”
流氓微微一笑:“好,我送你。”
第二天,流氓与水奶奶果然出门走亲戚了。两人一早出门,深夜才归。
两人神态如常,不见异样。
小花见他们不说,也就不问。
那些人,她不想提起。
过几日,招弟来看小花,却带给小花一个惊天消息。
第54章 真相
招弟是趁学校大扫除,得到空闲,偷偷溜出来。
一来,往床上一瘫,“小花,你好舒服。"接着抱怨:"你不知道,现在课程紧到什么程度,老师们变态到什么程度,人人拖堂,恨不得我们不吃不喝,每分每秒都用来学习。”
小花笑:“高三本来就是这样,你以前又不是没听说过。”
“听说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另一回事。”招弟说:“我敢说,高三一定是人生里最黑暗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明明知道不是都能考上大学,何苦这样子煎熬我们。看看,我的黑眼圈,我的红眼睛,我的茧子。”
小花却心生羡慕。高三也许的确辛苦,但一定是人生里最充实的一段日子,心无旁骛,最好的年华里,为前途,为梦想,尽最大努力拼搏,身边有无数看得见的同行者,还有导师精心指导。每一天凑充满酸甜苦辣。
这样的经历与体验,人生能有几回小花错过一大段这样的时光。
听招弟继续说:“有几个成绩实在差,又经不住熬的同学已经自动放弃,打道回家。我也好想回家。小花,你不在,我更加没动力,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什么时候返校啊”此时距离寒假假期已不远,小花想一想,回答:“看样子,要到下半学期了。”
招弟哀嚎一声:“这些天我怎么过”她在床上翻一翻,如同一只备受火烹的鱼儿:“要不,我去江边站两个小时,冻的感冒,请个病假…”
小花终于忍不住拍拍她好友的头:“瞎想什么呢!生病很辛苦,你别折磨自己。”
招弟嘟嘴,然后仔细看小花:“你瘦了点,但气色不错。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她已获悉整个事情经过。
小花摇头,让好友放心:“不会。”
招弟颔首:“那就好。”她突然坐起来,猛的一拍手:“啊,差点忘记将最重要的事告诉你。”
小花示意她说。
招弟笑眯眯:“你知道吗丹丹一直没来上学。听说不知怎么落了水,病的十分严重,比你更惨,貌似到现在都还在打针。”
小花一怔。
招弟察言观色,笑嘻嘻:“真是巧,前脚刚害过你,后脚就自己落水,这报应真是来的快。据说她自己不小心掉进去,嘻嘻,看来,苍天有眼。”
小花不做声。
招弟也不在此话题上多言,因她还有更惊爆消息急于分享给小花:“你与她做姐妹十多年,知不知道,其实你们并无血缘关系”什么小花完全懵掉。
幸好招弟不卖关子,“嘿,就知道你不晓得。来,我讲给你听。”
小花头次发现,原来招弟还是个说故事高手。
她将一个脉络分明的故事呈现在小花面前。
小花慢慢听懂。
先是忽然起了一个流言,说田家村有一户人家的孩子并非亲生。过几天人家真正家人就要找上门了。开头自然所有人认为是指小花。莫非她母亲与那货郎来接她可是,过了一日,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出现在丹丹家门口,鬼鬼祟祟张望。村人看见,问他找谁,他坦言,来看看女儿。
问:你女儿是谁答:丹丹。
村人大惊,只说他一定找错。
唤了乌云出来,乌云却比村人更惊,同村多年,无人见过她那样惊慌失措过。几乎摔倒在地。
事有蹊跷。
乌云失去镇静之际,那男人却望着他,用一种复杂的口气说:“真想不到,你真的将她生下来了。乌云,让我看一眼孩子吧。”
乌云当时脸色惨白,“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什么孩子,你神经病,滚!”男人说:“你不认我没关系,但我大老远过来一趟,你总得让我看一眼。”
这时田守山出来,听到男人话头,铁青脸赶走男人。
但赶不走流言,和已经生疑的心。
当年小花母亲不远万里到省城做亲子鉴定,如今医疗水平提高,县城里已可做相关鉴定。
田守山即刻带了丹丹前往医院。
结果,无血缘。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村人哗然!
接着有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真相。原来乌云与那男人果然曾是相好。她的相好不止他一个,不过只有这个在当年被人亲眼撞见两人在玉米地里衣衫不整。事后,乌云名声彻底败坏,几月后,有人在县城医院撞见她看妇产科。
怀孕还是堕胎谣言四起。
乌云一言不发,却很快出嫁。
所嫁之人正是刚刚从外赚钱回来,与老婆离婚的田守山。
据说,两人机缘巧合下认识。如何认识,她怎么会挑中田守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嫁过来了。
高家岭山高水远,与田家村相隔十万八千里,无人走动,许多事便戛然而止,被时间与空间湮没。
但,如今,真相到来。虽然迟到了很多时日,却依旧是来了。
怪不得,一直说丹丹是早产儿。
怪不得,丹丹与田守山毫无相像之处。
怪不得,乌云从不回娘家。
流言最最初从何而起,又是为何突然流传,那个男人又怎么会突然找来,最后真相又是来自哪里,没有人追究,也不用太过关心。
那些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那铁一般的不堪的事实。
那被田守山从小当宝贝养了十多年的漂亮女儿,这些日子天天去请医生,天天煎药,为她生病操碎心的女儿竟然并非他骨肉!
老实寡言了一辈子的这个男人愤怒了。
那一天,乌云的惨叫响彻整个村庄。如果不是村人拼命拉住他,他也许真会打死乌云。
一顿暴揍之后,他赶走了乌云与丹丹。
那对母女无处可去,听说回了高家岭。
至于高家岭如何对待她们呵呵。
招弟讲完,喘一口气,喝一口水:“真是大快人心啊。看,果然坏人不得好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又说:“哼,纸里包不住火,做过的事早晚会付出代价。她私下虐待你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以后她更无脸回田家村了。还有,同学们也都知道原来你与丹丹是一家人呢,她却那样欺负你,现在人家都叫她蛇蝎假面美女。也怪不得你那么好,她却那么坏,原本根源就不对!”又叹一口气:“那田守山,当年与老婆离婚,成为大新闻,多年过去,又因同样理由离婚,真不知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怜。”
突然想起,田守山正是眼前好友的父亲,忙吐吐舌头,收敛起一点幸灾乐祸。
小花深受震荡。
万万没想到,竟会有这样曲折。
她根本说不出话来。
对于田守山…小花眼前浮现出他沉默劳作的背影,以及永远冷淡的眼神。他的确可悲可叹,不知现在的他对她可有一点懊悔,抑或依旧不认为她是亲生女儿。
小花有一点点难过,但不会再多。
凡事有因有果。
招弟逗留一会儿,匆匆返校。
她来的这短短几小时,却留下强大余韵,她走后,小花发现自己根本无心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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