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的微笑,穿着白衣的他而今脸色显得更白了些,就连两撇翘着的胡子,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抖了抖。
夫人这是知道什么了吗?
霍庄点点头,“是。”
“我要你们留下,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前阵子因为水土不服,我休息了一段时日,昨儿相爷训斥我不管家中事务,我也实在为难的很。”
“所以今日将你们留下,便是想问问,这家中事务到底该如何管才合适?”
梁师父说过,手中常年握着账本的人,大多都不肯一下子就将权利全都泄出去。
所以,与其用蛮力将权利夺过来,还不如化主动为被动,让对方主动将权分出来。
这边杨幼娘暗自开心,那边厢霍庄等人更是开心!夫人终于肯收这对牌钥匙了!
他忽得坐起身来,从腰间拿下一早就备在身边的一串钥匙,又从袖袋中拿出一本账册目录。
“回夫人,我等不过是一群管账的管事,对管家一事不善精通,夫人是相府后院的主子,管家一事,还需要我等向夫人请教才是。”
杨幼娘眉头微蹙,这么快就将钥匙交出来了?她腹内可还有一大段话呢!
霍庄话音刚落,另外四人也是纷纷交出了钥匙和账册目录,杨幼娘有些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
这么……顺利的吗?
眼见烫手山芋终于交出去了,东南西北庄各自长吁一口气,甚至脸色也都变得红润了起来。
霍庄脸上的那两撇胡子更是开心地飞了起来,“因是今日出来得急,我等只带了各自管理的账册目录。”
由于过于兴奋,一向整齐衣裳一尘不染的霍庄此刻也顾不得衣服上的褶皱,再问道,“夫人可要今日查账?”
杨幼娘抽了抽嘴角,又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红芷,终于扯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笑,“那便……择,择日不如撞日?”
“属下这便去吩咐,夫人稍等片刻。”
还不到半盏茶,杨幼娘甚至连茶水都未曾喝上,账本就被一箱一箱地抬来了。
她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二十几箱。
见她面露难色,霍庄连忙解释,“夫人,这些是近五年东南西北四处庄子以及霍府的所有开支明细,属下早已命人将类目瓜分妥当,请夫人过目。”
杨幼娘又粗略地看了一圈,惊得张大了嘴,就算是梁师父的丝织坊也没有这么多类别的账目。
她暗自啧啧几声,霍府还真是个贵重又讲究的府邸!
换句话说,霍府到底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既然他们决定将对牌钥匙交给她,她总要清算才是。
于是她将手里那盏没喝过半口的茶放置一旁,拎起几人开始查理账目。
彼时在宫中,霍桑正跽坐在兴正殿内,耷拉着脑袋听着另外几位宰辅与皇帝刘牧汇报着京都大事小情。
若是在往日里,当秦相与魏相在谈论关于民生的问题时,他总能插上几句,并指出他们所提之策的弊端。
而今日,自他入殿起,便一直自顾自跽坐在角落,一动不动,仿佛他们所言与他无任何干系。
他这一举动让秦相与魏相很不适应,甚至一度让他们无法集中精力谈论。
终于魏相忍不住了,他吹着他那花白的龙须胡,指着霍桑的鼻子道,“霍相,你倒是说说,老朽方才说的哪里不对?”
霍桑这才记得出声,“魏相方才说的不无道理。”
魏相:???
秦相:???
刘牧:???
关于霍桑新娶的那位悍妻他们也略有耳闻,今日他又如此反常,他们下意识都以为是因为家宅一事烦忧。
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秦相也对他抱了一丝同情,安慰之语卡在喉间,正打算吐出来。
谁想霍桑却道:“士农工商,商者为贱,大瑞富饶,富商居多,确实可以提高富商的税务来扩充国库。不过。”
听到这个‘不过’,几人几乎都长吁一口气。来了来了!
霍桑抬眸,将他们的一脸期待尽收眼底,他微微蹙起眉,才开口道,“不过,虽富商有之,平商、失利者皆有之,若是没个标准,仅凭一个‘商者’头衔一杆子打死,怕是不妥。”
“没错!”
众人皆是一愣,就连说出这两个字的秦相也愣在了当场。
朝中六相中,就属他与霍桑不对付,他方才明明只是酝酿着安慰之言,没想到竟以这方式说出了口。
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他只能顺着往下,“只是霍相此法怕是又要引起一系列的民事纠纷,充平商者,外商者恐急剧增多,届时户部的事务又要翻番!”
“看来秦相这是在向朕要人?”刘牧适时道。
秦相眉头一簇,索性便摊开说,“老臣的户部只有那么几个人手,上个月管户籍的马侍郎丁忧,丢下了一大堆烂摊子,老臣着实忙不过来啊。”
刘牧微微蹙眉,历届科举皆是三年一次,取一百人,榜上有名之人都会在朝中按个官职,还有的会酌情外调,人数刚刚可用。
但若是遇到一些如丁忧这般意外,朝中可用之人怕是会大大缩减。
思及此,他将在心底待了许久的考量说了出来,“既如此,不如将科举改成一年一次何如?”
若是加大选取名额,难免好次相冲,但若是加大选取频率倒是能缓解此次人员缺失的危机。
这个提议很是难得得得到了众人一致的认可,最缺人手的秦相甚至险些拍手叫好。
政事告一段落,几位宰辅纷纷离去,霍桑按照惯例,依旧留了下来。
兴正殿内只剩下表兄弟两人,刘牧也收起威严正欲问他新妇一事。
毕竟天下无不透风的墙,霍相娶了个悍妻的消息早已在曹府宴席上不胫而走。
那日霍桑带新妇来见,见那新妇林幼情果如传闻所言,温婉得体,他也觉着并无什么不妥。
只是没想到,他自诩见过天下不同女子,竟然在林幼情身上看走了眼。
自几位宰辅走后,霍桑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这让刘牧愈发觉得,这门亲事指的不大妥当。
他正欲开口,却听霍桑道,“陛下,京都恐愈发不太平了。”
正在脑中如何组织下一道撤婚旨的刘牧微微一愣,他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的神色也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查得如何?”
霍桑摇头。
自大瑞开放商贸以来,而今京都也容纳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其中有一成来自不同国度,商贸往来更是大瑞发展的主要途径。
自刘牧决定实施旧制以来,亦是担忧人口众多繁杂而出现各种治安问题。
除却负责京都守备的禁军,在各个街道的拐角也设置了相应的武侯,还实行了宵禁,再偏远一些的坊市村落内更是有不良人驻守。
只是这些似乎依旧防不住那些有心之人。
“龙武军丁队副将尹丘之死,或许只是一根浮出水面的杆子。”霍桑从袖袋中抽出一本册子。
刘牧接过后,翻看了一番,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不下二十几起意外案件,死者身份不一,有屠户、有景教徒、还有马夫。
而这些人在死前都无一例外地在外头藏了一个外室。
刘牧将册子盖上,尽量压制住眼底的怒意,“你认为这些人是随着商队入的京都?”
京都贸易繁华,几乎每日都会有数以万计的商者从各地涌入,商者地位不如农,但大瑞对商者自有一丝宽容。
所以对于商者入京做生意的查检,并没有那般严厉。
确实更容易混入一些不该混入的东西与人。
思索良久,刘牧道,“好,关于征收富商赋税一事,朕明日便着人去办。”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子渊,也不知你对这位林娘子可还满意?”
霍桑瞳孔一缩,他料过刘牧会问,却没想到他这般直接。
“回陛下,夫人知书达理,确是良配。”霍桑肯定道,“我很满意。”
见他这般肯定,刘牧不禁对这位自小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表弟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怀疑。
难道他就喜欢这种的?
罢了,不过是传言尔,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若是霍桑觉着满意,那他也不再追究。
正值门外有寺人传话,“陛下,淑贵妃娘娘到了。”
第23章 霍府后厨 “多谢淑贵妃。”
霍桑虽低着头,但依旧难掩心尖一颤给他带来的神色微变。
好在刘牧的注意力全在阮柔身上,他这才逃过一劫。
“陛下劳累,都连续十几日未入后宫了,妾今日煮了些鱼汤,特地给陛下……”
阮柔还未说完便顿住了,手中拎着的食盒早已被寺人端走,她紧紧依偎在刘牧身侧,很是小鸟依人。
她讶异道,“子渊也在?”
刘牧道,“刚刚散了议事,朕留他说几句话。”
阮柔人如其名,举手投足尽显温柔贤淑,她只浅声一笑,“巧了,妾记得子渊也爱吃鱼,不如也一道尝尝?”
刘牧揽过她的肩,眉眼中笑意不减,“确实是巧了,你我三人许久不曾碰面了,子渊,既然柔儿都这般说了,那便留下一道尝尝吧。”
霍桑的心自她进来后便一直砰砰跳个不停,刘牧此言又仿佛有无数把弯刀在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一时竟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他才抽了抽嘴角,面色极其平静:“多谢陛下,多谢淑贵妃娘娘。”
重新落座,一只盛着浓白鱼汤的玉碗被一只纤纤腬胰摆在几子上。
清淡的脂粉香浅浅在他鼻尖飘过,只一瞬,便被浓郁的鱼香冲散,他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无数的关切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多谢淑贵妃。”
“不过是一碗鱼汤罢了。”阮柔轻柔地冲她一笑,极近温柔克制。
她从来不爱那些富贵繁琐的头饰衣裳,永远只是一套浅色衣裳,长如墨的乌发只簪了个素髻,如一朵出水的芙蓉。
她的笑更像是那朵芙蓉上的一滴露水,赏心悦目,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他确实醉了,但只是一瞬。
“看来今日朕是托了子渊的福,柔儿已经许久未给朕做鱼汤了。”刘牧将碗放回几子,眼角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他们。
阮柔起身过来,又给他盛了一碗。
“是啊,妾就是掐着时辰算着子渊来,才特地做的汤,若是陛下想常喝,那劳烦常招子渊入宫吧。”
刘牧一把抓住阮柔那双娇嫩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柔儿的手举世无双,朕哪里舍得让柔儿常常洗手作羹汤。”
阮柔瞥了他一眼,将碗递到他面前。
这边厢霍桑吃得开心,而那边厢杨幼娘却吃得极其膈应。
她花了整整半日,终于将近一个月府内的所有账目查了个干净。
她简直不敢相信,堂堂霍宰辅的府邸、这个后院恨不得地砖上都镶上珠宝的府邸,竟是连普通人家的半仓存粮都没有!
更稀奇的是,不止粮仓,银两、俸禄、布匹绢丝,统统都没有存货!
几乎是朝廷发给霍府多少俸禄,霍桑便用多少,根本没有任何结余。
更提不上拿出多少银钱来修缮庭院和扩建池鱼湖了!
杨幼娘几乎咬牙切齿,当初是谁说霍府是个大金疙瘩窝的?盲人不闭眼,睁眼说瞎话!
她正怒着,厨房的奴仆又给她添置新菜了,她虽叫不上名儿,但闻着很香,看着很贵。
她突然想起每顿霍桑吃的那些大鱼大肉,面前的饭菜再一次不香了。
这个败家玩意儿!也没见他每样菜都吃啊!那都是白花花的雪花银啊!
啪地一声,她一掌拍在了几子上。
太气人了!
奴仆见她一脸狰狞,以为送来的菜不合她的口味,正心惊地要退下,一听这动静,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告罪。
“夫人恕罪,冯师傅今日告了假,为此菜品才少了许多。”
“站住!”
菜品少了许多?可她看今日的账册上,花出去的雪花银一两未少啊!这是糊弄谁呢?
她将筷箸缓缓放下,眼下按照霍府这般的经济,且不说她能不能捞到油水,这一大堆烂摊子怕是早就催了她的命了!
思来想去,只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奴仆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战战兢兢地等着她的训斥。
却听得她道,“冯师傅告了假?”
奴仆几乎匍匐下|身,“回夫人,冯师傅偶染疾病告了假,府上只有小冯师傅主厨。”
看来这府上除了她自己,也有人不想她执掌中馈啊!
呿!当她自愿的吗?
若不是为了她长远的计划,她才不稀罕管这穷困潦倒的霍府呢!
“下去吧。”
奴仆微微一愣,如临大赦,转身便溜走了。
杨幼娘看着几子上那些饭菜,心中却想着上午点算的那些账本。
霍府在京都东南西北四京郊都有农庄地产,再加上皇帝时不时的赏赐以及俸禄,满打满算,霍府财库也不该是这样。
她呵呵一笑,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其中必定有瞒报贪污。
怪不得东南西北庄自她入府后便巴不得将所有账目交给她。
看来不止她一人盯着霍府这块肥肉,而且这些人东南西北庄管不了。
“夫人,霍一方才来报,相爷今日在宫中用膳,不回来了。”
杨幼娘突然回过神来,眼神中还带着别样的神采,“好!”
红芷被她突然的唱喝吓得蹙起眉头,相爷在宫中用膳,哪里就好了?
杨幼娘却得意地笑了起来,至少这一顿的银两是省下来了,这败家玩意儿,就不该让他在府上吃饭食!
滚烫的烈日照在了门框上,此时有一只蚂蚁路过,兴许是烈日实在滚烫,那只蚂蚁没走几步,便硬生生从门框上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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